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珏是傻子,是個癡肥的傻子,此外他還好色,據說還有那麼點怪癖。
京城知道他德行的人不少,聽說他被賜婚了,少不得打聽下誰這麼倒黴。
洛婉兮甚少出門,遂識得她的人委實不多。
可架不住殺死貓的好奇心,京城圈子就這麼大,很快想知道的都知道了。
聽說是個頂頂
的美人兒,啧啧可惜了兩聲,暗地裡說一句鮮花插在牛糞上,便撂下了,該幹嘛幹嘛去。
對她們而言這就是個熱鬧談資罷了!
可對部分人來說不亞于一個晴天霹靂。
譬如陳铉,他差點沒嘔出一口皿來。
請皇帝賜婚,這也是他想到了并打算付諸行動的。
他心裡門清,以正常手段絕不可能娶到洛婉兮,所以他壓根就沒想走尋常路。
之所以沒馬上就去請旨,不過是顧慮,這會兒請了旨,日後必然有人說洛婉兮踩着姐妹上位,好說不好聽。
反正洛老夫人時日無多,洛婉兮要守孝一年,如果一年後他還有娶她心思,去請旨正好。
誰想這一耽擱,就叫人捷足先登了,還是闫傻子!
陳铉一張臉陰沉的能滴下水來。
破壞這門親事倒不難,悄悄弄死闫傻子,一了百了。
可一旦自己娶了她,誰不懷疑他。
伯父那一關他就過不去,闫家可是伯父死忠。
越想越是火大,陳铉粗暴的松了松領口,冷着臉對噤若寒蟬的寶貴吩咐:“去盯着洛家,看洛家有什麼打算!
”
而此時的洛家,諸人心思各異。
洛大老爺去外面打聽了一圈,已經弄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
闫夫人用重金打動了鄭貴妃之母。
鄭家本就是破落戶,都是靠着鄭貴妃的裙帶關系起來的,一家子都是眼皮子淺的。
拿了錢,鄭貴妃之母就進宮
了,随後手谕就來了。
賜婚向來是兩家說好了,為了體面去求來的,這還得是重臣才有的體面,或者是龍子鳳孫。
就沒聽說過問都不問一聲賜婚的,萬一已有婚約,豈不是尴尬,更沒聽說過把好好一個姑娘賜給傻子的,簡直就
是色令智昏!
洛大老爺十分大不敬的在心裡罵了兩聲,然而君無戲言,他沉了沉聲對洛婉兮道:“這門婚事我知道你委屈,可聖渝已下,我也回天無。
你有什麼要求盡管對你伯母說,能滿足的一定滿足你!
”
肅容的何氏附和地點點頭。
洛婉兮擡眸看着坐在上首的兩人,洛大老爺滿臉無可奈何的頹然無奈,迎上她的視線後,眼底露出憐惜和愧疚之色。
至于何氏?
何氏面無表情的看着她,目光無悲亦無喜。
洛婉兮扯了扯嘴角,垂下眼簾:“伯父伯母,我想回去靜一靜。
”
“你回去好好考慮下!
”洛大老爺意興闌珊地擺了擺手,忍不住再一次叮囑:“這事你祖母那能瞞一日就瞞一日吧!
”讓洛老夫人知道這事無異于催她命。
待他走後,靜默了半響之後,洛大老爺才對何氏道:“多找些人看着她。
”
何氏會意,看着洛婉兮是怕她自尋短見,怕她跑了!
這些不用丈夫叮囑,何氏早就安排下去了。
一旦洛婉兮跑了那就是抗旨不遵,這個罪名誰也擔當不起。
便是死了,也有藐視聖意的嫌疑。
“我知道婚期匆忙,不過嫁妝能妥帖就妥帖些,闫家那情況,她多些陪嫁,腰杆也能硬點。
”婚期定在來年正月裡。
何氏道:“老爺放心!
”
洛大老爺點了點,站了起來,背着手,腳步沉重地離開。
望着他的背影,何氏笑了笑,眉宇間的憂愁之色頃刻間煙消雲散。
女兒變成了那幅模樣,她豈能不遷怒洛婉兮,不出手整治已經是極限。
眼下看她倒黴了,自然痛快的。
“夫人,二姑娘來了!
”話音剛落,裹在狐裘裡的洛婉如就被人簇擁着進了屋。
何氏将她招到身邊,摸了摸她的手,再看她蒼白的臉色,嗔道:“怎麼不多穿一點?
”
洛婉如自嘲:“我這樣穿的還不夠多,娘想讓我裹着被子出門不成。
”
何氏心頭一刺,女兒這身子是真的垮了,不由心疼的摩了摩她的臉:“咳嗽好些了嗎?
”
剛問完,洛婉如就捂着嘴劇烈地咳了起來,過了好一會兒才停下,臉倒是不白了,卻透着不正常的潮紅,何氏頓時心驚一疊聲要傳府醫。
洛婉如厭煩的蹙起眉,但知道自己拗不過何氏,遂懶得阻止,反而問起此行的目的:“娘,洛婉兮會嫁到闫家嗎?
”
望着她閃爍着奇異光彩的雙眼,何氏心裡就像是打翻了調料瓶,五味陳雜。
“娘,她會嫁過去嗎?
”洛婉如執拗的看着何氏。
“會的。
”
洛婉如展顔一笑,毫不掩飾自己的歡喜:“那可真是太好了!
”闫珏是個什麼貨色,她當然知道。
自己這輩子就這麼被她毀了,幸好她以後會比自己更不好,如此她也就心安了。
“父親不會還在替她想法子吧!
”洛婉如忽然擔心起來。
何氏看了看緊張的女兒,心裡說不出什麼滋味:“你大姐夫那,你爹都去尋過了,那邊都沒辦法,還能有什麼法子。
”
提起的心再一次落地,洛婉如松開緊皺的眉頭,輕輕咳了兩聲後嗤笑:“爹對她倒是上心,手谕都下了還想着回旋。
”
何氏擰眉:“你少說兩句,尤其是在你爹那,他心情正不好!
”
洛婉如輕哼了一聲,倒是不再說了。
……
“姑娘,大老爺是不是想到什麼法子了?
”
洛婉兮微微一搖頭。
桃枝眼裡剛升起的光瞬間熄滅,六神無主的看着洛婉兮,眼淚就這麼流下來了:“姑娘,這可怎麼辦,這可怎麼辦?
”
怎麼辦?
倒也不是沒辦法。
第一個法子是迅速找一個未婚夫出來,雖然皇帝下了手谕,可凡事得講究個先來後到。
本就是皇帝不按章辦事,事前都沒問過就下手谕。
再說了手谕這東西到底和聖旨是不一樣的,聖旨是朝廷正式诏書,
經内閣核準才會頒布,代表着朝廷。
可手谕僅代表皇帝個人,史上不乏皇帝收回手谕的例子,當今自己這種事就幹過不下一回。
然一着不慎就是欺君大罪,誰敢陪她一塊撒謊,便是有人願意配合她,恐怕大房也不會同意。
大伯父不會願意為她冒險的,洛婉兮看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要不然大伯父不會愧疚。
第二個方法就是弄死闫珏,她能想到,大伯父會想不到?
他肯定想過,隻是不值當。
闫珏死了,頭一個被懷疑的就是洛家,被這麼明晃晃的打了臉,皇帝能咽下這口氣嗎?
以洛婉兮對天順帝的了解,加上鄭貴妃往日的風評,皇帝肯定會查,查到了洛家就得吃不倆兜着走。
便是查不到,作為皇帝哪怕沒有證據,隻要他懷疑了,也足夠洛大老爺喝一壺。
趨吉避兇,人之本性。
洛婉兮能理解洛老大爺的選擇,但是理解不表示她就要認命,她也有本性。
真的嫁過去,絕對生不如死。
她不想死,一點都不想死!
有錢能使鬼推磨,早些年她跟二哥四處鬼混時,委實開了眼,知道這世上連人命都能是生意,就是不知人家還在不在原來那地,肯不肯接這樁買賣?
這事倒不急着在這風口浪尖上辦,何況短期内她也出不了門不是!
看了看院門口兩個面生的婆子,洛婉兮翹了翹嘴角,弧度譏諷。
思索間,已經到了正屋,洛婉兮收斂異色。
這兩日,洛老夫人攏共就清醒了個把時辰,神智也模模糊糊的,隻能憑着本能吞咽流食,人顯而易見的消瘦下來,幾位禦醫連同府醫都說就是這幾天的事了。
洛婉兮在床頭坐了,從丫鬟手裡接過帕子,沾了溫水後輕輕的潤着洛老夫人的嘴唇,心也漸漸的安靜下來。
窗外的風卻是越來越大了,北風呼嘯,不一會兒就飄起了雪花。
德坤指揮人在書房多放了一盆炭火,觑一眼正在看書的淩淵,欲言又止。
他撥了撥炭火,再看一眼淩淵,依舊在低頭看書。
淩風戳了戳德坤的腰,德坤沖他龇了龇牙,淩風對他拱了拱手。
德坤糟心的看他一眼,摸了摸喉嚨,硬着頭皮喚了一聲:“大人!
”
淩淵擡眼。
德坤清了清嗓子:“碧玺還在外面跪着呢!
這都下雪了。
”可把淩風心疼壞了,這混蛋說自己口笨舌拙,就推他出來,感情自己就巧舌如簧了。
淩風連忙補充:“她身子向來不好,要是病了!
”淩風頓了下,憋出一個理由:“誰打理瑤華院!
”
淩淵輕輕的笑了,将書扣在桌上,往後一靠:“她倒是對洛家姑娘上心!
”
對此,德坤也百思不得其解,私心裡覺得碧玺這是又犯病了,要不怎麼解釋她這奇怪的行為。
她竟然為了洛婉兮來求淩淵。
不過比起看不懂碧玺,德坤更看不懂淩淵,洛婉兮被賜婚的消息,是他故意讓人透露給碧玺的。
“她心善!
”淩風飛快道,目光乞求的望着淩淵。
見狀,淩淵交疊了雙手,笑:“因為她和洛家姑娘投緣,就要我幫這個忙。
這樁事算不上大事,可也不是什麼舉手之勞,你們不覺得太過兒戲了嗎?
”他轉了轉手上的翡翠扳指,唇角掀起一抹薄笑:“她總得
給我個說得過去的理由!
”
聞言,德坤和淩風都是一頭霧水,不明所以的看着淩淵。
淩淵并沒有為他們解惑的興緻,其實就是他自己都說不清那種莫名其妙的期待。
碧玺肯定有事瞞着他,還是大事,他猜不到那麼隻能讓碧玺主動說出來了。
見淩淵又看起書來了,淩風央求的看着德坤,德坤略一思索,拉着淩風告辭,出來就将淩淵的話一字不漏的轉述給碧玺,然後看着她問:“我們也隻能幫你到這兒,剩下的你自己看着辦,大人的性子,你也
清楚,你要是給不出一個他滿意的理由,”德坤在最後五個字上加了重音:“他絕不會松口!
”
休想!
碧玺在心裡狠狠啐了他一口,瞪一眼緊閉的書房大門後,猛然站了起來,卻忘了自己跪的太久,才起到一半就踉跄了一下。
淩風一把扶住她。
“不用你們假惺惺!
”碧玺一把推開淩風,揉了揉膝蓋緩過勁來後,轉身就跑。
德坤被她氣了個倒仰:“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果然病的不輕!
瞧淩風還愣在原地,又恨鐵不成鋼推他:“還不趕緊去追!
”
淩風愣了下,被德坤瞪了一眼才拔腿追上去。
片刻後一臉黯然的回來。
德坤問:“人呢?
”
“出府了。
”
“去哪兒了?
”
淩風:“大長公主府。
”
德坤吃了一驚:“她這是還沒死心。
”突然一拍腦袋:“我倒是忘了,洛四姑娘曾經救過甯少爺!
”當即就跑進書房禀報。
半響,淩淵才緩緩開口:“毓甯的恩早就還了,你說碧玺憑什麼覺得大長公主會幫她?
”
德坤猶豫了下道:“她大概也就是抱着試一試的态度吧,不過碧玺對洛姑娘倒是沒話說!
”
是啊,碧玺對洛婉兮可真是沒話說,便是兮子在世,也就這樣了!
忽的淩淵眉心劇烈一顫,與此同時,案幾上的燈芯噼啪一聲爆開,燭火搖曳了兩下後變得更為明亮。
淩淵一寸一寸側過臉,望着那盞長頸蓮燈,眼前浮現的卻是七月半撿起的那盞浸了水的蓮花燈,那盞燈上寫的名字是‘洛婉兮’,而那一天燈上隻能寫亡人的名字!
那盞燈上的洛婉兮是誰,又是誰為她點的燈?
想法太過驚人,以至于淩淵自己都不敢相信,他覺得自己瘋魔了才會有這樣的想法。
可美好的讓人欲罷不休。
淩淵眼神晦暗不定,眼底似乎有驚濤萬丈在澎湃:“蟬兒那有一副洛四姑娘的畫,給我取來。
”他記得當時淩婵都已經打開一小半了,若是自己當時看一眼再走,淩淵忍不住輕嘲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