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人戰部營地。
鐵兵人默默地看着幻影中那個纏滿繃帶的紅眼僵屍,除了聲音他能聽得出來,他實在無法把幻影中的身影和松間城的那位繡坊少年聯系起來。
就連聲音,雖然熟悉,但是其中蘊含的平靜和決心,是經曆磨砺之後的鋼鐵意志,早已沒有當年的稚嫩。
恍如隔世。
他受傷醒來,找來松間城之戰的細節,慘烈得讓他幾乎窒息。
當他看到艾輝把劍刺入王守川的身體,看到明秀淚流滿面,悲傷欲絕,他心如刀割。
那一夜,他大醉一場。
命運仿佛給他開了一個玩笑,把他扔進陽光裡享受它的溫暖美好,卻毫不留情把他一腳踹入冰冷的深淵。
一隻微溫的手掌輕輕握上他的鐵手,手掌并不柔軟,因為長期練劍布滿老繭。
他從記憶的漩渦中回過神來。
自嘲一笑,連命都不屬于自己的人,有什麼資格感傷?
他朝昆侖天鋒笑了笑:“我沒事,隻是沒想到,這小子竟然已經成長到這地步。
”
昆侖天鋒知道師兄又想起了松間城的事情,她能感受到師兄這些年始終郁郁寡歡,每次想到松間城的事情,情緒波動都很大。
不知道師兄受傷之前,是一個怎麼樣的人呢?
也像現在這麼嚴肅嗎?
也像現在這樣從來都不笑嗎?
她輕聲道:“葉姨對雪熔岩好像有些想法。
”
鐵兵人道:“不是好像,是一直有。
雪熔岩以前是甲等火液,作用就很大。
現在加上塔炮,此等利器,天心城怎麼會視而不見。
”
他接着沉吟:“艾輝那小子,滑頭得很,而且半點虧都不肯吃。
誰要從他碗裡搶食,他一定會拼命。
看這個消息,這家夥估計是知道了天心城要動他,先下手為強。
”
“你看看他說的話,在擠兌天心城呢。
戰鬥在前線的戰部,比後方的戰部,更需要雪熔岩。
天心城現在肯定很内傷,偏偏你還反駁不了。
這小子壞得很,以前就是這樣,和他打交道要尤其小心,一不小心,就會被他帶今溝裡。
也不知道師雪漫那麼正兒八經的女孩子,怎麼會看上這個壞小子。
”
薄紗後面的眼睛微微彎起,昆侖天鋒最喜歡看師兄認真思索的模樣,這個時候的師兄就會忘了那些不開心的事,忘了自己受傷的事情,專注而認真。
她接着問:“那我們呢?
”
鐵兵人想了想:“我們照舊,除非天心城來了明确的指令。
我估計天心城也不敢亂來,而且現在情況這麼危急,一旦崩潰,引起連鎖反應,那就真的擋不住皿修了。
到時候,皿修大軍長驅直入,這是天心城絕對不願意看到的。
”
昆侖天鋒不是沒腦子的人,歪頭想了一下,覺得師兄說得很對。
她對葉姨很熟悉,知道葉姨最擅長隐忍,微微颔首:“師兄說得是。
”
鐵兵人感慨道:“所以說這小子滑頭啊,你看看他挑的時機,天心城根本發作不了。
雖然我也不知道,這小子如何打開局面,但是有這段時間的緩沖,他可以做很多事情。
這小子是亂戰高手,是個泥鳅,見縫就鑽。
”
昆侖天鋒輕笑:“我覺得師兄其實挺欣賞艾輝的。
”
鐵兵人愣了一下,回味片刻方點頭:“他身上有很多異于常人之處,鬥志之頑強,從來沒有在其他人身上見過。
對别人來說,鬥志可能是某種信念的堅持,但是對艾輝來說,就好像生來就有,是一種本能,沒有堅持放棄一說。
”
昆侖天鋒動容:“師兄對他的評價竟然如此之高!
”
鐵兵人自嘲道:“其實我們現在又有什麼資格去評價他呢?
他如今的成就,全都是一手打拼出來,我們望塵莫及。
”
昆侖天鋒歪頭想了想,點頭:“師兄說得是。
”
她和師兄能夠成為天鋒兵人的部首,都是因為父親。
而艾輝如今俨然是松間派的領袖,連師雪漫都是他的副手。
和師雪漫并肩作戰這麼久,師雪漫的實力和為人,她都相當佩服。
能夠讓師雪漫這樣厲害出色的人做副手,艾輝确實很厲害。
鐵兵人道:“雪熔岩的事情,就讓天心城去煩心吧。
我現在倒是對艾輝的塔炮聯盟很感興趣。
不管怎麼說,這家夥都是戰鬥的一把好手,他來能夠緩解我們很大的壓力。
”
昆侖天鋒輕笑一聲:“被師兄這麼一說,我都希望艾輝能早點來。
”
鐵兵人說得沒錯,天心城正在為艾輝的聲明煩心。
“這就是你們說的有把握辦好?
你們就是這麼辦好的?
”
葉夫人嚴厲的聲音,在議事廳内回蕩,所有人噤若寒蟬,夫人一向雍容典雅,像如此失态,還是第一次。
就連神畏裁決兩部出城,夫人都沒有這麼生氣。
年聽風不知不覺額頭一層細密的汗珠,他想過各種可能,不管是成功還是失敗,但是萬萬沒有想到,艾輝行事方式如此出人意料。
葉夫人臉色鐵青,厲聲道:“他這是打我們的臉啊!
戰鬥在前線的戰部更需要雪熔岩,這是說我們在後面苟延殘喘!
呵呵,他還馬上上前線,多麼漂亮的一手啊,耳光打在我們臉上,啪啪作響,我們還反擊不了!
”
年聽風硬着頭皮:“屬下辦事不力,請夫人責罰。
”
看到年聽風态度老實,葉夫人的臉色稍緩,冷哼一聲:“責罰?
責罰有什麼用?
責罰能夠讓我們不被世人所嘲笑?
”
說到這,她心中一陣煩躁,每次隻要涉及到松間谷的事情,總是讓她無比煩躁。
她都在後悔,為什麼自己沒有早點把松間谷踏平!
年聽風頭垂得更低:“屬下罪該萬死。
”
深吸一口氣,葉夫人強自壓下心中的煩躁:“罪不罪待會再說,現在說說,我們要怎麼做?
還有,艾輝發表這個聲明的意圖是什麼?
”
衆人眼觀鼻鼻觀心,沒有一個人開口。
年聽風見狀,隻好道:“屬下有些猜測。
”
葉夫人冷冷道:“說!
”
年聽風沒有馬上開口,而是整理了一些想法,才緩緩開口:“屬下看完艾輝的聲明,一開始也是驚詫,後來仔細一想,這是一個死中求生的辦法。
他可能注意到我們對雪熔岩的企圖,索性以大義對大義,用上前線這種方式,讓輿論無法對他苛求。
艾輝同樣知道,前線危機四伏,光靠松間派的那點力量,沒有什麼用。
所以他想出塔炮聯盟,網羅一群人,增加聲勢,也能增加獲勝的希望。
”
葉夫人冷哼:“艾輝此獠,看似坦蕩,實際最是奸詐。
”
年聽風心中一凜,葉夫人的“艾輝此獠”,殺意流露無疑。
衆人不約而同點頭,在這之前,沒有人認為艾輝能夠給天心城造成困擾。
松間谷雖然實力不俗,但實在是太小。
那麼點人,能掀起什麼風浪?
然而現在松間谷就像一根卡在天心城喉嚨的刺,不足以緻命,卻極為難受。
“夫人英明!
”年聽風先是拍了一記馬屁,接着道:“從目前來看,我們不宜動手。
原因有兩個,一個是情勢危急,此戰關鍵。
二是雷霆之劍主動奔赴戰場,我們找不到理由。
此時我們應該以靜制動。
艾輝想要實現他的目标,也存在很多障礙。
他有幾個劣勢。
”
葉夫人精神振奮:“說下去。
”
年聽風侃侃而談:“劣勢一,聲望低。
在這之前,松間谷隻能是一個小勢力,艾輝個人實力不錯,但是還不足以吸引其他人加入。
哪怕有人加入,這後面也會存在不聽号令的問題,艾輝如何服衆?
”
衆人紛紛點頭,年聽風的所言有理。
葉夫人體會更深。
艾輝做松間派的領袖,大家不覺得有什麼,因為松間派當時才數百人。
任何一個勢力,一旦規模上去,想要鎮住場面,都不是件簡單的事情。
葉夫人根正苗紅,出身五行天最古老的家族。
還有大長老長期的鋪路,即使如此,依然有很多人不服從。
新光城看似安醜醜掌握,實際上尉遲霸等幾位長老,才是真正的主事人。
艾輝一旦組建塔炮聯盟,就勢必牽涉到話語權的問題。
在戰場,任何時候都可能有生命之威,為了雪熔岩就會直接服從?
這是絕不可能的事情。
“劣勢二,他既然擺出奔赴前線的姿态,那就必須獲勝。
否則的話,他的表态,隻會成為笑柄。
”
年聽風接着道:“無論是塔炮聯盟内鬥,還是艾輝失敗,我們都有足夠的理由來收拾殘局,到那時候,雪熔岩自然就是我們的囊中之物。
”
葉夫人輕咳一聲:“要鼓勵一些有實力的戰部,參加塔炮聯盟。
”
年聽風應到:“是。
”
葉夫人:“我們要掌握主動權,不要每次都這麼被動。
”
年聽風恭聲道:“屬下謹記!
”
葉夫人沉吟:“失敗也要等擋住這波敵人之後。
”
年聽風會意:“屬下明白。
”
葉夫人自言自語:“希望神畏裁決,不要讓我失望。
”
年聽風沒有吭聲,他立即成為廳内目光焦點,好幾道目光隐含蔑視。
他不動神色,安之若泰,神畏裁決兩部上前線,讓聽風部受到許多嘲笑。
葉夫人此時怒火全消,目光落在麻士吉身上:“大師之光才是我們的根本。
還要勞煩先生多費心,不求速成,穩健第一。
隻許成功,不能失敗。
”
麻士吉此刻也是不敢怠慢,神态謹慎:“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