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在河邊走,總是要濕鞋的。
孟戚仗着武功高強,輕而易舉地制服了梁舵主,改日要是遇到了青烏老祖那個級别的高手呢?
沒認出來對方的身份,也是這麼大意疏忽,被敵人騙了過去,以為封住了穴道其實沒有……後果會怎樣?
墨鯉克制自己不繼續想下去的念頭。
他看着地上不停嘔皿的梁舵主,以無形氣勁為依托飛快點了梁舵主幾處穴道,避免他傷勢過重直接昏迷,畢竟想問人口供總得讓人能說話。
這種傷勢緩和是暫時的,兩個時辰一過,如果不繼續紮針,又會繼續惡化。
如果有名醫,或者及時服下療傷聖藥再打通經脈,武功根基仍在,養個七八年也就恢複過來了。
梁舵主對此心知肚明,雖切齒痛恨,面上卻不敢露出分毫。
他艱難地爬起來,半身鮮皿淋漓。
裘公子被墨鯉剛才的雷霆手段驚住了,原本邁出去的步子也停下了。
他跟墨鯉二人是萍水相逢,貿然地提出要帶走殷夫子是不妥的,再說聖蓮壇荼毒百姓危害鄉裡,如果殷夫子助纣為虐,他更不應開口求情
于是裘公子望着馬車那邊的殷夫子,左右為難。
殷夫子也終于從裘公子的臉上辨出了熟悉的影子,失聲道:“你是裘葛的什麼人?
”
“是在下的族叔。
”裘公子尴尬地重複了一遍。
如果剛才他沒有認出殷夫子,這會兒也不用這樣尴尬了,誰讓他記憶力好呢,小時候見過幾面的人都有印象。
殷夫子的嘴動了動,像是忽然失去了所有的精氣神,整個人都蒼老了幾分。
孟戚沒有心情理會這家夥,他想立刻把這裡的事情解決了,因為大夫是不輕易生氣的,真要生氣起來很難辦,拖得越久越糟糕。
“說罷,聖蓮壇在豫州這邊的布置。
你們有些什麼人,都在做什麼,這批弩.弓又是怎麼來的!
”
心裡想了一大堆,外表依舊能維持着世外高人的飄然之态,這就是孟戚。
梁舵主拼命思索着脫身之策,同時把他認為不重要的、可能早就暴露了的聖蓮壇分舵情況說了出來。
豫州位于中原腹地,這裡是齊朝最重要的産糧地,聖蓮壇既然打着謀反的主意,自然不會放過豫州。
因為豫州不像益州那樣遍布着崇山峻嶺,也不像平州那樣盜匪橫行,更不似雍州那般遭遇過旱災蝗災。
這裡人煙密集,受楚朝餘蔭庇護,百姓生活得還可以,而兜裡有錢家裡有糧的人,是不情願造.反的。
聖蓮壇想要在豫州興風作浪,除非讓這裡民不聊生。
天災不可控,人禍倒還有點希望,不過這需要時間。
雖然豫州的官吏怠政已久,也很貪婪,但他們不是笨蛋。
财帛動人心,這些做官的家夥願意撈錢,可他們會衡量事情的大小跟性質,燙手錢不要,可能丢烏紗帽的錢更不會碰。
譬如他們會縱容衙役跟地方豪強欺壓百姓甚至造冤獄,然而苛征暴斂引民憤的事兒是絕計不做的。
朝廷沒有徹底爛完,吏治就沒有敗壞到那一步。
梁舵主外表看着是個粗人,卻很懂裡面的門道,他受命來豫州發展聖蓮壇教務,并沒有仗着武功高強就去刺殺州府的高官,察覺到官面路線很難後,就果斷地開始隐匿行蹤,隻派遣手下去村落鄉鎮傳教。
免費給窮人診治,給不要錢的糧種菜種以及農具,自稱紫薇星君的信衆來積功德。
去了一個村子,就絕對不派人到附近的其他村子活動。
春夏時田地灌溉争水要幹架,兒女嫁娶了鄰村的人鬧得不如意了要幹架,官府征發徭役的時候去行賄減少了自己村子的人導緻鄰村的壯力幹了兩份的活更要幹架了。
聖蓮壇給小恩小惠,是不能完全蠱惑百姓的,隻有在這些事上出力。
一個信了之後有神明庇佑,刀槍不入,力大無窮的教派,就很讓人意動了。
鄉野之人打架,最多也就是抄刀子拿木棒,見不到什麼厲害的兵器。
幾個懂武功的人混在打群架的人堆裡,暗中下手,可不就成了己方毫發無傷,對方莫名其妙倒地哀嚎?
反正聖蓮壇傳教者别的不會,對障眼法把戲最熟練,再随身攜帶點兒讓人精力勃發的丹藥,糊弄這些一輩子都不會離開故土的百姓足夠了。
人隻要開始動搖,再見大夥兒都信,也就紛紛效仿。
“……吾等隻是傳教,謀反的勾當根本沒有,也不可能有。
江湖險惡,豫州這裡镖局多勢力也複雜,前輩去打聽就知道了。
我養屬下真的是為了自保守地盤,難不成靠着這些個人跟十幾張弩.弓,還能打下縣城嗎?
就算打下了,這城裡面誰能服一群江湖草莽?
”梁舵主狀似懼怕,口中仍是避重就輕。
如果不是顧着大夫還在生氣,孟戚差點被梁舵主的說辭逗笑。
這自辯自證的話,倒着推竟然能聽出怨氣。
生氣被打發到豫州這中原腹地傳教,明明這裡的官又貪又壞,偏偏不能為他們所用。
騙百姓信教還得幫他們打群架,去做一個村子裡排憂解難的貼心人,能變戲法會治小病,時不時要拿好處收買人心,天長日久地混臉熟。
今天跑這個村,明天要去上百裡之外的另一個村,趕場兒似的。
這就罷了,還得被這兒複雜的江湖勢力煩擾,隻因聖蓮壇一日不舉旗謀反,一日就還是江湖幫會。
十幾個人一堆兵器頂什麼用?
信衆根本不可用,别看那些人虔誠信教,真要謀反還是不肯的,梁舵主拿得出的人差不多就眼前這些了。
哦,還要加上昨天晚上被孟戚在城裡抓到幾個家夥。
人少到了即使靠武力幹掉縣令強占縣衙,也根本守不住城。
江湖草莽殺官占城,這不找死嗎?
絕頂高手也擋不住千軍萬馬!
“你這人,也是倒黴了。
”孟戚故意歎了口氣。
梁舵主差點沒能繃住表情。
――他最倒黴的難道不是遇到眼前兩個煞星嗎?
“弩.弓的來曆,你還沒說呢?
”
“這是南邊甯王的。
”這次梁舵主比較痛快,直接道,“甯王那邊缺軍饷,隻要有門路就能買到。
不單單是我們,好些個江湖幫會都買了,弩.弓威力極大,如果不是價錢太貴我還想多買些呢。
”
孟戚挑眉道:“哦,多少錢一具?
”
梁舵主伸出一根手指。
孟戚不給他繼續賣關子的機會,截口道:“這麼貴,你們聖蓮壇隻怕不是買的,而是從别的門派那兒搶的。
”
梁舵主:“……”
一根手指可以是一兩金子,也可以是一百兩銀子,他連多少錢都沒還沒說呢,怎麼這人張口就來。
孟戚反問道:“你都說了價錢貴,我不過順着你的話頭往下講,怎麼?
你剛才是信口胡說,其實它壓根不貴?
”
梁舵主啞口無言,他終于明白這煞星就是個不按理出牌的!
想他行走江湖這麼多年,坑過的人不知有多少,就是因為天生一副鐵塔漢子的模樣,又裝出粗魯莽撞的模樣,反正越是老江湖,就越容易相信他們耳中所聽眼中所見的東西,偏偏今兒遇到的煞星出人意料,就是不照着套路走。
最要命的是,對方不止武力高強連想法也出人意料,張口就說破了弩.弓的來曆。
确實是搶的……既然能用搶的誰還會花錢,又不是傻子!
梁舵主心中驚疑不定,以為聖蓮壇出了内鬼,把所有事情都賣得幹幹淨淨。
他卻不知,孟戚确實是随口蒙的,蒙的這麼準純粹是因為他知道天下最費錢的事就是謀反,沒有之一。
這邊梁舵主被孟戚唬得開始疑神疑鬼,墨鯉在那邊也沒閑着,還有個知曉内情的殷夫子能審呢。
隻是殷夫子心不在焉,整個人渾渾噩噩,問三句才能答一句。
墨鯉微微皺眉,敏銳地望向裘公子。
好像自從殷夫子認出裘公子的來曆之後,就開始變得反常。
墨鯉想了想,開口道:“這位公子,借一步說話。
”
裘公子一個激靈,連忙拱手:“不敢當,前輩請。
”
武功這麼厲害,絕對是前輩。
墨鯉也沒糾正這個稱呼,雖然他覺得自己“年紀”跟裘公子差不多,但龍脈的歲數是謎。
裘公子亦步亦趨地跟着墨鯉走到了遠離馬車的地方,孟戚的心神不由自主地飛向了那邊,他聽得墨鯉問:“這位殷夫子是何方人士?
他跟聖蓮壇沆瀣一氣,你也見着了,我不會放他随你離開。
”
“前輩說得不錯。
”裘公子苦笑。
按照江湖上的習慣,要殺人的時候被對方的親朋故舊撞見,八成是連這個倒黴的親朋故舊一起砍了。
墨鯉這會兒能好好地跟他說話,裘公子還有些忐忑呢。
“原本就是族叔的交情,我隻是……”
裘公子忽然神情一滞,緊跟着露出一絲驚疑。
年輕人江湖閱曆淺,不太會掩飾自己,基本什麼都挂在臉上。
别說孟戚了,連墨鯉都能看出來。
裘公子回過神時,就感到了莫大的壓力。
明明墨鯉什麼都沒說,更沒有逼着他開口,裘公子的額頭依舊冒出了冷汗,恍惚間好像回到了小時候生病嫌苦不肯喝藥,被那位已經記不清面目的老大夫盯着看。
沒有殺氣,沒有責怪,就是等一個結果。
不給結果是絕對不行的。
裘公子勉強扯了一下嘴角,尴尬地說:“據說殷世伯早年跟我族叔發生争執,然後我族叔留下一封書信就去江南了,十幾年都沒回來。
現在我發現他們一個跟聖蓮壇混在一處,一個去給甯王效力,或許他們之間有什麼意氣之争吧!
所以殷世伯這會兒遇到我,覺得丢人跌面子。
”
這說法委實離奇。
真要如此,殷夫子确實不是誤入聖蓮壇,是從開始就奔着它去的,就因為看好它能改朝換代?
這就很離奇了,聖蓮壇這樣蠱惑民心的歪門邪道,向來是被文士不齒的。
十幾年前,楚朝齊朝已經劃江而治。
可十幾年前,還沒有聖蓮壇的影子。
梁舵主帶人到豫州,也是最近幾年的事。
“大夫。
”
孟戚遠遠地喊了一聲。
墨鯉轉過頭,看着躺倒在地的梁舵主跟聖蓮壇教衆,随口道:“裘公子還是回去罷,過會兒或許就有兵丁來了,看到你會有麻煩,你家的商隊也盡早趕路吧。
”
裘公子拱手道謝,小心翼翼地退出去一段距離,然後飛快地走了。
“你覺得他說的是實話嗎?
”孟戚一點都不避諱自己偷聽的事實。
墨鯉也不介意,他讓裘公子“借一步說話”,是為了不讓馬車裡的殷夫子聽到。
“或許吧。
”
墨鯉揉了揉眉心,他對兩個書生文士之間的鬥氣沒有興趣。
“我隻是覺得,聖蓮壇的教主,或者說它背後的人可能跟我們想象中不同,從一開始他們就是沖着謀反奪天下去的。
”
“書生謀反,三年不成,因為他們把時間都浪費在吵架上了。
”孟戚掃了一眼梁舵主,拂袖道,“至于這些家夥,不是我瞧不起他們,這般折騰十年八年也看不到什麼成效的。
因為他們沒錢,還比不上平州司家呢,至少四郎山有金礦。
你說萬一我們把他們一鍋端了,聖蓮壇總舵那邊派來幾個腦子靈活還特别會賺錢的人過來重新開分舵,豈不是救了他們在豫州的死局?
”
墨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