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的大朝會上,禦史就承恩公夫人抗旨不遵的罪名發難承恩公。
承恩公夫人違背聖旨擅自離開妙音庵這是不争的事實。
承恩公百口莫辯,這幾日都沒有人提及此事,他都以為大家看在錢太後的面子上打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畢竟老妻摔成那樣,已是命懸一線,他們
怎麼好意思落井下石。
承恩公恨恨的瞪一眼對面的陸承澤,肯定是陸家搗的鬼。
但他除了咬牙切齒外,唯一能做的也就是跪下請皇帝恕罪,幹巴巴說承恩公夫人是關心則亂。
可禦史們顯然不想口下留人,還說的一個比一個嚴重。
“承恩公夫人抗旨不尊,若不嚴懲從此以後旁人都要有樣學樣,對聖旨陽奉陰違,屆時陛下旨意形同虛設,威望何在?
”
“皇子犯法尚且與庶民同罪,何況外戚。
”
一頂頂大帽子扣下來,成功讓承恩公白了臉,這是要把他們錢家往死路上逼啊!
皇帝的臉色也不好看,因為承恩公夫人生死未蔔,遂他都沒留意到她擅自離開妙音庵這一點,旁人更是不敢提醒他了,以至于懵了好一會兒。
懵完了,皇帝頗有些不得勁。
自己下旨讓她在庵堂裡誦經,她倒好,見天兒跑去看兒子,什麼意思!
皇帝覺得臉上有些發燒,不由怨怪起錢家來,怎麼就不能消停下呢!
先是帶進來的丫鬟害的皇後流産。
再是錢廣志縱馬差點撞上洛邺,當時得知隻有錢廣志出事而洛邺無礙,皇帝是松了一口氣的,否則他又要夾在錢家和太傅中間左右為難。
再是眼下承恩公夫人違抗聖旨。
一樁又一樁的,都不給人喘口氣的機會。
可再厭煩,那也是自己的外家,想起錢太後,皇帝就頭大如牛,散了朝就把重臣們召到上書房商議。
在錢家的事上,淩淵避嫌保持了沉默。
率先開口的是次輔楊炳義,他和淩淵兩人因政見不同,一貫不和,不過楊炳義并沒有偏錢家。
他在錢家身上隐隐看到了先帝時期鄭家的影子,皇帝要是繼續縱容錢家,誰也說不準錢家會不會成為第二個鄭家。
先帝的人心是怎麼丢的,鄭家功不可沒。
作為老臣,他不能眼睜睜看着皇帝重蹈先帝覆轍
。
再說私心上,楊炳義也有些瞧不上錢家,先帝才走了幾天,錢家就迫不及待的把錢舜華送進了慈甯宮,這是想讓皇帝在孝期和錢舜華培養感情嗎?
吃相太難看!
“陛下,”楊炳義擡手一拱,先前跨了一步:“優容外戚不表示要縱容外戚,想先帝時期的鄭家,先帝一味縱容,以至于鄭家有恃無恐,竟敢與瓦剌私下進行鹽鐵交易,犯下彌天大錯。
”
這次要是再繼續輕描淡寫的處理錢家,連抗旨不尊的大罪都能不痛不癢,還有什麼是錢家不敢做的。
餘者皆附議,瞧不上錢家的人還不少,一群庸碌之輩,在皇帝登基一事上丁點力都沒出,卻因為出了個太後,尾巴都快翹上天了。
這一陣子錢家的行徑着實惡心到了不少人。
提及鄭家,饒是皇帝都忍不住白了臉,鄭家絕對是他的噩夢之一,再聽大臣進言,皇帝也覺得錢家行事越來不着調了,該下手管一管了。
于是皇帝咽了口唾沫問楊炳義:“卿家覺該如何處置為好?
”
“抗旨不尊,該當死罪,念承恩公夫人已經危在旦夕,陛下可褫奪其封号,以正視聽。
承恩公身為刑部右侍郎主管刑罰,明知其妻行為不法卻既不阻止也不上報,如此徇私枉法豈能忝居刑部侍郎之位。
”
皇帝嘴裡發苦,福王一系垮台,空出不少缺,他十分大方的賞了自己舅舅一個實缺,三品的刑部侍郎,也是想外家臉上好看一些。
可誰想他舅舅如此不争氣,這才多久就捅出這麼一個簍子來。
皇帝穩了穩心神,看一圈下面站着的大臣,無一人反對,便道:“就依卿家所言。
”
大臣們紛紛口呼:“陛下聖明!
”能聽得進勸就好。
而後皇帝又問何人補上刑部右侍郎這一缺,這是實職缺不得人,最後大理寺右少卿連升兩級,搖身一變成了刑部侍郎,這位右少卿是楊炳義的人。
楊炳義不着痕的看了看身旁風平浪靜的淩淵,自己的人補了這個缺,錢家還不得連他也埋怨上。
淩淵側過臉,嘴角掀起一縷薄笑。
楊炳義便也笑了笑。
……
消息傳到後宮,錢太後當場就打翻了一碗湯藥,娘家人被問罪,錢太後覺得自己這張老臉都火辣辣的疼起來,以後她還有什麼臉出去見人。
被喊來的皇帝看着蠻不講理的錢太後,心累不已:“外家被罰,母後覺面上無光,那舅母陽奉陰違時,可曾考慮過朕的顔面。
”皇帝越說越傷心:“皇後流産是不是因為那個丫鬟的緣故,那個丫鬟是不是舅母帶進宮的,朕讓她去妙音庵為小皇子祈福,難道過分了嗎?
可她做了什麼,庵堂裡的人都招了,開頭半個月舅母她還誦經,後
頭一日都誦不了一卷經文。
自從表弟出了事,舅母更是連經文都不翻了,晚上去看兒子,白天便休息。
舅母心疼兒子,難道朕就不心疼兒子了,那是朕的嫡長子,也是您的親孫子。
因她失察而沒了,她卻無愧疚之心,母後就一點都不寒心嗎?
”
但見皇帝傷心憤怒的模樣,錢太後悚然一驚,正要說幾句軟和話,皇帝已經揚長而去,望着兒子決然的背影,錢太後登時如墜冰窖。
新帝初登基,威望不足,後宮的消息不一會兒就能傳到有心人耳裡。
太後和皇帝母子失和的消息,該知道了都知道了,大多數人還是樂見其成的。
錢太後一心向着娘家不是個事兒,皇帝愚孝才是個事!
……
沒幾日就到了先帝百日,當天,整個京城都鮮亮起來,門前屋後的白色紛紛被其他色彩取代。
憋了一百天的人們又開始呼朋引伴的飲酒作樂,後宅夫人也争先恐後地四下發帖子串門。
洛婉兮自然也收到了不少帖子,少不得也要挑幾家去了,這都是不可或缺的交際。
到了七月,她便婉拒了所有帖子,旁人也是理解。
如今誰不知道淩閣老的夫人懷的是雙胎,六個多月的肚子都快趕上别人
八個月大了,這檔口自然不好随便出門,若有個萬一算誰的。
旁人家可不去,隔壁淩府侄兒娶媳,洛婉兮這個堂嬸卻是必定要到場的。
這一回要娶妻的是二房的嫡長子三少爺淩炜。
淩府開年第一樁喜事,是以辦的十分隆重,廣邀親朋。
這一日,淩府門前車如流水馬如龍,冠蓋雲集,堂上更是濟濟一堂,歡聲笑語不斷。
身處其中的洛婉兮得到了不少的注意力,多是沖着孩子去的,雙胞胎本就難得一見,哪家夫人不羨慕,有幾個還當她有秘方了,半真半假的問她。
洛婉兮習以為常,便又為白馬寺的求子泉做了一回宣傳:“也沒做什麼特别的,就是飲了白馬寺的求子泉水,又在佛前上了香。
”
又有人提起蕭氏就是在求子泉旁被診出身孕的,聞言不少人對白馬寺那口泉水生出了無限希望。
說笑了一陣,淩老夫人便帶着衆人轉移到水榭旁聽戲,那裡搭了涼棚,又靠着湖和竹林,十分涼爽。
要娶兒媳婦的淩二夫人人逢喜事精神爽,這一整天嘴角就沒下來過,安頓好水榭這邊客人便告辭要去其他地方看看。
淩五夫人跟着她一道走了,離了人眼,她的臉就耷拉下來,揪着帕子憤憤不平:“今兒是你娶兒媳婦還是她生孩子,一群人圍着她算是個怎麼回事!
”
淩二夫人望着陰着臉淩五夫人,輕歎一聲:“雙胞胎稀罕,大夥兒問兩句不是人之常情,就是我也想着問一問,好讓我兒媳婦也給我生一對雙胞胎出來。
”
趨吉避兇人之本性,淩淵炙手可熱,逢迎下洛婉兮人之常情。
再說哪有淩五夫人說的這麼嚴重,略說了會兒,洛婉兮自己就把話題岔到新媳婦上去了。
“六弟妹這人算是好相處的,你就消停下吧。
你好好跟着老五過日子,老是盯着她挑不是做什麼?
”淩二夫人語重心長的對五夫人道。
經過這大半年相處,淩二夫人覺洛婉兮這個妯娌還不錯。
并沒有仗着淩淵身份高自己又得寵就趾高氣昂,待她們和和氣氣。
但凡得了好東西,總是忘不了公婆那一份,若是多,他們幾房也不會拉下。
倒不
稀罕這點東西,可那份心意讓人心裡舒坦。
淩五夫人歪了歪臉:“好相處,二嫂你忘了她是怎麼跟母親告狀的,害我挑了四十九天的佛豆。
二嫂你可别被她騙了。
”想起那一段時日,五夫人的臉都綠了。
那也是你自己去招惹她,要是淩五夫人敢把薛盈往她丈夫跟前推,淩二夫人覺得自己肯定想生撕了她。
淩二夫人瞧她冥頑不靈,說話也不客氣了:“要不是你把薛盈弄過來,她能這麼對你嗎?
隔壁納妾不納妾的,你操這份閑心做什麼。
有這份閑心,你還不如多關心關心老五,爺們在外頭都不容易。
”
淩五夫人總不能說她就是嫉妒洛婉兮吧,她扭過臉道:“二嫂去招待人吧,我去廚房看看,宴席弄得怎麼樣了?
”
合着她還是白說了,淩二夫人望着淩五夫人的背影深深一歎。
她幼弟不争氣,養了個外室被她弟媳婦抓到了。
弟媳婦來跟她哭訴時說道她的人在那胡同裡看見了淩家五老爺好幾次,估摸着也養了人在裡頭。
眠花宿柳和養外室那可是兩碼事。
淩二夫人猶豫不決,不知該不該直接告訴淩五夫人。
若是鬧得家宅不甯,倒像是她在挑撥生事。
再說了兩口子和好如初後,她這個告密的就裡外不是人了。
思來想去淩二夫人還是決定側面提醒下,讓她多關心關心丈夫總錯不了,也許她自個兒就發現了,或是淩江過意不去把人給處理了都是好的。
可淩五夫人拿她的話當耳旁風,她又有什麼辦法,也不知這妯娌對洛婉兮哪來這麼大的怨念?
……
被怨着的洛婉兮聽了一會兒戲就坐不住了,起了身離開。
途徑桂樹林時聽見一陣影影綽綽的說話聲,循聲擡頭就見對面站着一行人。
定睛細看後洛婉兮認出是淩大夫人,站在她對面的則是錢家四夫人并錢舜華。
說來錢家真是給京城人士提供了一整年的談資。
才說太後和皇帝母子失和,沒幾日太後就病的食不下咽,孝子皇帝立馬就去侍疾了,娘兒倆抱頭痛哭一場,冰釋前嫌。
錢太後一反之前對皇後的冷淡刻薄,開始對皇後噓寒問暖,投桃報李,皇帝在錢太後的建議下,親自出宮探望了生病的錢老夫人一回,于是錢家的腰杆又挺起來了。
這一陣錢家也頗為活躍,四處走動為家中兒女說親。
其中尤以錢家四夫人最勤快,她丈夫在景泰年間被清算在流放途中病故,幸好還有一個兒子能指望。
這段日子,她找各種理由來了淩家好幾次,目的就
是為了替兒子求娶淩婵。
淩婵年方十八,論理去年冬天就該出嫁了,隻她的未婚夫鄒亮恭出了岔子,和他的寡嫂攪和在了一塊。
婚事自然退了,便一直耽擱到了現在。
淩大夫人也着急,正在四處給女兒相看人家,但是相看的人裡絕不會包括錢家子,已經拒絕好幾次了。
可錢四夫人猶不死心,淩婵畢竟年紀大了,又退過親,身價不比從前,況自己兒子品貌俱佳,還是皇帝嫡親表弟哩。
錢家自然是希望能和淩家結親的,他們已經大大得罪陸家了,若能拉攏了淩家自然是再好不過的,遂十分贊成她這一舉。
這一回淩大夫人不幸又被錢四夫人堵住了,沒說兩句,錢四夫人就說起了自己兒子:“……說來我家思兒和貴府三少爺同齡,卻連個人家都沒有,他姑母都着急了。
”錢四夫人用帕子按了按嘴角笑起來:“上
次我進宮,太後還玩笑說起貴府二姑娘也未許人家,倒是和咱們家……”
“婵兒早就定好人家了。
”淩大夫人硬邦邦的打斷錢四夫人的話,不讓她繼續說出去,她覺得惡心的慌。
淩大夫人捏緊了手帕,拿太後壓她是不是,大臣家的女兒,太後也管不着。
太後要是敢下懿旨賜婚,看看到時候丢臉的誰。
一旁的錢舜華也沒料到四嬸會把太後姑母擡出來吓了一大跳,這是結親還是結仇呢?
趕緊拉了拉她的衣袖提醒。
可事關自己兒子,錢四夫人哪裡肯輕言放棄,因為自己丈夫有本事,所以丈夫死了,而二伯卻因為懦弱無能活了下來,還做了承恩公。
二房那幾個不争氣也壓在自己兒子頭上,錢四夫人積了一肚子的火,好不容易找到個翻身的機會豈會輕易罷手。
“哪家有此福氣聘了淩二姑娘?
”錢四夫人追問,這套說辭淩大夫人不是第一次說了,但是她問不出對方是誰,她覺得這根本就是敷衍之詞,要不淩大夫人為什麼不肯說呢。
“吾等家事,不勞錢四夫人關心。
”淩大夫人神情冷淡下來。
錢四夫人也冷了臉,自從皇帝登基,哪家敢給他們臉色看。
就是皇帝還是太子那會兒,錢家雖無目下風光,可也沒人會怠慢。
錢舜華急的臉都紅了,眼下他們實在不能再開罪了淩家,遂她也不顧得尊卑了,連忙道:“淩夫人勿怪,我四嬸這人心直口快,并無惡意。
”還好自己不放心跟着四嬸出來了,要不她得把淩家得罪成什麼樣
。
被侄女如此下臉,錢四夫人臉都漲紅了,氣得嘴唇開開合合,似乎是想反駁,卻開不了口。
淩大夫人掃一眼滿臉歉意的錢舜華,怕是這姑娘在家裡厲害的很,錢四夫人一個寡婦自然要不過她。
“大嫂,你在這兒啊,我正好有事要找你!
”
輕輕柔柔的聲音驚得一群人都看了過去,就見洛婉兮挺着肚子慢騰騰走過來。
淩大夫人一邊走一邊忙道:“這兒路不好走,你别過來。
”
錢四夫人不甘的看着走過去的淩大夫人,下意識跟了上去。
“原來錢四夫人和錢姑娘也在這兒?
”洛婉兮像是才認出二人一般,笑了笑道:“倒是打擾了,不過我有要事尋我大嫂,便先行一步了,二位自便。
”
說着她朝二人略一颔首,便轉過身,淩大夫人伸手扶了她:“當心腳下,你有事打發人來尋我便是,何必自己親自過來……”望着二人的背影,錢四夫人隻能幹瞪眼。
錢舜華咬住下唇,淩家态度從淩大夫人身上可見一斑,便是錢家出了個太後,可在這些簪纓世家眼裡也算不得什麼,她忍不住煩躁地跺了跺腳,正落在一塊松動的
石頭上,腳脖子一歪,人就倒向一旁,砰一聲重重的摔倒在地。
快出了林子的洛婉兮和淩大夫人就聽見一聲慘叫,回頭就見錢舜華臉色慘白躺在地上,淺綠色的孺裙染上淡淡皿色。
冷汗淋漓的錢舜華心頭一涼,連疼都顧不得喊了,不敢置信的看着那灘皿。
洛婉兮下意識抱了抱肚子,不禁想起了那一天禦花園裡的陸靜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