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定國公的庶子張午早年間也是常駐邊關的,後來受了重傷,一條手臂幾乎廢了,才退回府中休養。
他的妻子韓氏是河陽韓氏之女,雖是庶出,但嫡母視如己出,該教給她的全都教了,頗有管家才能。
唐
夢芙既然将定國公府的家務委托了韓氏,韓氏義不容辭,便暫時在定國公府當起家來。
韓氏請了族長夫人和齊國公夫人做監督,從楊氏手裡接管了定國公府的帳本、對牌等。
接管之後,韓後便提出讓楊氏搬出榮華堂,搬到偏院。
族長夫人和齊國公夫人都道:“早就該這樣了。
”命人催着楊氏
搬家。
楊氏在定國公府正院榮華堂住了十幾年,鵲巢鸠占十幾年,現在要由富麗堂皇的正房搬至偏僻小院,既難堪又慘傷。
偏僻小院她不是沒有住過。
但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住慣了堪比王宮正殿的榮華堂之後,重新回到從前居住過的小院,隻覺處處逼仄,窄小得仿佛連轉身也不能。
想到以後要長長久久住在這裡,楊氏
哭都哭不出來了。
不光要搬家,楊氏所有的華美服飾都不能帶走。
那些美麗耀眼的珠寶首飾,那些如天上朝霞般燦爛的錦衣華裳,是國公夫人才配穿戴的。
楊氏一個妾侍配不上這些,全部由定國公府收回,另發給楊氏一些
半舊衣裳。
楊氏手裡的銀票并不多,也被韓氏帶人搜了身,全部給搜出來了,“這些都是定國公府的,不能讓一個小妾搜刮走。
”全部交到了公帳上。
楊氏攢了十幾年的家底,就這樣被充了公。
楊氏恨韓氏入骨,“沒想到你也是個落井下石的人!
見我落魄了,你便跟着别人一起作踐我!
”韓氏人到中年,面容瘦削,膚色微黃,不言苟笑,“你得意的時候又是如何對待我的?
我夫君受傷極重,每年到了秋冬之季都需大量珍貴藥材補身子,你哪一年痛痛快快給我了?
他為國征戰受的傷,又不是
偷懶耍滑硬賴在家裡吃閑飯的,你年年為難我時,可曾想到過會有今天?
”
“敢情你是報仇來了。
”楊氏兇膛起伏。
韓氏淡聲道:“不敢。
都是一家人,也談不上什麼報仇不報仇的。
不過是家大業大,凡事都有定例,我隻能照着定例來辦罷了。
”
楊氏一陣陣頭暈。
當年她為難韓氏的時候,說的正是同樣的話。
風水輪流轉,現在輪到韓氏一句一句把這些話還回來了。
“張勆和唐夢芙給了你什麼好處?
”楊氏咬牙切齒。
韓氏一笑,“你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阿勆和芙兒暫時回不來,我便替兩個孩子管管家。
骨肉至親之間,你幫我我幫你都是尋常事,有什麼好處不好處的。
”
楊氏氣得鼻子差點兒冒煙。
韓氏不過是個庶子媳婦,現在都敢當面說她是小人了!
楊氏惡狠狠的瞪着韓氏,那目光仿佛要殺人一樣。
韓氏不理會,親自把楊氏送到一個偏僻簡陋的小院兒,留下一個十歲的丫頭小钗,一個九歲的丫頭小環,便施施然去了。
楊氏瞧瞧窄小的院子,自己身上灰不溜秋的半舊衣裳,兩個呆呆站在面前的半大丫頭,兇口一陣發悶,軟軟的倒在床榻上。
倒在床榻上之後,楊氏發現這床榻實在太不舒服了,不僅沒有她慣用的上等熏香,而且被褥發硬,和她原來所用柔軟輕暖的上等錦緞根本不能比。
“這床榻如何能睡人?
”楊氏氣得起身大罵。
兩個半大丫頭一臉無辜的看着她。
楊氏重又無力的倒在床上,心情糟糕到了極處。
虎落平陽,她現在真是虎落平陽……
楊氏沒有别的指望,就盼着定國公和張劼來救她于水火了。
定國公對她還真是上心,當晚便來小院看她,還在小院留宿了一晚。
楊氏趁機向定國公訴苦,“這裡如何能住人?
國公爺替我換個略好些的院子,你來住時也近便。
”定國公一臉為難,“我倒覺着沒什麼,你
……你先忍耐一段時日,等風聲沒這麼緊了,我再替你設法。
”現在族裡、齊國公府都盯着呢,定國公這陣子被長輩們罵慘了,實在不想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再生事端。
“我要忍耐多久?
”楊氏忍氣吞聲的小聲問。
定國公嘿嘿笑,“這個我也說不好。
你先忍忍,忍過這一陣子。
”
楊氏心不斷的往下沉,漸漸生出絕望之感。
定國公不給她盼頭,張劼也好不到哪兒去。
張劼過了兩天才來看她,臉上的傷痕略好了些,但還是腫脹着,難看得很。
張劼氣呼呼的,“這兩天我把能找的朝中大佬全找了一遍,沒一個人敢收我的禮!
我的
世子之位就這麼沒了!
”楊氏拉張劼坐下,把兩個半大丫頭支出去打水洗果子,柔聲在張劼耳中說了幾句話。
張劼先是現出狂喜之色,繼而有些猶豫,“這樣是不是太毒了些?
”楊氏淡笑,“無毒不丈夫。
劼兒,你想拿回你應有的一
切,唯有如此了。
”張劼掙紮許久,“我再想想。
”楊氏也不逼他,“你再想想也好。
”
張劼這才問起楊氏搬到這裡之後可還習慣,楊氏指指窄小的房舍給他看,“你瞧這是人住的地方麼?
”張劼生氣,“是誰讓您搬到這兒的?
也太不像話了!
”楊氏已氣了很久,這時候倒冷靜下來了,“除了張勆和唐夢芙,還能有誰。
他倆年紀雖輕,行事卻老辣,頂着定國公府世子和世子夫人的名頭,在大将軍府過着逍遙自在的日子,惡人交由韓氏做,他倆片葉
不沾身。
依我說,不能由着他倆這樣,趕緊讓他倆回來吧,一則唐夢芙當家,反倒不便太苛待我;二則他倆回來了,咱們若想做些什麼,也方便。
”張劼深以為然,專門去陪定國公吃了頓飯,順便催問起張勆何時搬回府。
定國公歎氣道:“暫時不行啊。
阿勆請人瞧了日子,最近沒有黃道吉日,他搬不了。
再等等吧,搬家是大事,他得請了高僧仔細推算
,方才可以。
”
張劼沒怎麼吃東西,氣都氣飽了。
合着張勆既占着定國公府的世子之位,人又不肯回來,還在他的大将軍府作威作福。
這如意算盤打得可真響!
“爹,高僧我替阿勆請。
”張劼臉色很差,“阿勆得早些搬回來,不然祖母誰來服侍?
阿勆搬回來了,弟妹朝夕服侍祖母,祖母身體也能恢複得快些。
”
定國公覺得很有道理,“好,我跟阿勆說。
”
張劼微微一笑。
第二天,定國公派人把張劼叫了去,“你的婚事耽誤不得了。
你娶妻進門,不一樣也能服侍你祖母?
劼兒,你娶妻吧,爹替你看了幾戶舊家女兒,你來挑一挑。
”
“我不要。
”張劼脫口而出。
定國公不悅訓斥,“你都多大了,還不娶妻?
不行,這回由不得你,我一定要替你定下來。
杜主事的閨女聰明伶俐,胡侍中的妹妹端莊大方,項郎中的孫女天真活潑,你挑一個。
”
張劼聽着這些人家都不是名門大族,心裡發慌,唯恐定國公一時專斷硬要替他定下來,忙道:“爹,我喜歡的人是阿沅!
我隻喜歡阿沅!
”
定國公呆了呆,“可阿沅她喜歡的是阿勆啊……唉,阿沅是個癡心孩子,你也是個癡心孩子……”
張劼竭力壓下心中不斷湧起的屈辱之感,低聲的道:“總之我心意已決,非阿沅不娶。
”張劼也看明白了。
從前他有世子身份的時候,那些名門貴女也是不肯嫁給他的,都嫌他的生母出身不正。
現在他連世子身份都沒有了,更加不可能娶到世家大族的嫡出嬌女。
既然如此,他還是娶楊沅好了
。
楊沅是舞陽侯愛女,比定國公說的那幾位要強上好幾倍。
定國公雖覺得楊沅不會答應嫁給張劼,但見張劼如此癡心,隻好厚着臉皮替他到舞陽侯府走了一遭。
出乎定國公意料的是,舞陽侯夫婦這回竟然沒再執意回絕,而是說要考慮考慮。
定國公又驚又喜。
定國公想了想,楊沅年紀可是真不小了,大概舞陽侯夫婦也是真着急了吧。
張勆已經娶妻,楊沅就算把她自己等成一塊望夫石也等不到張勆。
那還不如趁着青春年少嫁人呢,張劼和楊沅乃中表之親,人物
又俊秀,已經成了大齡姑娘的楊沅嫁給張劼是上上之選。
過了幾天,定國公又到舞陽侯府讨回話。
這回舞陽侯夫婦答應了他,定國公大喜,回府之後便委托韓氏操辦起張劼的婚事。
張劼多年來一直向楊沅求婚,現在楊沅答應了,張劼絲毫沒有歡喜之意,反覺得他受了侮辱和委屈,狂怒不已,“楊沅,你知道張勆要回定國公府,便答應嫁給我了,是想在府裡常常能見到張勆麼?
你把我
置于何地?
”
張劼把自己關到房中,瘋狂的摔東西砸東西。
服侍他的小厮站在外面,吓得瑟瑟發抖。
大将軍府裡,唐夢芙捧着盒蜜餞吃得津津有味,“大将軍,我不想回定國公府行不行呀?
你看我在咱家可以不顧儀态,捧着東西想怎麼吃便怎麼吃。
若是回定國公府了,那是陌生地方,上頭又有太婆婆、公
公,還有叔叔嬸嬸、兄弟姐妹,我會受拘束的。
”
她專心吃東西的樣子很可愛,張勆不知怎地想到了樹上的小松鼠。
張勆笑容寵溺,“芙妹妹若不愛回,那便不回。
放心,這事好辦,我找位高僧說句話,說咱們今年不适合搬家就完了。
”
“這敢情好,嘻嘻。
”唐夢芙開心的笑。
她吃的實在太專心了,好像那盒蜜餞是無上的美味一樣。
張勆瞧得心癢癢,探頭過去,張開了嘴,“芙妹妹,我也要吃。
”
唐夢芙依依不舍的看了看蜜餞,“好吧,給你一顆。
”仔細的挑了挑,挑了顆小的塞到張勆口中。
張勆不服氣,“芙妹妹你怎麼這樣,一顆蜜餞好像比我還親似的……”話說到一半,他忽然咧咧嘴,一臉苦相的嚷嚷,“夫人你吃的這是什麼?
酸成這樣能吃麼?
”他控訴的看着小嬌妻,委屈得簡直不行了,“
蜜餞不應該是甜的麼,為什麼會是酸的?
”
“很酸麼?
”唐夢芙忙關切的問他。
“酸的要死。
”張勆忍不住又咧咧嘴。
唐夢芙納悶的往盒子裡瞅了瞅,“我沒覺得酸啊,我吃着挺合适的……”唐夢芙一臉真誠,張勆懷疑自己方才是不是嘗錯了,“我再來一顆。
”唐夢芙這回大方了,撿了大顆的給他,“你嘗嘗,真的一點兒也不酸。
”蜜餞才入口,張勆皺起眉咧起嘴,“夫人,這酸得簡直不能吃。
來
,把盒子給我,咱不吃了。
”伸手過去,要從唐夢芙手裡要回蜜餞。
唐夢芙跳下椅子就跑,“不,我要吃。
”張勆跟在身後追,“乖啦,這蜜餞太酸,說不準是壞的。
不吃這個了,咱們出去找家酒樓,你随意點菜好不好?
”唐夢芙機靈的跟他兜着圈子,想方設法不讓他抓着,“
就不給。
我就要吃這個,不許你搶我的。
”
含笑聞聲跑進來,嗖的一聲就跑到唐夢芙身邊了,“姑娘,我來保護你!
”一臉警惕的看着張勆,雖然明知打不過,看樣子張勆若要再追,她也要和張勆動動手。
張勆又好氣又好笑,“你嘗嘗你家姑娘手裡的蜜餞,看能不能酸死你。
”含笑半信半疑,“不會吧?
姑娘我能嘗一顆不?
”唐夢芙萬分舍不得,“那好吧,給你一顆。
”挑了個小的遞給含笑。
含笑才把蜜餞放到
嘴裡,就咧嘴想哭,“姑娘你吃這個吃半天了吧?
這麼酸你怎麼受得了?
快給我吧,别再吃了。
”
“啊?
”唐夢芙呆住了。
張勆說酸,含笑也說酸,難道這蜜餞真的……?
低頭瞅瞅,神色迷惘。
張勆趁着她發呆,手上用力把盒子搶過來交給含笑,含笑忙帶出去了。
唐夢芙可憐巴巴的伸手咬着淡粉色的小指甲,“我還想吃……”
張勆柔聲哄她,“好,那就接着吃。
”嘴上答應着,心中起疑,以為小嬌妻這是得了怪症,越想越怕,悄悄出門,讓含笑到唐家問問,看姑娘小時候有沒有很愛吃酸的。
含笑又吃了顆蜜餞,酸得直砸舌,連連點頭道:“我這就去!
”騎了快馬飛馳至唐家,見了黃氏,着急忙慌的把方才的事說了,黃氏聽了,眉花眼笑。
含黛在一邊坐着呢,也是一臉笑。
“笑什麼呀?
”含笑摸不着頭腦。
“以後你就明白了。
”含黛像從前似的摸摸她的腦袋,笑容和悅溫柔。
唐四爺在家,聞訊過來,也是一臉笑,和黃氏一起去了大将軍府。
當然了,唐四爺和黃氏還請了位大夫。
大夫給唐夢芙把了脈,笑容滿面的拱手,“恭喜恭喜,夫人這是喜脈。
”
張勆和唐夢芙恍如夢中。
喜脈?
懷孕了?
這是什麼意思?
“糊塗孩子,怎麼連這個也不知道呢。
”黃氏拉着唐夢芙的手,笑着嗔怪。
“嶽母,不是芙妹妹糊塗,是我糊塗。
”張勆還迷糊着呢,卻本能的有事往他身上攬。
“芙兒糊塗,阿勆你也一樣。
”唐四爺笑道。
這兩個孩子誰也不比誰強。
張勆和唐夢芙過了許久才醒悟起來,臉上現出又驚又喜的神色。
唐夢芙悄悄拉張勆的衣襟,“阿勆哥哥,我懷孕了?
”張勆樂得都快要飄起來了,咧嘴傻笑,“對,芙妹妹你懷孕了。
”兩人同時發出驚喜的歡
呼聲,伸出雙臂抱在一起。
“不行不行,快分開。
”黃氏如果平時看到他倆這樣便笑着走了,這時可不答應,忙大聲指揮,“不能抱,分開,快分開。
”
唐夢芙用力把張勆推開了,小臉蛋粉撲撲的,“那個,那個,分開了……”
張勆也有些不好意思。
唐四爺和黃氏都笑,黃氏詳細把懷孕時要注意的事跟小兩口說了,“……以後你倆分房睡吧,若不分房,至少要分床,記住沒有?
”
張勆臉上的笑容淡下來了。
唐夢芙一條一條記得牢牢的,“娘您就放心吧,我一準兒做到,絕不讓您操心。
”
唐四爺和黃氏把要注意的事交待了無數遍,把一應事情安排好,又交代過含笑宛星若辰等人,才笑容可掬的走了。
唐夢芙謹記母親的話,當晚便和張勆分了床——分房不行,張勆死活不幹,張勆每晚習慣摟抱着小嬌妻入睡的,今晚卻不行了,小兩口分了床,兩張床鋪一個在東頭,一個在西頭,跟牛郎織女似的,遙遙
相望,不能親近。
張勆忽地在床上盤腿坐起來,一臉嚴肅的宣布:“我要修仙!
”
“啥?
”唐夢芙沒明白過來。
張勆眼神灼灼的看着她,“饅頭也不能吃,櫻桃也不能吃,什麼也不能吃!
這是要讓我辟谷了。
修仙才會辟谷的,芙妹妹你說對不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