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大老爺客客氣氣的送走了德坤,别看他隻是個管家,可有一句話叫做宰相門前七品官,還有句話叫閻王好見小鬼難纏。
德坤一走,洛大老爺的臉唰的一下子就沉了。
昨兒他從何氏嘴裡知道了施氏和洛婉兮驚馬險些撞上淩淵車駕之事,看情況還是人為。
卻萬萬想不到是沖着洛婉兮去的,還是為了制造英雄救美的機會。
“江枞陽!
”洛老大爺念着這個名字,面色陰沉如水。
七夕那會兒他救了洛婉兮,他還當此子是個好的,入了錦衣衛可惜,如今來看,果然是能入錦衣衛的人,說不得上一回也是他故意的。
萬不能讓江枞陽
得了逞去禍害洛婉兮,否則他如何向九泉之下的弟弟交代。
忽然洛大老爺眼皮跳了跳,耳邊不期然的回響起一句話:“看來洛侍郎為令侄女擇婿時,務必要尋個有真本事,否則怕是防不住那些宵小之徒。
”此言有理,若侄女嫁個沒能耐的,那江枞陽仗勢欺人,侄女
婿也莫可奈何。
然洛大老爺眼皮子亂跳并不是這句話,而是說這句話時,德坤臉上的意味深長。
洛大老爺頓生古怪之感,卻不知原由。
晚間他去向洛老夫人請安時,洛大老爺不由多看了這侄女幾眼,眉目如畫,氣質溫婉,難怪江枞陽會動那些心思。
女兒家模樣生得太好,也非幸事。
一般的人家護不住,可這不一般的人家,以侄女兒身份想嫁進去也不容易,怕是隻能做填房,甚而為妾……為妾?
一道亮光蓦地自腦中閃過,洛大老爺心中一震,難以置信至極。
“婉兮額上這傷怕是到了初一那天也好不了。
”施氏發愁,八月初一就是長平大長公主壽誕,總不能帶傷前去。
聞言,洛大老爺臉色更是難看了一分,他才想起侄女與淩淵那逝去的夫人閨名相同,莫不是因此,淩淵就看中了侄女。
可若真是如此,他大可直說,自己還能逆得了他的意不成,何必讓德坤說些耐人尋味
的話。
可若不是這個意思,那德坤又是什麼意思?
洛大老爺腦袋發脹,咬了咬牙想,自己就當不知道,趕緊把侄女嫁出去,省得被糟蹋了去,隻是這人選須得慎之又慎!
洛婉兮摸了摸額頭,不動聲色的從洛大老爺處收回目光,笑:“應是好不了了。
”因為受傷人不能去公主府,惋惜之餘也松了一口氣,她怕自己踏入公主府後會忍不住失态。
施氏可惜,多好的露臉機會。
洛大老爺沒空站着聽女眷閑話,請過安,就帶着兒子告辭,他隐隐有個念頭,将洛婉兮嫁給淩家旁枝子弟,不失為一個雙全之策。
礙着淩家,江枞陽也不敢放肆,淩淵便是真的有心也得顧及臉面。
長女還
能幫襯侄女,洛大老爺越想越覺這主意好。
洛婉兮完全不知道洛大老爺想讓她再嫁一次淩家,她正在和施氏說着送給長平大長公主的賀禮。
洛婉兮人不去,禮物卻是備好了的,一扇一尺見方的雙面異色繡屏風,屏風上是一隻憨态可掬的波斯貓在戲
球,正看為黛青色,轉過來則是黃褐色。
作為陸婉兮時,她十指不沾繡花針,連個荷包都縫不好,這輩子倒是學了一手好繡活,每當心浮氣躁,沉下心繡上幾針,立刻就能平心靜氣。
上輩子長平大長公主不止一次半真半假的抱怨,沒收到過親閨女做的針線活。
這輩子倒是能變着法彌補一二,就是不知這扇屏風有沒有機會到了大長公主眼前。
“你倒是舍得,這屏風你可是繡了一整年的。
”
洛婉兮笑:“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正兒八經也沒用多少時間。
我也沒什麼寶貝,就讨個巧,送點親手做的針線活,多少也是一番心意。
”
施氏道:“大長公主什麼奇珍異寶沒見過,說不得還是更喜歡這些個。
”
“但願如此。
”洛婉兮抿唇一笑由衷道。
到了八月初一,天空一碧如洗,萬裡無雲。
侍郎府不少人去了公主府賀壽,留下的洛婉兮為洛老夫人念了會兒話本子,待洛老夫人熟睡之後帶着幾個丫鬟去園子裡摘桂花。
又到了一年桂花開的時節,可以開始做各種桂花吃食,譬如那腌桂花,将采下來的桂花曬幹後一層花一層糖的鋪在罐子裡,放在陰涼處兩三日便可,不管是用來制桂花糖藕還是煮桂花酒釀都是極好的。
還有桂花饴糖,饴糖的甜混合着桂花的香。
更少不了洛邺的最愛,晶瑩剔透的桂花水晶糕。
剛摘了半籃子,柳枝匆匆入了桂花林。
見她面色優異,洛婉兮往林子深處走了走,其餘丫鬟俱乖覺的留在原地。
看一圈确定四下無人,洛婉兮便道:“看你模樣不是什麼好消息。
”
前兩日,秋媽媽代為轉述了洛婉妤推薦的那門親事,問她意下如何。
洛婉兮的意思自然是算了吧,便推說不想遠嫁京城。
洛老夫人卻沒被她糊弄過去,她和施氏說好了,等自己去了,洛邺就跟着施氏過,她信不過何氏。
那麼洛婉兮嫁在京城還是臨安又有什麼區别,趁她現在還有口氣在,還不如在京城找人家,這般自己也能替她掌掌眼。
洛婉妤介紹那兩人,秋媽媽大緻打聽過。
洛老夫人得知清平伯這家子成了婚的爺們俱是妻妾成群,二房那位少爺現今已經有兩個房裡人。
壓根都沒向洛婉兮提這一家,她知道洛婉兮定然不願意。
遂她隻說了國子監李祭酒家的小兒子,據秋媽媽打聽來的消息看,這家公子倒是不錯。
洛婉兮無法,隻能說令人打探下再說,這任務就交給了柳枝,柳枝兄長也随他們留在京城,派他出去打聽最便宜。
柳枝眉頭皺的更緊,頗有些難以啟齒。
洛婉兮便想,這位情況恐怕非常糟糕。
“他,他流連暗娼胡同。
”
洛婉兮輕啧了一聲,光明正大去秦樓楚館都比嫖暗娼好,她搖了搖頭,見柳枝一臉郁郁,失笑:“有什麼可氣的,本就沒報什麼期望。
”
柳枝抿了抿唇:“這京城的公子還不如咱們臨安的呢!
”起碼洛老夫人為她家姑娘挑的那幾個都是潔身自好的。
洛婉兮忍俊不禁,心想那是因為京城那些好的根本輪不着被她挑。
京城那些權貴又不是眼瞎的。
“好了,不生氣了,待會兒給你們做桂花糖吃的。
”洛婉兮轉了轉手上的桂花枝,打算繼續去摘桂花,走出兩步後知後覺想起一個問題:“那位李公子的事,你大哥怎麼打聽到的?
”李公子這毛病可有些見不
得人,若是那麼容易被打聽到,以洛婉妤的謹慎根本不可能牽線。
柳枝臉色微變,紅唇抿成一條線。
洛婉兮收斂笑意,神色端凝。
柳枝低聲道:“奴婢大哥遇上了江世子身邊的長庚。
”
洛婉兮微微一怔,低喃了一句:“又欠了他一回。
”
“姑娘幹脆嫁給江世子算了!
”桃枝實在忍不住了。
“桃枝!
”柳枝輕推她一下:“你胡說八道什麼!
”桃枝卻沒有閉嘴,一臉的不吐不快,不服氣道:“我怎麼就是胡說了。
那些人不是這個毛病就是那個毛病,姑娘今年都十五了,再拖下去更難尋好人家。
再說那些個條件哪個及得上江世子,姑娘嫁給他們,
我都替姑娘委屈。
便是不說這些身外之物,光世子待姑娘這份心意誰比得上,我娘說了男人千好萬好不如對你好!
”
柳枝被她說得啞口無言,半響擠出一句:“江世子身在錦衣衛!
”
“錦衣衛怎麼了,表姑娘不也要嫁錦衣衛!
”桃枝反駁。
柳枝被她噎的一句話說不出來。
桃枝揚了揚下巴,滿懷期待的看向洛婉兮。
洛婉兮嘴角一翹。
桃枝眼前一亮,仿若受到表揚,也跟着笑。
“你娘是個明白的,日後多聽你娘的話。
”
桃枝愣了下,傻傻的哦了一聲,然後就見洛婉兮揚長而去,眨了眨眼,姑娘到底什麼意思!
疑惑的看向柳枝。
柳枝無奈的搖了搖頭:“老夫人不會答應的。
”
桃枝一愣,掩不住滿臉的失望之色,喪氣的垂下頭。
柳枝還有一句話沒說,她隐隐覺得姑娘對自己的婚事興緻缺缺,似是并不想嫁人。
這廂桃枝滿心的失望,另一廂的長庚也不比她好多少。
待月朗星稀,他才等到回府的江枞陽,見他眉宇間淡淡疲色:“少爺是先用膳還是沐浴?
”他在宮裡待了一天,皇宮的禦膳從來都不是讓人吃的。
江枞陽将馬鞭抛過去:“都不用,我要去趟書房。
請霍先生來一趟。
”霍先生是他的幕僚,原是他外祖父的弟子,在景泰年間落難,妻離子散還斷了一條腿,幾年前機緣巧合之下被他找到,後來便随他上了
京做他幕僚。
接住馬鞭的長庚不滿,嘀咕一句:“這都什麼時辰了。
”到底不敢多勸,追了幾步才想起主子交代的事情辦成了,遂道:“少爺,我今兒遇見柳毅,把話傳過去了。
”
江枞陽步伐一頓,沉聲道:“那就好!
”
思索了一番,長庚還是不甘心:“少爺您既然放不下,何不再試試。
您看,洛家為洛四姑娘找的都是些什麼人啊,她要是錯嫁良人,您豈不是抱憾終身!
”
江枞陽的腳步驟然停下。
長庚滿含期待的望着他,卻見他微微一啟唇,低聲道:“她終究會遇上合适之人!
”
“小的覺得你挺合适。
”長庚想也不想道。
江枞陽勾了勾嘴角,露出一抹似有若無的苦笑,這笑在清涼的月色下彌漫出絲絲荒涼:“我不合适!
”就在剛才,他把這些年收集到的有關空饷的資料呈報給了皇帝,皇帝雷霆大怒,震怒過後,皇帝令他參與此案。
明日朝會之上,必然有一場腥風皿雨。
而他這個始作俑者會成為無數軍中高層,以及他們朋黨的眼中釘肉中刺,恨不能碎屍萬段。
跟他扯上關系,怕是會死無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