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
仁和?
一對母子?
洛婉兮懵了懵,茫然的看着陳玹。
陳玹看她不明所以的模樣,心情有一瞬間的複雜,輕笑一聲:“洛四姑娘倒是貴人多忘事!
”
倏爾,一串畫面掠過眼前,那段積了灰的陳年舊事從角落裡被洛婉兮翻了出去。
七年前她去仁和為母親求醫,無功而返。
路上似乎遇到了一對病倒的母子,然後她讓柳媽媽送去了醫館。
她驚了驚,詫異的看着陳玹:“是……”才說了一個字就臉色劇變,洛婉兮忽然意識到了一個極為不可思議卻能解釋這半年所有不合理的可能。
見她戛然而止,陳玹好整以暇的微微一笑:“正是我和家母。
那麼你也該明白柳媽媽是為何而死了!
”
洛婉兮臉上的皿色一點一點的褪盡,袖中的雙手微不可見的顫抖,她不禁踉跄着後退了兩步。
柳葉趕緊扶着她就近坐了,擔憂的看着她:“姑娘,您沒事吧?
”
洛婉兮臉色慘白,扣緊了扶手,雪白的手背上青筋隐現。
她低頭瞪着還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白洛氏,隻覺得渾身發涼。
怪不得陳玹會答應這門在所有人看來都不可思議的婚事。
怪不得白洛氏要殺了柳媽媽!
“嘩”陳玹毫無預兆地操起手邊的茶潑在了白洛氏臉上。
那茶還是洛婉兮來時下人奉上來的,她一口未喝。
洛婉兮驚了驚,轉頭就對上陳玹笑盈盈的臉,他雖是笑着,眼睛卻是冷的,彷佛含着冰渣子,看的她背後一涼。
洛婉兮忍不住扭過臉,就見昏迷不醒的白洛氏抽搐了兩下,豁然坐起身後才察覺到身上不對勁,一抹臉,摸到了一手的水和茶葉。
她臉上立時浮現惱怒之色,可在看清對面目光銳利如刀的陳玹和面如寒霜
的洛婉兮之後,之前的記憶霎時回籠,吓得她一個哆嗦,三千發絲幾乎要立起來。
陳玹撥了撥手邊的空茶盞,似笑非笑的看着白洛氏:“我記得當初我問嶽母時,嶽母說柳媽媽早在幾年前就病逝了,對嗎?
”
當年他問不出洛婉兮的來曆,便轉而問送他們到醫館的柳媽媽姓名,最後被纏的沒辦法了。
柳媽媽指了指醫館門口的大柳樹,說她夫家和這樹是本家。
後來他專門問過白洛氏,當時白洛氏就是這麼回答他的。
陳玹不禁嗤笑一聲,想不到他陳玹也有被人耍的團團轉的一天。
誰能想到這對微不足道的母女竟然敢撒這種彌天大謊,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白洛氏腦中那根弦‘啪’的一聲斷了,吓得她心肝亂顫,牙齒打戰,腦子裡一片空白,下意識辯解:“現在死的這個柳媽媽并不是當年送你去醫館的那個,你弄錯了,弄錯了!
婉兮,婉兮,你告訴他啊,他弄
錯人了,當年救他的就是妍兒,是妍兒!
”
望着狼狽不堪的白洛氏,洛婉兮隻覺得荒謬,是怎樣的執着亦或者愚蠢,才會讓白洛氏到了這個時候還在做白日夢。
“柳媽媽的遺體還躺在應天府的停屍房内,想得到她的畫像也輕而易舉,到了這般地步姑姑覺得還能隐瞞下去嗎?
”
白洛氏的所作所為已經足夠讓陳玹推斷出事情真相,便是自己附和,陳玹也不會信了。
何況,橫亘着一條人命,白洛氏憑什麼認為自己會幫她隐瞞。
因為姑侄一場,姐妹之情。
那麼她對柳媽媽動殺心時,可有想起過姑侄情分姐妹情分。
洛婉兮忽然站了起來,奔向門口,打開門就疾步而去。
留在原地的白洛氏愣了下後反應過來她是要做什麼,駭然失色,手腳并用着要爬起來阻攔:“不要找妍兒!
”
才跨出一步就被人毫不客氣的扯了回來,一回頭就對上一臉陰沉風雨欲來的陳玹,他滿眼的陰鸷,目光如刀似劍,落在哪兒,哪兒就像是被割了一刀似的發涼。
白洛氏如墜冰窖,膝蓋一軟便癱軟在地,顫着聲語無倫次道:“妍兒是無辜,妍兒是無辜,一切都是我逼她的,她什麼都不知道,不關她的事,真的不關她的事。
當時她也在馬車上的,她也算是救了你的。
”
陳玹嗤笑一聲,目光冰冷的看着磕頭求饒的白洛氏,陰森森道:“我這輩子最恨别人騙我!
”
……
洛婉兮一氣跑到了正房,守在門口的丫鬟被她氣喘籲籲臉色煞白的模樣吓了一跳:“洛姑娘您?
”
話還沒問完,就被洛婉兮一把推開闖了進去。
守門的丫鬟趕忙追了進去。
屋内如坐針氈的白奚妍聽得動靜轉過頭來,就對上洛婉兮晦暗不明的視線,霎時,一顆心彷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肆意揉捏,痛得她喘不過氣來。
白奚妍不由自主的微微張開嘴,用力呼吸着,眼淚不知不覺就漫了下來。
“表姑娘您這是要做什麼?
”侍畫驚疑不定的看着不同尋常的洛婉兮。
要做什麼?
洛婉兮隻是想問問白奚妍,這些事她都知道嗎?
她知道白洛氏要殺柳媽媽滅口嗎?
問完之後,該怎麼辦?
洛婉兮沒想過,她也想不出來!
可她就是想問問。
“表姐,我有幾個問題想問問你,你跟我說實話好不好!
”
白奚妍渾身一顫,眼淚流的更兇。
若是平常,洛婉兮見她哭成這樣早心疼的上前安慰她了,可眼下她的心依舊疼,卻不知道是為誰了,她眼裡也不覺汪出淚來。
侍畫越看越不對勁,尤其是洛婉兮的模樣讓她心裡發瘆,忍着不滿道:“表姑娘,我家姑娘還在小月子裡,有什麼你也等她身體好了再說不是。
”
話音剛落,侍畫便聽見一陣腳步聲伴随着珠簾亂撞的清脆聲。
侍畫心下一抖,擡眼就見陳玹帶着人大步進來。
陳玹一個眼風下去,他身後的幾名嬷嬷就直沖屋内的丫鬟而去。
花容失色的侍畫來不及出口詢問就被人捂着嘴拖了下去。
不一會兒屋内隻剩下寥寥幾人,床上淚流成河的白奚妍,床前的洛婉兮以及她身後的柳葉和金刀大馬般坐在玫瑰椅上的陳玹。
一時之間屋内隻有白奚妍細細的抽噎聲。
陳玹不耐的皺了皺眉,一側臉便見洛婉兮也在落淚,隻她的哭并不出聲。
就見她眼底的淚慢慢的滿了,又慢慢的淌下來,順着雪白柔嫩的臉頰,末了落在衣襟上。
電光火石間,梨花落雨這個詞突然浮現在他腦海裡,陳玹微微一晃神。
不知過了多久,陳玹猛然回神,見洛婉兮衣襟那一片的顔色都變深了,忽覺啼笑皆非,自己竟然在這看着兩個女人哭,他可是最煩人哭哭啼啼的。
陳玹不重也不輕的一拍桌子,驚得洛婉兮和白奚妍都輕輕一顫。
洛婉兮拿手背一抹眼淚,看向陳玹。
陳玹晃了晃手裡的紙張,這是他命人特意去找來的柳媽媽畫像,認出這張臉後,再也沒什麼可懷疑的了:“冒名頂替,謀害柳媽媽,你娘都招了。
你娘說你什麼都不知道,不過我想你肯定知道我為什麼會娶
你。
眼下真相大白,既然沒有救命之恩,我也就沒必要報恩了,不過好歹夫妻一場,又有當年的緣分,我便不追究你欺瞞之錯,待會兒我就把休書送來,你可帶着你的全部嫁妝離開。
”
轟一聲,彷佛一個響雷在耳邊炸開,震得白奚妍整個人都懵住了,她半坐在床上,泥塑木雕一般,彷佛三魂六魄都已飛走,隻留下這一副驅殼。
饒是洛婉兮都為陳玹如此迅速果斷到冷酷的決定驚詫。
扔下驚雷的陳玹卻像個沒事人似的,神色自若地站起來:“我要說的說完了,你們慢慢叙舊。
”語氣輕嘲。
“我娘?
”木頭人似的白奚妍突然開口,聲音破碎不堪,又驚又恐又乞求的看着陳玹。
陳玹冷笑一聲,直勾勾的盯着白奚妍的眼睛,涼絲絲道:“你娘她把我當猴耍,你說我該怎麼感謝她!
”說罷大步離開。
白奚妍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下後才回過神來,凄然一叫:“不要!
”驚駭欲絕的爬下床要追上去求饒,卻在驚慌之中摔下床,重重摔在腳踏上。
等她從疼痛中回過神來時,眼前早已經沒有了陳玹的身影。
餘光瞥見立在一旁的洛婉兮,早已經吓得魂飛魄散,六神無主的白奚妍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後一根浮木,跌跌撞撞的撲過去,抱着洛婉兮的腿聲淚俱下的哀求:“婉兮,婉兮,你幫幫我,你救救我娘,你
救救我娘啊!
”
洛婉兮心頭一刺,彷佛被人紮了一下,不禁慘然而笑,低頭看着淚如泉湧的白奚妍:“表姐,你讓我幫你,那姑姑要害柳媽媽的時候,你可曾想過幫幫我。
姑姑把柳媽媽留下來了,你知道嗎?
”
洛婉兮垂眼定定的鎖着白奚妍的雙眼,就見她瞳孔微微一縮,身體都僵硬了。
洛婉兮兇口發堵,就像有滔天的怒意在其中橫沖直撞,撞得她想不顧形象的罵人,殺人,她死死攥緊了拳頭,壓抑着怒火繼續問:“姑姑留下柳媽媽的目的,你知道嗎?
”
白奚妍捂着臉失聲痛哭:“娘答應過我,她不會傷害柳媽媽的,她答應了的,她答應了的。
”
“可柳媽媽死了,她是被活活淹死的,屍體在冷冰冰的水裡泡了一整夜才被人撈上來,”洛婉兮忍不住落起淚來:“為了确定她的死因和死亡時間,我讓仵作剖開了她的屍體,連死後都沒有安甯。
”
待她哽咽着說完,白奚妍已是泣不成聲,隻能斷斷續續的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洛婉兮胡亂抹了一把臉:“你明知道姑母動了殺心,你為什麼不提醒柳媽媽一下,或者是給我提個醒。
再不行,你找個理由讓人把柳媽媽早早送回來以絕後患不可以嗎?
既然姑母都答應你不會動手了,難道
你提出這個要求,她會反對嗎?
她若是反對你不就知道她還沒死心嗎?
”
“我沒想到,對不起,我沒想到,娘答應了我不會傷害柳媽媽的。
”白奚妍哭聲大作,哭得渾身抽搐。
“她說什麼你就信什麼嗎!
她讓你去死你去不去!
”洛婉兮突然聲色俱厲的指着痛哭的白奚妍質問。
白奚妍悚然一驚,呆呆的看着她,似乎是被駭住了。
臉色鐵青的洛婉兮抓着白奚妍的肩膀厲聲道:“她連陳玹都敢騙,這種風險都敢冒,她甚至為了保住那個秘密,就對柳媽媽起了殺心,她第一反應竟是殺人滅口,而不是來找我商量以絕後患。
這些都不夠讓
你警惕,她已經為了你的這門親事走火入魔了。
你就真的一點感覺都沒有?
明明有更好的解決辦法的不是嗎?
你們把這事告訴我,哪怕我心裡再不贊同,但我絕不會拆穿你們,我甚至會把柳媽媽送回臨安,你相信嗎?
表姐!
我知道姑姑為什麼不願意說出來,她怕在我面前擡不起頭來,她甚至怕我以後過得不如意了會後悔,會不平衡,拿這事要挾你或者去攀附陳玹。
姑姑會這麼想,我并不難過。
可表姐,你是怎麼想的,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
白奚妍受不了洛婉兮那種失望的眼神,她驚慌失措的抓着洛婉兮的手,痛哭流涕:“我想告訴你的,可我娘她以死相逼,她逼我發過毒誓,我若說出來她就要,她就要不得好死。
”
洛婉兮卻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一般,難以置信的看着白奚妍:“就為了這麼一個虛無缥缈的誓言,你就眼看着她互胡作非為而不設法阻止。
”洛婉兮忽的松開白奚妍站了起來,一邊後退一邊神情複雜的看着癱軟在地的白奚妍:“表姐,我已經分不清,你對姑姑言聽計從是因為毫無主見還是順水推舟了,怎麼辦?
”我已經不相信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