“龍啊,是龍!
”
唐小糖一嗓門把院中另外兩人的神智拉了回來。
隻見那龍,形态雖是逼真,但是并沒有清晰可見的鱗片,身體仿佛雲氣彙集而成,盤踞在空中的模樣,更像是随波逐流,全無意識。
然而畢竟是龍,單是其形,就能把人吓得夠嗆。
墨鯉還想再看,龍軀卻連同烏雲一起逐漸變淡了,就似雪融冰消,轉眼就不見蹤迹。
冬日難得的陽光照在身上,墨鯉有些發愣,幾乎懷疑剛才是做了一場夢。
“老師……”
秦逯下意識地應了一聲,等反應過來看到墨鯉發愣的模樣,頓時心叫不好。
――完了完了,千萬不要想着去跳龍門啊!
那龍門是一道瀑布,高逾百丈,水量又急,奔流起來如萬馬奔騰,聲勢駭人,石像都能沖走,什麼樣的好武功也抵不住自然之威。
就算世間真有妖怪,迎着瀑布沖上去了也隻能被拍成肉餅餅。
什麼鯉魚化龍,石闆魚羹差不多!
不行不行,要想個辦法。
秦老先生腦中亂成一團,方才那般異象,饒是他博覽群書,滿腹經綸,也想不出個合情合理的解釋。
要說是雲氣千變萬化,恰好形成一條龍都是巧合吧,怎麼天忽然晴了呢?
要說是海市蜃樓,迷離幻象吧,這天上的雲确實可以映出千裡之外的景象,可那也是實打實有這麼一件東西、一個地方,不是無中生有啊!
就在秦逯張口結舌之際,墨鯉過來扶他了。
“老師?
放松,喘氣,快喘一口氣!
”
墨鯉一邊給秦逯拍背,一邊催促唐小糖去倒一碗熱水。
他怕龍吓到了秦老先生。
那可是龍,忽然就這麼出現了,更别提老師原本又深信世上沒有龍。
書上說人類都害怕妖怪,也一樣怕仙佛龍鳳的真身,尋常人白眼一翻,直接厥過去的都有,老師雖然身體強健,可到底年紀大了,經不起吓的。
墨鯉看到秦逯神情惶恐地望着自己,臉色青白,一副想喘氣卻又張不了口的模樣,墨大夫急了,他一邊拍着秦逯的背,一邊在心中暗惱。
――龍怎麼了,龍就可以随便現身吓人了?
秦逯稀裡糊塗地被學生一頓拍,又莫名其妙地喝上了唐小糖送來的熱水,終于回過味來,哭笑不得地把墨鯉的手揮開。
“為師沒那麼膽小。
”
“是是,都怪那龍來得蹊跷。
”墨鯉放下手,正襟危坐。
秦逯見墨鯉退到了平日裡師徒兩人相處時端坐的位置,他也自然而然地恢複了做人師長的儀态,沉吟道:“我見那龍徒有其形,雙目無神,甚是古怪。
”
墨鯉沒接話,因為龍本身就很怪了。
不管真龍還是假龍,能在天上弄這麼一出,必定不是尋常人。
墨鯉擡頭看天,烏雲已是散盡,天光晴好,連呼嘯的北風都無影無蹤,他頓時松了口氣。
竹山縣暴雪成災,實在不能再下了。
“老師且坐,我這就出門了。
不管方才那是龍是蟲,吾等坐在家裡也猜不出什麼玄虛,還是救人要緊。
”
天上的雪沒了,地上的積雪還在。
那些凍傷的百姓,若是救治不得當,怕是會落下一輩子的殘疾。
秦逯立刻把剩下的大半碗熱水給了墨鯉,好歹能暖一暖胃。
墨鯉走之前還有些放心不下老師,問了句是不是真的沒事了。
秦逯摸了摸後背,無奈地說:“被你平白無故一頓拍,倒好似打通了經絡,現在又酸又痛,你要是手腳再重些,怕是要被你拆了骨頭。
”
墨大夫心想,我這是不計成本的灌輸靈氣,痛歸痛,卻能讓人渾身松快,神清目明。
也就是老師身懷深厚内功,作用才不明顯,換了常人,積年的筋骨酸痛老毛病都能治了。
臨出門前,墨鯉又叮囑了唐小糖幾句。
唐小糖人小不經事,滿腦子都是剛才看到的龍,對着墨大夫一個勁的點頭,等到人走了,才猛然醒覺,那些話竟是一個字都沒想起來。
他心虛的拿了掃帚清掃碎碗跟粥,同時努力回憶。
秦逯半夜裡被墨鯉叫起來去救人,又因為當時雪下得又大又急,山北有好幾個村落,怕耽擱了救人的時間,所以他與墨鯉是分開行動的,兩人把那些村子挨個跑了一遍,又沿着山勢從北走到南,最後到了縣城,這一路都沒歇過,早就困得不行。
忽然冒出的龍,讓他心神大亂,可是想來想去也沒個招,更不明白是怎麼回事,眼皮子直打架,睜都睜不開。
秦逯索性不去想了,他讓唐小糖留在院子裡不要亂跑,自己進了内室,脫了衣服,就着收拾好的鋪蓋,倒頭就睡。
因為太累太困,平常敏銳的感覺也不好使了。
唐小糖在院子裡背書,他沒有醒,有人翻過了院牆,他也沒能及時醒來。
且說唐小糖,正捧着醫書念叨,忽然轉身看到院子裡多了一個人,他頓時倒退幾步,神情警覺。
那人站在原地沒動,隻用一雙眼睛死死盯着唐小糖的耳垂。
唐小糖耳垂上有一粒不大不小的黑痣,不是什麼稀罕的特征,又不明顯,尋常人根本注意不到。
“你是什麼人?
怎麼進來的?
”唐小糖故意大聲了一些。
他認出了這個人,前幾天還在牛大叔的馄饨攤那兒打聽墨大夫進山的事呢,不過唐小糖不怕,這種心懷叵測的外鄉人,秦老先生一隻手就能對付。
來人就站在那裡,一步都不動,臉上還挂着笑,辯解道:“就是推門走進來的,想來讨碗水喝,還想打聽一下墨大夫回來沒有。
”
“墨大夫不在。
”唐小糖覺得這人的眼神很怪,看得自己很不舒服,下意識地拒絕了,“我家沒有熱水,你去别處問問。
”
那人居然也沒有糾纏,他似乎在怕着什麼,又像是擔心驚動了什麼人,又盯着唐小糖看了幾眼,就直接走了。
“……小糖兒。
”秦逯半夢半醒間,含糊地喊。
唐小糖連忙應聲,蹬蹬地跑近卧房。
“什麼人?
”秦逯眼睛還是睜不開,他依稀聽到外面有動靜,還有陌生的人聲。
唐小糖原本要說是個看着不像好人的家夥,可是轉念一想,墨大夫臨走前肯定是要他照顧秦老先生,現在那個家夥都走了,何必再把人喊起來,于是他改口道:“沒事,就是個讨水喝的。
”
秦逯沒有多問,翻個身繼續睡了。
且說墨大夫趕到了山南的村子,凍傷的人沒有治上,倒是先治了一堆跑出來看天現神龍,結果因為冰厚路滑摔傷了的人。
其中就有縣衙的幾個差役,這讓秦捕快覺得很丢面子,說是來救人,結果自己人傷了一堆。
“那些塌了的房子,可壓着人了?
”
墨鯉運起靈力四下張望,前面的廢墟他沒有感應到有活人,不過周圍還有幾處村子,縣衙的人早了半天,知道的情況比他多。
“隻有一戶人家房梁被蛀空了又不知道,猝不及防丢了性命,其他不結實的房子昨天開始就沒住人了,都分散去了安全的地方。
”
山南的雪沒有山北那邊的大,不是一夜之間就堆了半人高,村中長者見勢不妙,早早就做了安排。
現在沒了遮風擋雨的屋子,存放着食物的地窖又被埋了,缺衣少糧,很是艱難。
墨鯉聽說了這事,走進廢墟,把房梁石塊之類的重物挪開了,剩下的那些礙事的雜物,衆人随便搬動就行,很快就能把地窖挖出來。
他又吩咐着人找了一口大鍋,在村頭架起來熬煮藥湯跟姜湯,給衆人喝了,預防風寒。
雖然摔傷了不少人,大家還是興奮地議論着剛才出現的神龍,說是龍王有靈,化解了竹山縣的劫數,更有鄉老提議開春了就建一座龍王廟,日夜供奉跪拜,感謝龍神救命之恩。
正忙碌間,忽然有一群白衣人走進村裡。
他們手持鈴铛、鑼鼓、葫蘆、長幡等等法器,披散着頭發,僧不僧,道不道的模樣,十分詭異。
為首一人,是個相貌妍麗的女子,神情傲慢,手持一支蓮花。
女子身邊是兩個兇神惡煞的大漢,滿身橫肉,張嘴便喝道:“聖蓮壇聖女駕臨,爾等還不叩拜?
”
“……”
竹山縣因為地處偏僻,所以少有外人,百姓見過神婆問蔔、道士驅鬼、僧人超度,就是沒見過這樣成群結隊來作威作福、招搖撞騙的。
換句話說,他們非但不驚駭,反而像是看雜耍,還以為這是唱戲的呢!
至于神仙妖怪?
那是騰雲駕霧,誰敲敲打打就過來了?
聖蓮壇一幹人發現沒有震懾到百姓,為首的所謂聖女當即眉頭一皺,本來被指派這麼個小地方傳教就已經憋了一肚子氣了,結果下山的第二天就遇到了大雪,被困在山洞裡好久。
她一不高興,原本準備的幾手下馬威,少不了就要改成更有力的示威。
“我聖蓮壇,秉承紫微星君法旨,教化百姓,散布福澤,有教衆四十萬。
爾等愚昧已久,為何不奉紫微真意,救自身、修來世?
”
“……紫微星君什麼的,小老兒沒有聽說過啊!
”村長拄着拐杖走出來,納悶地看着這群人。
“放肆!
”
聖女身邊的兩個護法怒喝一聲,聖女厭惡地看着村長,想要動手,又覺得對方似乎是村長,殺了這麼一個老頭,怕是會引起這裡的人反抗。
她眼珠一轉,恰好對上了墨鯉。
年紀輕,長得好,看衣服料子似乎比周圍那些窮鬼有錢,而且這年輕人看自己的眼神,沒有敬畏,倒像在看自己哪裡有病。
聖女心裡一怒,探手朝墨鯉頭上拍來。
她的武功很是毒辣,下的又是重手,如果換了别人,估計就廢了,隻能做個癡傻兒。
墨鯉:……
不明白為什麼找上了自己,不過也好,免了救别人的工夫,墨鯉後退一步,将袖一拂,那聖女仿佛感到自己撞上了一堵無形的山石,鼻斜眼歪,身體不受控制的倒飛出去,重重摔在了積雪中,揚起了漫天碎末。
聖蓮壇諸人:……
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的百姓:……
靜默了大約數息,村中百姓才發出驚叫,意識到這個襲擊墨大夫的女子不是好人,這群奇怪的人也充滿危險,連忙拖家帶口,牽兒抱女的躲避。
恰好這時,秦捕快想起了聖蓮壇是什麼玩意,他連忙跑到墨鯉身邊,焦急地說:“這群人都是亂黨,到處造.反,殺富戶劫财焚屍的事沒少做過,還誘騙百姓信他們那個什麼紫微星君,快把人拿住。
”
說完帶着衙役掄起鐵尺鐵索就沖了過去。
聖蓮壇這群人裡面,隻有兩個護法跟聖女的武功還能看,剩下的都不值一提。
聖女臉沖下埋在雪裡,還沒爬起來,墨鯉又折了兩個護法的右手,一腳踹在他們的膝彎的酸麻筋上,疼得他們嗷嗷大叫。
剩下的烏合之衆見勢不妙,丢了法器就要跑,秦捕快帶着人,一個個地用鎖鍊套了脖子,捆得牢牢的。
墨鯉想了想,隔空封了那個所謂聖女的穴道,把他們丢到鍋邊,還能給火堆擋個風,畢竟天寒地凍的,生火也不容易。
“沒事了沒事了,大家不要摔着,墨大夫的藥沒那麼多。
”秦捕快沖着躲藏的百姓喊,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又慢吞吞地出來了。
“這都是什麼人啊?
”
“是啊,他們要是想修廟供奉什麼紫微星君,隻要自己出錢,咱們竹山縣多的是空地,縣衙批了就行,幹啥打打殺殺的。
”
墨鯉繼續熬藥湯,十分淡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