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夢芙自懷孕之後,便不回再定國公府探望太夫人了。
因為久病之人身上有病氣,對胎兒不利。
不隻張勆和齊國公夫人等支持她不回去,就連定國公也沒有一點兒意見,“孩子生下來抱給太夫人看,她老人家便歡喜了。
”
楊沅新婚三日之後,到大将軍府來看唐夢芙。
她臉頰又瘦削了些,雖穿着正紅大袖衫,看上去卻沒有絲毫喜氣。
唐夢芙客氣的請她坐下說話,送了一對赤金嵌紅寶石的發钗給她做新婚賀禮。
楊沅道謝接過來,看到發钗上如鴿皿般的紅寶石,觸動了深埋在心底的往事,“那年我四五歲吧,舅母有隻發钗很漂亮,上面的
紅寶石和這一粒有點像。
我瞧着那紅寶石喜歡,悄悄跟表哥說了,表哥便将那隻發钗偷偷拿出來給我玩……”
楊沅臉上現出羞澀的潮紅,眼神溫柔得如同小鹿。
這時的她沒有了方才的怨婦氣息,仿佛情窦初開的少女一般。
唐夢芙微笑問道:“表兄妹兩個一定玩得很開心吧?
”
楊沅溫柔點頭,“開心極了。
後來被舅母發現了,舅母一點兒沒生氣,笑着摸摸我倆的頭,讓我倆出去玩耍了。
舅母很和氣,也很美麗,你一定聽表哥說起過吧?
”
唐夢芙淡淡一笑,道:“前幾天他說起想生個女兒,像我最好,像他也行。
”
楊沅嘴角的笑容漸漸斂去,柔聲道:“是,生個女兒真好。
都說女兒會長得像父親呢。
”唐夢芙是很想保持禮貌陪楊沅這位新嫁娘客客氣氣說會兒話的。
但楊沅從話語到神态語氣都讓她不大高興,她正在孕中,并不想委屈自己,雖帶着笑,眼神卻異常敏銳,“你已經嫁給張劼了,多關心你的夫
君才是。
”言下之意,不要總提起張勆了。
楊沅臉白了白,“我連關心表哥也不可以了麼?
”
唐夢芙道:“當然可以關心。
不過,普通做嫂嫂的應該如何關心小叔子,你便也如何關心他好了。
多餘的那些,大可不必。
”
什麼你和表哥小時候一起玩,表哥對你好舅母也喜歡你之類的話,請不必再提了。
楊沅臉色更白,嘴唇微微顫抖,“他是和我從小一起長大的表哥,我對他再關心也是應該的。
表哥夠可憐的了,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這樣,多一個人關心他難道不好麼?
”
“不好。
他有我關心便足夠了。
”唐夢芙幹幹脆脆,一點也不拖泥帶水。
楊沅臉色驟然一變,低聲的道:“你太狠心啦。
我和表哥從小一起長大的,舅舅和舅母都很喜歡我,表哥也喜歡我,還說過長大了要娶我做媳婦兒……”她越說越心酸,眼眶濕潤,“表哥答應過要娶我的,你
知道麼?
”
唐夢芙不以為意,“那有什麼?
小時候說過的話不作數的。
他終于沒有娶你,他娶的是我。
”楊沅神色凄然,“我什麼也沒有做錯,為什麼上天要如此懲罰我?
楊氏和舞陽侯府不是一家,表哥厭惡楊氏,遷怒于舞陽侯府,連我和我爹我娘也不理了。
此楊非彼楊,他這樣對我,太不公平了。
”淚水奪
眶而出。
唐夢芙耐心的道:“你是聰明姑娘,難道直到現在你還不明白麼?
彼時楊氏占了國公夫人的位子,太夫人承認楊氏,令堂和太夫人嫡親母女,太夫人既承認楊氏,令堂無可奈何,常和楊氏一起出入權貴之家
。
他若履行兒時的諾言娶了你,勢必要向楊氏妥協,他怎麼可能做得到?
”
“為了他,我可以和楊氏作對,可以和舅舅為敵。
”楊沅聲音輕輕的,卻有着鋼鐵般的堅決。
唐夢芙委婉提醒,“你這些話放在心裡,又有誰知道?
你真有此意,當時便該勸你父母和定國公府斷了來往,以表明心迹。
”
“我竟沒有想到這一點。
”楊氏臉上沒有一絲皿色。
唐夢芙雖不喜楊沅,但憐她一片癡心,語氣溫和的勸解,“都已經過去了。
從前的事别再想,踏踏實實的過日子,豈不是很好?
令尊令堂也放心了。
”
以楊沅的身份,就算張劼還有世子身份舞陽侯夫婦也是看不上的。
之所以能答應這樁婚事,估摸着還是因為楊沅一直不肯嫁人,生生把年齡拖得大了,舞陽侯夫婦心慌,才會倉促允婚。
楊氏疲憊的搖頭,“不,我做不到。
”
唐夢芙把該說不該說的已經全說了,楊沅依舊如此,唐夢芙也就不管她了。
楊沅潸然淚下,喃喃的道:“我真的很想問問表哥,如果上天給我們機會從頭來過,他會不會改變主意,不抛下我?
”
唐夢芙啼笑皆非,“請恕我直言,莫說一個你,便是一百個你加起來,也不能令他向楊氏折腰。
”
楊沅面有怒色,揚聲道:“何必見得我不能?
”
“我夫人沒說錯,你的确不能。
”低沉有力的男子聲音。
楊沅不能相信似的慢慢轉過頭,颀長秀挺的男子身影映入眼簾,正是張勆。
“表哥。
”楊沅又驚又喜,又隐隐覺得難堪。
“你怎麼這時候回來啦?
”唐夢芙笑盈盈迎上前。
張勆獻寶似的捧出一個盒子,“得了幾個洋石榴,想着你或許愛吃,便給你拿回來了。
”唐夢芙瞧着那幾個紫黑色的圓果子,好奇的伸出手指戳了戳,“皮硬梆梆的,皺巴巴的,瞧着不漂亮,可你特地送回來
的,那應該很好吃吧?
”張勆笑道:“聽說很酸。
”說到酸字,他咧咧嘴角。
這陣子唐夢芙就愛吃酸的。
他跟着嘗過幾回腌青梅什麼的,簡直酸死人。
“真的很酸麼?
”唐夢芙眼睛亮晶晶,忙不疊的接過來,“來讓我嘗嘗。
”命含笑拿刀過來,把洋石榴切開。
張勆卻說不用拿刀,擡起手腕,手指在洋石榴上一劃,然後用力一敲,果子整整齊齊成為兩半。
唐夢芙撲面聞到了一股好聞的果子香味,忙拿起小勺子舀起果肉放入口中,随即“唔”了一聲,享受的閉上了
眼睛。
“好吃麼?
”張勆眼巴巴的瞅着她。
唐夢芙品了許久滋味,眼開雙眸,眉花眼笑,“好吃!
酸酸的,香噴噴的!
”
張勆笑得開懷,“那快吃吧。
”把剖開的果子放到妻子面前,順手又替她剖開一個,眉目間全是溫柔寵溺。
楊沅看得呆了。
如果說她之前百般哄騙自己,告訴自己張勆娶唐夢芙隻是造化弄人、因緣巧合。
這時她卻是想逃避也不行了,她清清楚楚的看到張勆對唐夢芙是何等的體貼,而唐夢芙在張勆面前活潑可愛,何等的自在。
張勆和唐夢芙是一對恩愛夫妻,而她楊沅是多餘的。
楊沅之前常自怨命苦,對唐夢芙隐隐約約的不服氣,但此時此刻面對着眼前這對璧人,楊沅卻生出“珠玉在側,覺我形穢”之感。
唐夢芙滿意的吃着洋石榴,“這個味道太好啦。
吃到這麼好吃的東西,我從頭到腳都是高興的,每根頭發絲兒都是高興的,嘻嘻。
”
想起這裡還有客人,殷勤的舉起來給楊沅,“你要不要嘗嘗?
很香的,你聞聞。
”
“很酸的。
”張勆俯下身子耳語,笑聲低沉。
唐夢芙這才想到太酸的東西楊沅不能吃,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楊沅眼睛被刺得生疼。
張勆和唐夢芙才是天生一對,他倆才是天生一對……
楊沅從前若有機會見到張勆,總想在他身邊多停留片刻,哪怕一句話也不說,隻要靜靜的看着他就好。
現在卻坐不安穩,不由自主的站起身,想要逃離。
她不想再看下去了,不想再看張勆和唐夢芙恩愛纏綿,卿卿我我。
“表哥,我走了。
”楊沅緩緩站起身,怅然道。
張勆目光沉靜,“阿沅,往者不可谏,來者猶可追。
”
楊沅鼻子酸酸的,心裡也酸酸的,想哭卻又哭不出來,半晌方低聲道:“表哥,我知道了。
”告辭要走。
張勆淡聲道:“慢走,不送。
”
楊沅已經走到門口,緩緩回頭,“表哥,張劼和楊氏對你似乎不懷好意。
”說完,不等張勆答話,快步走出。
唐夢芙心思全放在洋石榴上了,舀完最後一口,心滿意足的輕輕歎口氣,“真好吃。
”
“這麼愛吃酸的。
”張勆溺愛的笑,“我再打聽打聽,看還有什麼酸的、好吃的東西,都為你找了來。
”
唐夢芙甜甜笑,“你對我太好啦。
”她的嘴唇像花瓣一樣,粉潤水靈,惹人喜愛。
張勆心庠庠的,把侍女們都支出去,俯身吻上她的唇,“芙妹妹,你笑得太甜了,讓人忍不住想親親……”唐夢芙仰起小臉迎合着他,誰知他親到一半停下來了,
神色怪異。
“怎麼了?
”唐夢芙迷惑不解。
他們兩個人的親吻一直很甜蜜很動情,今天張勆怎麼看上去苦哈哈的?
良久,張勆方緩緩吐出一個字,“酸。
”
所以孕婦是有多愛吃酸的,做丈夫的要親親她,都酸得半中間停下來……
唐夢芙笑倒在美人榻上。
張勆陪她笑了一會兒,慢慢吻上她的臉頰、耳垂、鼻子,又到了唇畔。
唐夢芙笑着往外推他,“酸。
”張勆笑,“酸也要親。
”在她唇齒之間流連索取許久,溫柔纏綿。
唐夢芙聲音嬌軟,“唔,不要,不要了……”
窗外,兩個年約五十的嬷嬷側耳聽着屋裡的動靜,眉頭皺得都能夾死隻蒼蠅了。
唉,年輕人就是不懂事,再三交待他們不可過于親熱,這還是忍不住啊。
兩個嬷嬷聽了一會兒,輕手輕腳走開,到了後院坐下,你看我,我看你,都是發愁,“說過多少回了,世子爺和世子夫人隻管不聽,常把丫頭們打發出去偷偷親熱。
這可如何是好?
”
“要不然,咱們到老國公夫人面前告個狀?
”陳嬷嬷猶豫了下,小心翼翼的提出來。
“不好,這樣豈不是顯着咱們很沒用?
”秦嬷嬷反對。
兩人正商量着,小丫頭來報,說正梅求見。
秦嬷嬷歎氣,“正梅也是可憐。
不小心說錯了幾句話,便被世子爺打發到藏書閣讀書長見識去了。
也不知哪天才會想起她,把她調回到身邊服侍。
”陳嬷嬷心中一動,“正梅年齡也不小了,模樣周正,穩重大方,若是給世子爺做個房裡人,倒也合适,你說呢?
況且現在世子夫人懷了身子,不便和世子爺親熱,正應該往房裡放個人,以後咱們也就不用操
方才的那個心了。
”
秦嬷嬷為難,“公侯伯府的夫人太太們,大多是懷孕之後便往房裡放人的。
可世子夫人沒提這個,親家夫人也沒提這個,咱們做下人的如何開這個口?
萬萬使不得。
”
“世子夫人會不會是……”陳嬷嬷往四周看了看,方湊近秦嬷嬷,小聲的道:“年紀輕,心眼兒小,容不得人啊?
”
秦嬷嬷正色道:“話不能這麼說。
世子夫人是唐翰林的愛女,唐翰林清正文官,家中并無姬妾。
世子夫人從小耳濡目染,或許以為夫妻之間便應該如此吧。
”
陳嬷嬷臉紅了紅,讪讪的很不好意思,忙陪笑道:“還是老姐姐你說的對,我這可是瞎猜了。
世子夫人娘家爹、娘家兄長都不納妾,那世子夫人便以為世上男子都是如此了,正是一派天真。
”
秦嬷嬷微微笑了笑。
正梅由小丫頭帶着進來了,見了面便曲膝行禮,恭恭敬敬的送上兩雙鞋子,“我在藏書閣整天閑着也沒事,便給兩位嬷嬷各做了雙鞋。
粗陋得很,嬷嬷别嫌棄。
”
“這還粗陋啊,這針線活兒可真夠細發的了。
”陳嬷嬷見這鞋子針腳細密,做工精細,心裡喜歡,樂呵呵的誇獎。
“你這針線活兒要還算粗陋,那這府裡就沒有精細的了。
”秦嬷嬷也喜歡正梅做的鞋子,愛惜的看了又看,微笑說道。
正梅陪秦嬷嬷和陳嬷嬷說了會兒話,臉紅了紅,低聲央求,“嬷嬷,我在藏書閣也看了不少書,長了不少見識了。
不知什麼時候才能調回到世子爺身上服侍?
我,我實在不是讀書的材料……”
正梅一向端莊,這時臉頰微紅,忐忑不安,倒帶了幾分少有的妩媚之意。
陳嬷嬷看在眼裡,方才那個想法又冒了出來,卻不敢擅自做主,隻好又給壓了下去。
秦嬷嬷和氣的道:“你先在藏書閣再待一段日子,過幾個月,哪天趁着世子爺心情好,我去替你說一聲。
”
秦嬷嬷是打算等到世子夫人生下孩子之後,世子必定大喜,那時趁機說說這事,應該沒有問題。
畢竟正梅也沒犯啥大錯,況且正梅是乳娘之女,也該有些優待。
正梅低下頭,眼中閃過焦急之色。
再過幾個月,世子夫人便要生下孩子了,那時候她再回去,豈不是晚了麼?
片刻之後,正梅再次擡起頭,一臉柔順,“嬷嬷讓我等,我自然聽話,便再等幾個月。
可是嬷嬷,世子夫人現在懷着身孕,身邊正是需要人服侍的時候。
這時候我若不在世子夫人身邊服侍,慚愧得都要睡不
着覺了呢。
”
“實心眼兒的傻孩子。
”陳嬷嬷歎息。
秦嬷嬷也覺得正梅有心,神色愈加溫和,“我知道了。
你先回去,我慢慢替你設法。
”
正梅心有不甘,卻不敢再說什麼,曲膝行禮,慢慢退了出去。
正梅走後,陳嬷嬷又提起往房裡放人的事,秦嬷嬷道:“世子夫人不提,親家夫人不提,老國公夫人等全都沒提,咱們做下人說起這個算怎麼回事?
輪得着咱們開口麼?
”
陳嬷嬷不甘心,“可咱們家夫人去世早,太夫人又病着,沒有婆婆、太婆婆管着,世子夫人年輕沒經過事,有些該她做的事沒做,咱們難道不能提醒一聲了?
”
秦嬷嬷不悅,“你若定要提醒,你自己提去。
”
反正她是打死也不會出面說這個話的。
陳嬷嬷犯愁,“那世子爺總忍不住和世子夫人親熱,該怎麼辦?
”
秦嬷嬷也皺起眉頭,“多提醒吧。
還有,讓含笑她們看緊一點,最好不讓世子爺和世子夫人單獨相處。
若丫頭們都在,他倆也不好意思親熱吧?
”
“也隻有如此了。
”陳嬷嬷勉強同意。
正菊蹦蹦跳跳回到自己房裡,見正梅專注的在繡着什麼,好奇的湊了過去,“什麼要緊活計呀,我進來了你都懶得擡頭跟我打個招呼?
”見正梅手上的是個小巧可愛的嬰兒肚兜,上面繡着魚戲荷葉,那魚兒
正在擺尾,鮮活得跟真的一樣,不由的啧啧稱奇,“你手藝越發好了。
你這條魚要是拿到廚房,柳大娘得拿去給紅燒了。
”
正梅嘴角上揚,頭依舊不擡,專心緻志刺繡,“這是給世子夫人肚子裡的哥兒姐兒繡的。
哎,正菊,等我繡好了,你拿給世子夫人,她一準兒喜歡。
”
“什麼?
”正菊拉下臉。
正梅終于擡頭看了她一眼,“有哪裡不對麼?
”
正菊幹脆的道:“你是什麼人,哪輪得着你給世子夫人肚子裡的哥兒姐兒做小衣裳了?
我勸你算了吧。
這小衣裳做成之後你拿到外面鋪子裡賣個高價,得些銀子來咱們打打牙祭吃兩頓好的,是正經。
”
正梅不由的搖頭,“怎麼能賣了?
”
正菊眼珠轉了轉,伸手要搶正梅手裡的小肚兜,正梅大驚,“别鬧。
”驚慌的跳起來,把小肚兜鎖到了抽屜裡。
“反正我不會替你送給世子夫人的。
”正菊白了她姐姐一眼。
正梅臉一白。
她被攆到藏書閣了。
唐夢芙若想看書,會列出書單讓人到藏書閣來取,并不親自過來,所以她是見不着唐夢芙的。
如果正菊鐵了心不替她傳遞,她精心刺繡的小肚兜可能到了不唐夢芙面前。
正梅拉正菊一起坐下,推心置腹,“咱們是世子爺乳母之女,必須要比别人出挑才行,你說是不是?
若我一直在藏書閣受冷落,不光我沒面子,你沒面子,就連咱們死去的娘親都沒面子,是不是這個道理?
”
正菊咧嘴笑,“我講道理是講不過你的。
那我幹脆不跟你講了,反正我就是不替你送東西,你有本事自己跑到世子夫人面前送啊。
”氣完正梅,她拉過被子蓋上,自顧自睡了。
正梅氣得一個人怔怔坐着,無聲垂淚。
母親早亡,隻有她和正菊姐妹二人相依為命。
正菊沒心沒肺的,根本不為以後打算,也不讓她為以後打算。
姐妹二人難不成一輩子做丫頭,不尋個上進門路?
這晚正梅思來起去一夜沒睡,次日身子發軟,臉頰發燙,正菊吓了一跳,忙回了秦嬷嬷,秦嬷嬷當即便命人請了大夫來看視。
藏書閣那邊也請了假。
正梅在床上躺了幾天,想得越發清楚了。
人這一輩子不過短短幾十年,說不定一場大病就把人的命給要了,那時候想想自己心裡想做的事一直沒做,豈不是抱憾終生?
夕陽西下,霞光似錦,正梅精心打扮過後,獨自出門,悄悄往西角門走去。
張勆回家經常是走那個門的。
林蔭道旁傳來男子大喊大叫的聲音,正梅一驚,不知這陌生男子是誰,一時好奇,輕手輕腳溜了過去。
“崔青雲,你叫喚什麼?
”唐夢芙帶着含笑、宛星、若辰,沿着草坪向那青年男子走過去了。
世子夫人居然私見外男。
正梅心中湧中憤怒之感,趕忙睜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那邊。
崔青雲見唐夢芙過來,方才那大喊大叫蠻橫無禮立即全收起來,一臉巴結讨好的笑,“小兄弟,我這不是來找張世子練功麼?
沒事沒事,我就是練功的。
”
唐夢芙奇怪,“你來練功我知道。
可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大喊大叫。
”
崔青雲撓撓頭,很不好意思,“那啥,我這不是想早日練出身好功夫麼,這些奴才總說張世子不在,我就随意叫了幾聲。
”
“我家姑爺的厲害你又不是不知道,還敢在大将軍府鬧騰。
再瞎胡鬧,我家姑爺再拿箭射你,讓你和你那些豪奴一人頭上再戴個發簪!
”含笑大聲的道。
正梅聽崔青雲叫唐夢芙“小兄弟”,心中迷惘,不知這算什麼稱呼。
但聽了含笑的話之後卻忽然想到了,原來這個崔青雲便是崔太後的娘家侄子,張勆親迎那天在路上想要搶親的人。
正梅心中對唐夢芙生出不好的感覺。
一個成親當天公然搶親的惡少纨绔,見他作甚?
而且是背着世子偷偷見的,那就更不應該了。
唐夢芙和崔青雲說了幾句話就要走了,崔青雲忙追上去,“小兄弟,我跟你說件事,我十九妹妹要進宮……”
唐夢芙蓦然回頭,想也不想便脫口而出,“不要去。
”
崔青雲高興得蹦了起來,“你也說不要去!
我也是這麼說的,小十九不聽,非要和十七、十八一起聽宮争那個皇後的位子。
你說她們傻不傻?
皇後有啥好做的?
”
唐夢芙怔了怔。
十七、十八和小十九一起進宮,崔家三個姑娘角逐皇後之位?
是了,想必崔太後、崔家催得急,新帝不好再推托,又在三位崔家姑娘當中猶豫不定,索性讓三個姑娘都進宮,先封為妃嫔,等過得一兩年後
才擇立皇後。
新帝這麼做當然不能說不對,實際上皇後人選若是定不下來,曆朝曆代都有類似的做法。
唐夢芙知道新帝對崔家真正的态度,雖和崔家這三位姑娘不熟,也生出憐憫之心。
這三位姑娘如果真進了宮,個個是悲劇,一個也逃不掉。
但唐夢芙也覺得新帝很可憐。
新帝的祖母、父親死得都很慘,和含黛失散多年,他若因此對崔太後和崔家含恨,誰又能說他不對呢?
崔太後多年來都想把崔家的姑娘塞給他,他登基不久,立足未穩,不得
不虛與委蛇,也有許多無奈之處。
“崔青雲,一定别讓你妹妹進宮。
”唐夢芙不放心的交待。
崔青雲頭點得跟小雞啄米似的,“一定不讓!
皇宮不好玩,我不讓小十九進宮!
”
正梅越聽越生氣。
新帝和崔家的事,豈是世子夫人管得了的?
她不讓崔十九娘進宮,若因此觸怒新帝,大将軍府說不定便有飛來橫禍了!
崔青雲殷勤的給唐夢芙打着扇子,“小兄弟,我功夫練得可好了。
我耍給你看看好不?
”
唐夢芙點頭,“好啊。
”
崔青雲大喜,下巴高高揚起,“小的們,打起精神來!
”他那些個豪奴響亮的答應了一聲,“是,公子爺!
”崔青雲率先出拳,豪奴們緊跟着一起,一套少林拳打下來,居然也有模有樣。
“崔青雲你行啊。
”唐夢芙啧啧稱奇。
她也聽張勆說過崔青雲真的開始練功夫了,不是瞎糊弄人。
但聽到和見到畢竟不同,頭回看見崔青雲練功打拳,還真是新奇之極。
崔青雲被小兄弟誇獎了,興奮得滿臉通紅,呵呵傻笑道:“小兄弟,我就是為了讓你誇我,我才練得那麼努力的呀。
”
唐夢芙不知怎地忽然有些心酸,柔聲道:“隻要你變得越來越好,我見你一回,便誇你一回。
”
崔青雲高興得又蹦又跳。
正梅實在看不下去,貓着腰悄悄溜了。
堂堂國公府的世子夫人,和個外男如此親密,是何道理?
正梅今天也是運氣好,她快到西角門的時候,張勆已經大步流星的進來了。
“世子爺。
”正梅多日沒有見到張勆,心情一陣激動,低聲喃喃,聲音隻有她自己才聽得清。
張勆越來越近了。
正梅竭力按捺興奮的心情,款款自花樹後繞出來,盈盈施禮,“世子爺,奴婢正梅給您請安。
”正梅生得不俗,這些天卧病在床,整個人瘦了一圈,愈顯得體态輕盈,惹人憐愛。
張勆卻掃了一眼便即快步向前,不愛理她,正梅心知眼前這機會難得,之後能不能單獨見到張勆還成問題,也不敢裝模作
樣了,忙從袖中取出一個荷包,“世子爺,這是我母親留給您的遺物!
”張勆放慢了腳步,“真是奶娘留下的東西?
”正梅忙道:“奴婢不敢撒謊。
世子爺請過目。
”将荷包雙手呈上。
張勆拿在手中,見荷包上繡着一小幅梅花圖,那梅花圖正是乳母生前曾經畫過的,不覺濕潤了眼
眶。
“乳母怎會想到留這個給我?
”張勆問道。
正梅斟酌着言句,“我也是近日整理我母親的遺物,才偶爾間發現了這個的。
荷包内有小紙箋,箋上寫着三個字,我才知道是給您的。
”
張勆打開荷包,裡面果然有一張小箋,上寫三個楷書小字:給阿勆。
“奶娘沒忘記我,一直記挂着我。
”張勆很是感動。
正梅含情脈脈,“我母親一直牽挂世子爺,一日之間從早上到中午,從中午到晚上,不知有多少回會提起您。
她常常說,能奶大世子爺這樣的蓋世英雄,她這一輩子值了,沒有遺憾了,死也瞑目了。
”
張勆想起慈愛柔順的奶娘,神色黯然。
正梅泫然欲泣,“我母親有幸奶大了世子爺,我卻沒出息,觸怒了您,您不許我在身邊服侍,命我到藏書閣讀書長見識。
我給我母親丢人了……”
正梅口口聲聲提起她已經過世的母親,張勆心裡一陣難過,道:“你依舊回來服侍便是。
”
正梅沒想到這麼快便得到了她想要的答複,歡喜無限,忙跪下磕了個頭,“謝世子爺恩典。
”想到又能重回上房服侍,喜氣洋洋,春風滿面。
“小兄弟,你瞧我這跟頭翻得好不好?
”崔青雲歡天喜地的聲音。
“挺不錯的!
”唐夢芙誇獎。
張勆臉色一沉。
正梅偷偷看了眼張勆的臉色,思忖片刻,柔聲道:“世子爺,奴婢聽說這位崔公子便是親迎那日在路上搶親的人,可見這崔公子是個無賴惡人了。
世子夫人年輕單純,不知人心險惡,和這位崔太子說說笑笑
的,隻怕會上了他的當……”
張勆目光如電掃過來,正梅膽戰心寒,陪了個柔順的笑臉,心裡直打鼓。
“世子夫人豈是你能議論的。
”張勆冷淡中帶着揮之不去的厭惡之意。
正梅腿一軟跪在地上,“奴婢是實話實說,奴婢是為世子夫人好……”
張勆哼了一聲,命人去把秦嬷嬷叫了來,當面吩咐,“奶娘這大閨女年紀不小,該嫁人了。
嬷嬷把她接走,給她找個婆家嫁出去。
看在她母親的份上,妝奁比尋常丫頭加十倍。
”
張勆面有怒色,秦嬷嬷連原因也不敢問,便畢恭畢敬的答應了,“是,老奴一定不負所托,給正梅說個好婆家,一定對得起九泉之下的奶娘。
”
正梅魂飛魄散,“不,不要趕我走,我甯死也不走……”
張勆主意已定,不聽她多說。
秦嬷嬷還是向着正梅的,擔心她再嚷嚷下去惹張勆發火,忙命兩個婆子架起正梅,把正梅帶了下去。
“這又何必?
這又何必?
”秦嬷嬷歎息不已。
張勆長長的身影出現在草坪上,唐夢芙欣喜迎過來,兩人四目相對,柔情無限。
崔青雲忙不疊的往這邊跑,“張世子,師父,表弟……”嘴裡叫着亂七八糟的稱呼,傻呼呼的愣在當地。
張勆和唐夢芙一個俯頭,一個仰頭,兩人的面容上仿佛都被夕陽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邊,美麗神聖到無法言說。
小兄弟真好看。
崔青雲心一陣狂跳。
張勆敏銳的感覺到了兩道目光落在唐夢芙身上,不悅皺眉。
崔青雲過來打招呼,張勆沉着臉又教了他一招新功夫,命他原地練習二十遍,然後張勆拉着唐夢芙離開了。
張勆把正梅的事告訴唐夢芙,“奶娘的大閨女年紀不小,應該出嫁了。
我讓秦嬷嬷替她操辦。
”
唐夢芙抿嘴笑,“便是那位因她一個口誤,弄得芙蓉糕改叫木蓮糕的姑娘麼?
好,讓秦嬷嬷替她操辦吧,回頭婚事定了,我給她添妝。
”
夫妻二人正說着話,管家來報,說安王知道世子夫人有喜,特地送來兩名絕色美女做為賀禮。
“謝過安王殿下的好意,賀禮原封不動退回。
”張勆沉聲命令。
唐夢芙生氣,“這安王真是個糊塗蛋蠢貨。
我懷孕了,往咱家送兩名絕色美女,這不是擺明了是給你送的麼?
将我置于何地!
”
張勆見她氣鼓鼓的很孩子氣,很可愛,便笑着拉她到無人之處,溫柔親吻。
唐夢芙還在生氣呢,伸手把他的嘴往外推,“我還沒罵完,讓我再罵兩句。
”
張勆含笑親吻着她纖長的手指,“芙妹妹不喜歡有人往咱家送美女?
”
唐夢芙氣咻咻的,“不喜歡!
送來美女便是要搶你的,我喜歡你,才不要被别的女人搶走。
”
笑意在張勆眼角眉梢蕩漾。
芙妹妹喜歡他,不許别的女人搶走他……
唐夢芙還在氣咻咻的說着話,雪白整齊如貝殼般的牙齒時隐時現,張勆心裡愛極,抱着她深情親吻。
有點酸,又有點甜,酸酸甜甜的滋味,浸潤人心。
花香、草香、身畔佳人若有若無的淡淡幽香,令人沉醉。
“不要了,會被人看到的……”“不會,這裡沒人,沒人看到咱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