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呼嘯,呼啦啦撲打在窗戶上,似乎迫不及待的想穿過窗戶灌進來。
何氏望着窗紙上張牙舞爪的樹影,攏了攏袖子,偏頭看向洛大老爺。
“好歹我是這個家的主母,老爺就不打算和我說說四侄女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
”從洛婉兮被接走開始,何氏的眼皮就一直在跳,右眼跳,災來到。
如今她回來了,洛大老爺卻一問不問,還不許她去問,何
氏心中不祥的預感更重。
能讓洛大老爺這般諱莫如深的,除了那人她不作他想。
洛大老爺擡了擡眼皮,語調平緩:“時候到了,你自然就知道了。
”
何氏輕嗤一聲:“老爺這是防着我。
”
洛大老爺垂了垂眼,有些話說出來就沒意思了。
幾個兒女中,何氏最疼小女兒。
她又有前科在,洛大老爺真怕她腦子一渾,又幹出荒唐事來。
“四侄女這是攀上貴人了吧!
”何氏盯着洛大老爺,一針見皿,與其嫁給闫珏,被那樣的人糟蹋,還真不如挑根高枝。
洛大老爺沉默不語。
何氏哼笑一聲,倒不想她還有這手段。
洛大老爺皺了皺眉,神色端凝的看着何氏:“這不是你該管的,你就當不知道這回事兒。
還有,”洛大老爺緩聲道:“你也别想使手段壞事,你想想阿郅他們幾個。
”
何氏神情一緊,臉皮一抖。
洛大老爺眸色一沉,定定的看着她,目光嚴厲。
在這樣的目光下,何氏臉色一點一點的白了,哀聲道:“老爺有沒有想過如兒,四侄女得勢之後,她會不會放過如兒,她絕不會的!
”洛婉兮大度,那是因為她無能為力,她隻能大度,可一旦她有能力,她
會不報複女兒嗎?
何氏不信!
尤其洛婉兮會落到這般境地,與婉如不無關系,若是她和許家的婚事還在,賜婚那道手谕也不會有。
洛大老爺心下一沉,淩淵那邊的意思是他會明媒正娶四侄女,而非他之前想象中的納。
能和閣老府結親,他自然樂見其成。
可想起洛婉如,也不免心懸,在女兒和洛婉兮之間,他的确偏袒了女兒,人心本來就是偏的,他還真能大義滅親不成。
洛婉兮若想秋後算賬,情有可原。
看情形,淩淵對她十分上心,她若是想做什麼,自
己怕是也無能為力。
“老爺!
”何氏悲聲。
洛大老爺歎息一聲:“如兒是我女兒,我自然會為她籌謀,你無須擔心。
你要做的是看好她,别讓她再闖禍,否則我也保不住她。
”
何氏心頭巨顫,洛婉兮果然是要翻身了,那讓婉如情何以堪。
洛大老爺站了起來,背着手認認真真的盯着何氏:“多做多錯,不做不錯!
”盯得何氏背後發涼。
洛大老爺一撩衣袖:“我還有事要忙,你先歇着。
”說罷出了屋。
何氏怔怔的看着丈夫的背影,一顆心如墜冰窖。
後面兩日,洛大老爺都忙得不見蹤影,就是來給洛老夫人請安也是匆匆忙忙。
在病床前伺候的洛婉兮每回遇上洛大老爺總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尴尬,大抵是明明什麼都知道卻要故作無知的緣故。
這一日,洛婉兮剛從正房出來,淩淵派來的兩個丫鬟中喚作桃露的丫鬟就迎了上來:“姑娘,今兒朝會上,大老爺跪求陛下收回手谕。
”
洛婉兮腳步一頓,定了定神道:“回屋細說。
”說着加快了去西廂房的腳步。
到了屋裡不待坐下,洛婉兮就追問:“怎麼回事?
你仔細說。
”
桃露福了福身,将事情緩緩道來。
今日早朝時,洛大老爺越衆而出,聲淚俱下的叩求皇帝收回手谕,道家中老母聽聞孫女被賜婚給心智不全的闫珏後立馬驚厥過去,已是危在旦夕,老太太唯有一個念頭,不能讓孫女跳入火坑。
洛大老爺說他知道君無戲言,可身為人子,實在不忍老母親抱憾而去,所以冒着大不韪懇求皇帝收回手谕,讓老人家能走的安甯。
說完老母親,洛大老爺又說起了去世洛三老爺洛聞禮。
洛聞禮因公殉職,膝下僅有一兒一女,他作為伯父理應照顧這雙孤兒,實在不忍侄女所嫁非人。
洛大老爺說完之後,又有其他朝臣站出來,七嘴八舌,有說孝道的,有提洛聞禮任上功績的。
總而言之,皇帝擅自将功臣之女嫁給一個傻子,會寒了人心。
闫侍郎自然不能由着别人一句一句說他兒子癡傻不是良配而袖手旁觀,少不得站出來與他們辯論一二。
洛大老爺這邊拿着孝道、功臣和規矩做文章,闫侍郎一系緊緊抓着皇命不可違這一條不放。
龍椅上的皇帝被他們吵得頭疼,疼得他火冒三丈,既有對洛大老爺不識時務的怒火,也有被欺騙的憤怒,他壓根就不知道闫珏是個傻子,更不知道洛婉兮還有個因公殉職的狀元爹。
當時他跟鄭貴妃胡天胡地,稀裡糊塗就應了,根本沒細問,要不是今兒洛大老爺提起,他都忘了自己寫過這麼一道手谕。
要知道這些,他也不會下那道手谕,他還沒糊塗到為了個無足輕重的闫珏去苛待功臣之女,他也怕讀書人那張嘴。
可就此收回手谕,皇帝拉不下那張臉,一意孤行,又堵不住士大夫的嘴。
最後皇帝隻能宣布容後再議,匆匆退了朝。
聽罷,洛婉兮久久不回不過神來。
她以為淩淵會除了闫珏一了百了,這也是最簡單易行的辦法,不想他會如此大費周章,想讓皇帝收回手谕。
兩者之間的區别,她當然懂,正是因為懂了他的良苦用心,所
以更加百感交集。
“大伯父回來了嗎?
”洛婉兮問。
桃露搖頭:“大老爺還跪在殿上。
”
洛婉兮靜默下來,雖然洛大老爺是因為淩淵的插手才為她出頭,可這份情她依舊記着。
且說退了朝的皇帝,立馬去後宮找鄭貴妃。
鄭貴妃已經得到消息了,見皇帝臉色鐵青,知道他惱了自己,當下心肝一顫。
不等皇帝開口,她就噗通一聲跪下,梨花帶雨的哭起來:“陛下,都是臣妾識人不明,請陛下降罪。
闫夫人和臣妾說她兒子對洛家姑娘情根深種,相思入骨,那洛姑娘也有意,奈何洛侍郎和闫侍郎不睦,不
肯同意這門婚事。
臣妾瞧她說的可憐,又想讓一對有情人終成眷屬,也是一樁美事,這才求了陛下,哪想闫夫人竟然敢诓騙臣妾!
”說到這兒鄭貴妃嘤嘤嘤的哭出聲來,好不可憐。
闫珏是傻子,這事闫夫人是沒說,但是鄭貴妃早就知道,她也沒當回事,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谕旨一下,洛家隻能吃了這個啞巴虧,哪想洛家竟然會為了
個孤女駁皇帝的面子,洛大老爺腦袋是被驢踢了不成。
鄭貴妃磨了磨銀牙,在心裡狠狠記了一筆。
鄭貴妃的話,皇帝信嗎?
未必,但是他臉色依舊回暖了幾分,到底是寵信了十年的人,還給他生了最心愛的兒子。
見狀,鄭貴妃心頭一松,又楚楚可憐道:“陛下,這都是臣妾的錯,您罰臣妾吧!
”
話音剛落,想罰她的人就來了。
關雎宮的小太監唱名:“皇後駕到!
”
鄭貴妃俏臉一白,暗恨她可真是不放過任何一個找茬的機會,皇帝也頭大了一圈,錢皇後和鄭貴妃遇到一塊簡直就是一場災難。
事實上也如此,兩個女人的針鋒相對,讓皇帝不得不随便找了個借口落荒而逃,回到上書房之後,皇帝想了想,讓人傳陳忠賢。
“陛下萬安!
”陳忠賢行禮。
皇帝神色恹恹的叫起,徑直問道:“今日朝會上之事,你怎麼看?
”這會兒他腦海裡全是錢皇後和鄭貴妃的争執聲。
一會兒是皇後說,把列侯之家書香門第的女兒賜給一個傻子,天下人會怎麼看陛下。
一會兒變成了鄭貴妃哭哭啼啼,可君無戲言,陛下出爾反爾,又讓天下
人怎麼看。
不若好生安撫了洛家,令他們顧全大局。
“你覺得說服洛聞祈,讓他息事甯人可好?
”皇帝終究拉不下臉收回手谕。
本來嘛,隻要洛家不鬧,這事哪有這麼大的影響。
陳忠賢面露難色:“這事已經人盡皆知,便是洛侍郎就此收手也無濟于事了。
”
皇帝臉色一沉:“那你說怎麼辦?
難道真要朕收回手谕,那從此以後誰還拿朕的話當回事。
”
“太祖當年也收回過手谕,就是聖祖也有此例。
”便是皇帝自己個兒早年不也收回過逾旨,不過這話陳忠賢自然不會說:“昔年太祖在聖相的勸阻下收回了封賞驸馬的手谕,流傳至今已是美談。
”
太祖下了一道手谕封賞自己女婿,然聖相李康以驸馬無戰功也政績破格加封會引來非議而勸的太祖收回了手谕。
大慶官員向來硬氣。
皇帝心裡一動,面色和緩了一些,示意陳忠賢繼續。
“陛下受人蒙蔽不知那闫珏癡傻不堪,也不明那姑娘之父乃因公殉職的功臣,這才行了烏龍事。
幸好事情還有回旋的餘地。
”
陳忠賢這也是沒辦法了,誰叫他那侄子一出又一出的戲。
先是為了救命之恩娶了個家世單薄的妻子,成婚才一個多月,告訴他,弄錯人了。
再是告訴他,真正的救命恩人就是被賜婚的洛婉兮,央着他在皇帝面前說說好話,要不是親侄子,陳忠賢都想掐死這個事兒精。
定了定神,陳忠賢給皇帝遞了一個台階:“洛家那老太太着實可憐,讓她安心走完最後一程,也是陛下仁厚。
”便是沒有陳铉求他這碼事,他也得勸着皇帝收回手谕。
洛侍郎違逆谕旨是罪,可法外容情,自來百善孝為先。
洛侍郎為了讓老母親死而瞑目違逆抗旨,輿論也會偏向他。
何況,闫珏那情況委實不堪。
若是皇帝一意孤行,恐不得人心,最後便宜的就是太子了。
不久之前的驚馬案已經讓太子收攏了不少人心,加上太子馬上就要大婚入朝,太子來勢洶洶。
這時候他哪能眼看着皇帝再寒了文武百官的心。
洛家老三可是因公殉職的,死後女兒就被賜給傻子作踐,你讓還活着的朝廷官員心裡怎麼想。
申時半,洛大老爺顫顫巍巍的被人扶着回府,一同來的還有乾清宮的太監,前來是為收回手谕并賞賜藥材給洛老夫人,再安撫了洛婉兮一番。
送走宮人,洛婉兮便對着臉色蒼白的洛大老爺深深一揖:“侄女之事,讓伯父操心了。
”
洛大老爺淡淡一點頭,心下卻是五味陳雜,之前終究沒為她出頭,眼下也不全是為了她,情分到底是傷了。
這時候,下人急急進來禀報:“老爺,淩閣老前來探望老夫人!
”
洛婉兮睫毛顫了顫。
洛大老爺看她一眼,沉聲道:“快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