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文風鼎盛,臨安更甚,宴會之中比文論詩乃常有之事。
陸钊雖是初來乍到,對臨安這個不成文的規矩亦有數。
是以在幾人提議賽詩時欣然應允,待他們小心翼翼的提議可否讓姑父淩淵品鑒時,心中雪亮,又是一出毛遂自薦!
獨樂樂不如衆樂樂,陸钊笑眯眯的應了,反正姑父閑着也是閑着。
一炷香後,陸钊擱筆,離席回到人群之中,并非所有人都參加,一些自付文采一般的就不上去丢人現眼了。
“陸兄不愧是淩閣老高徒,文思如泉湧,下筆如飛。
”這話五分奉承五分真心,君不見場上還有人對着一片空白擰眉沉思。
陸钊是第一個離席的,固然是因為他對這場比賽并不十分在意,畢竟淩淵既是他姑父又是他師父,他不需要靠一首詩打動淩淵,但能在這點時間内寫出一首詩,他自問沒這份本事。
陸钊笑:“随興之作,比不得場上諸位斟字酌句精益求精。
”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詩詞這些不就講究個興之所至。
”又有人笑。
陸钊露出赧然之色,直道不敢當,諸人看他出自國公府師從淩淵卻不驕矜自滿,不由更親近一些。
正說笑着,忽聞一陣喧嘩,期間夾雜着救命,殺人滅口等字眼。
當下場上就是肅然一靜,不少人悄悄去看落筆走來的南甯侯府世子江城陽。
江城陽面色微微一變,轉瞬就恢複如常,聽得喧嘩聲越來越大,不好置之不理,遂一拱手歉然道:“抱歉,擾了各位雅興。
許是發生了什麼誤會,我去看看。
”
諸人心道,這誤會有點大,都喊上救命了,不過他們都是大家子,知道别家陰私之事能不參與就不參與,徒惹一身騷,故道:“你且随意。
”
江城陽又對陸钊抱了抱拳,一行人以他身份最為貴重,父親還特意交代自己妥善招呼。
陸钊微笑颔首。
喧嘩之聲自然是洛婉兮造成的,她被守在門口的婆子攔住了,前有阻攔後有追兵,喊破了嗓子都沒個人出來看看,洛婉兮隻覺得這輩子的黴運都在今天走完了。
跑了一路居然連一個賓客都沒遇到,這運氣,簡直了!
雙拳難敵四手,洛婉兮雖然說不上是嬌滴滴的小姑娘,爬個樹上個牆勉勉強強,但和膀大腰圓的兩個婆子正面抵抗,必敗無疑。
掙紮了幾下就被人擒住了手,能被派來守在這兒的婆子就不會是糊塗的,告了一聲罪抽出帕子就要堵洛婉兮的嘴。
洛婉兮徒勞的掙紮了下,眼看着那灰色的帕子越來越近,劣質的熏香味越來越濃,隻覺得大勢已去。
“哎呦!
”
正當洛婉兮打算認命之際,就聽見制住她的兩個婆子慘叫了一聲,栽倒在地。
洛婉兮怔了下,見兩人滿面痛苦的抱着胳膊連連打滾,立時反應過來是有人在暗中相助,不及細想,她提起裙擺就往園子裡沖。
慢了幾步追上來的幾人眼睜睜看着洛婉兮進了園子,再看地上翻滾的兩人,眼前一黑:“完了,完了。
”一邊叫苦一邊追上去,心裡把諸天神佛都求了個遍。
神佛大抵看臉,沒站在她們這邊,洛婉兮終于看見人群了,但是為什麼會跑到男客這邊,她明明是往女客花園去的。
洛婉兮頭大了一瞬,算了,是人就好。
剛剛走出幾丈遠的江城陽臉色驟變,雙拳緊握,飛奔迎上。
另有一人動作不比他慢,正是洛郅。
洛郅萬不想求救的竟然是洛婉兮,實在是他是從未聽這個妹妹高聲說話過。
洛婉兮心頭一定,憤恨的盯着江城陽:“大哥救命,南甯侯夫人要殺二姐。
”
江城陽目光一冷,直直的盯着洛婉兮,暗含警告,語氣卻是溫和的:“洛表妹,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
“人在哪?
”洛郅一邊疾奔而來一邊問。
洛婉兮眼淚唰的一下子就流了下來,她本就長的極美,并非那種極具侵略性的張揚美,而是溫婉柔美,讓人看了就覺舒服甯靜。
此刻梨花帶雨,更是讓人憐惜幾分,心裡不由也偏了幾分。
洛婉兮拉着洛郅的胳膊,喘着氣泣聲道:“在聽濤閣,直走第二個岔路上左轉就能看見,牆外有一片桃花林。
大哥快,再晚就來不及了。
”
來不及多言,洛郅立時飛奔而去。
江城陽權衡了下還是留在原地,這會兒已經有人好奇的湊上來了,尤其是幾家和洛府交好的,他得留在這兒善後,省得洛婉兮胡言亂語。
洛婉兮站在原地劇烈的喘息着,隻覺得嗓子眼和兇前火辣辣的疼,心髒撲通撲通狂跳,好似随時都要順着喉嚨逃出來。
衆人瞧着挺好看一姑娘,慘白着一張臉,眼淚一顆一顆不間斷的往下淌,怪可憐的,有那憐香惜玉的已經命丫鬟過去扶一把。
還有人問:“四姑娘,我五妹可好?
”問話的這位是白家三少爺,白奚妍堂兄。
洛婉兮眼淚流的更急了,聲淚俱下:“侯夫人要傷我二姐,表姐阻攔,現下不知道怎麼樣,要不你趕緊過去看看,侯夫人太吓人了,就是我五嬸散去阻攔都被人打了。
”
江城陽繃着臉道:“胡說,我母親豈會如此!
”
白三少驚疑不定的看了看洛婉兮,又看一眼臉色難看的江城陽:“我這就去。
”說罷,疾步而去。
洛婉兮根本不管江城陽,望着面前一群人,見陸钊說不上的面善,又見他被簇擁在中間,顯見身份金貴,再細看他神情頗為憐憫,當下直視他雙眼,悲聲道:“江翎月在我二姐飲食中下了巴豆,我二姐差點丢了性命,我祖母聞訊又氣又怒竟是中風暈厥,二姐大怒之下與江翎月動了手,不慎傷了江翎月的臉。
侯夫人竟然指使人用珠钗劃花我二姐的臉,說是要以牙還牙。
我們家不允,侯府衆人竟是把守住出口,連我們都打,我是翻了窗戶才能出來求救,現下也不知我家人如何了。
侯府人多勢衆,我大哥和白三少過去恐怕也力有不逮,懇請諸位公子施以援手,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大恩大德,洛家沒齒難忘。
”
陸钊看她眼裡汪着淚,水盈盈一片,眼下兩道細細的水印,恍惚間和記憶深處一雙眼重合了起來。
陸钊心頭一刺,等他反應過來時,人已經走到了洛婉兮面前:“你帶路。
”
洛婉兮一怔繼而大喜,南甯侯府勢大,她十分擔心無人肯淌這趟渾水,忙不疊感激:“謝謝,謝謝!
”
陸钊朝她安撫一笑。
臉色幾經變幻的江城陽眸色一沉:“我也去。
”
陸钊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有那麼點心虛,自己這行為多少有些不禮貌,但是,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陸钊這麼安慰自己,女兒家毀了容,和丢命也差不離了。
何況,聽起來就是南甯侯府無理在先。
不過隻是聽起來,陸钊心裡有數,洛婉兮的言辭肯定偏向自己家,但是她敢往大了鬧,事實也不會差的太離譜。
看陸钊都湊熱鬧了,還有些好奇心重的,或和洛府親近,或和南甯侯有隔閡的紛紛跟上。
江城陽臉色發僵,卻不能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