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花之中,岱綱端坐,紋絲不動。
他神情恬淡從容,看不出半點身處險境。
陰墟爐正在源源不斷吞噬陽光,籠罩的範圍,就像一個與世隔絕的世界。
元力的補充徹底斷絕,黑炎還在不斷侵蝕他的生機,照這樣下去,他死路一條。
啪。
身下的蓮蓬内,一顆蓮子化作一縷輕煙消散不見,留下一個殘坑。
每一顆蓮子都蘊含精純而充沛的生機,是他平日花費無數時間凝練所得,每一顆都珍貴無比。
在外界生機被隔絕的情況下,他不得不動用返生蓮子。
真是釜底抽薪啊!
挑戰了自己一輩子的樂不冷,最後修煉出來的奇功,天生克制自己的返生蓮,這就是宿命麼?
岱綱嘴角露出笑容,覺得有趣。
如果十八顆蓮子消耗完,便是他隕落之時。
但是他神色間,看不出半點焦急。
因為他知道,太陽不會永遠照耀大地,沒有什麼亘古不滅。
當夕陽墜落大地,月亮升上天空,陰墟爐的威力便會銳減,那就是他反攻之時。
自己一定會好好照顧樂不冷。
嘴角帶笑的岱綱信心十足。
忽然,一聲悠遠綿長的劍鳴,在他耳畔響起。
劍鳴并不響亮铿锵,好似一聲歎息,它穿過無數雲和風,穿過無數山川峽谷,不期而至。
同時,一股浩大而狂暴的波動,在極遙遠的地方沖天而起。
充滿挑釁!
笑容驟然凝固,從戰鬥開始便鎮定從容的岱綱愣了一下,片刻皺起眉頭,臉上浮現不能置信之色。
宗師?
誰?
他第一反應是帝聖,但是很快他就否定這個判斷。
帝聖的氣息他并不陌生,在很早以前帝聖的氣息之中還會有狂暴的氣質,然而如今帝聖早就消去煙火氣,而是堂堂皇皇的王者之氣。
難到有新的宗師出世?
這才是讓他感到難以置信的地方。
這麼幾十年了,踏入宗師之境的隻有他和帝聖。
他這裡面對新晉升宗師的樂不冷狼狽不堪,結果在遠方又出現了一個新的宗師?
真是……
岱綱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但不知為何,地心中升起一股難以言喻興奮,就像他看到樂不冷晉升宗師時一樣。
就好像……好像多了一個同類。
仔細捕捉遠方這股強大而陌生的波動和氣息,這方位……好像是交戰的地帶……
從剛才的劍鳴來看,對方應該是一位劍修,岱綱能想到的隻有一個名字。
雷霆之劍,艾輝!
如果真的是艾輝,那真了不起。
岱綱有些不确信,因為艾輝實在太年輕了。
和岱綱的不确定不一樣,樂不冷瞬間就知道是艾輝。
他和艾輝接觸過,能夠擁有如此強烈劍意之人,除了艾輝他想不出别人。
他心中的驚駭同樣不減半分。
這家夥……進步的速度實在是……太驚人了!
一時之間,他心情複雜,感慨萬千。
他對艾輝頗為欣賞,但是也沒想到,艾輝能夠在這麼短的時間内,成長到如此驚世駭俗的地步。
但是樂不冷也很快皺起眉頭,不對勁!
樂不冷對艾輝的劍意印象非常深刻,就像艾輝的綽号【雷霆之劍】,那是純粹而磅礴的劍意。
最為純粹的劍之氣息,和雷霆磅礴霸道,糅合而成的劍意。
同樣是霸道,雷霆的霸道透着自然法則的冷酷,卻非嗜皿的狂暴。
可是如今劍鳴雖然悠遠綿長,但是沖天而起的波動,蘊含的狂暴之中透着嗜皿之味,好似一頭饑餓許久的野獸。
好濃的皿腥味!
艾輝一定是出了什麼問題!
難道是中了皿毒?
諸多疑惑在樂不冷腦海中一閃而逝,但是他很快便抛之腦後。
中了皿毒也沒什麼了不起,嘗試過許多道路的樂不冷,從來沒有什麼邪正之分。
從古至今,世界總是如此公平,沒有什麼不需要付出代價。
如果換做他,倘若能夠晉升宗師,區區皿毒何在話下?
也許這就是代價吧。
回過神來的樂不冷,腦中再無雜念。
如今對他而言,整個世界隻有一個人,他挑戰一生的宿敵,岱綱。
俯瞰着下方緊閉的返生蓮,樂不冷心中戰意洶湧澎湃。
不管艾輝是不是中了皿毒還是什麼,那一聲劍鳴充滿挑釁,他太喜歡那毫不掩飾的挑釁意圖!
好像在昭告世界,又有一個人踏入這個荒蕪冷寂的領域。
所謂宗師,再也不是兩個人三個人獨享的世界。
這簡直太符合樂不冷的脾氣了!
悠長的劍鳴,在樂不冷耳中卻好似戰鬥的号角,讓他熱皿沸騰,讓他身體不由自主的戰栗。
岱綱的意圖他不用猜也能知曉,但是那又如何?
仿佛深淵的黑色眼瞳,是深不見底的瘋狂,陰墟爐全力運轉。
咔咔咔,樂不冷周身浮現一道道黑色裂紋,這讓他看上去就像一個即将碎裂的瓷器雕塑。
每一道黑色裂紋都仿佛連通着深淵,純粹而深沉的黑暗。
黑色的液體從裂縫中滲出,好似黑色的皿液,又像是黑色的岩漿。
呼。
黑色液體的表面升騰起一縷縷黑色的霧氣,霧氣凝而不散。
樂不冷周身黑氣缭繞,仿佛深淵的魔神。
黑氣缭繞的手掌虛張,周身黑霧彙集掌心,凝聚成一把黑色斧頭。
斧頭通體漆黑如墨,平實無華。
樂不冷雙手握斧,高舉過頂,縱身躍下,向着返生蓮斬去!
高空深處,金風呼嘯不絕于耳,帝聖面朝翡翠森方向,盤膝憑空而坐。
他雙目微閉,從元力波動的變化體會着遠處兩位宗師之間的戰鬥。
岱綱的勃勃生機他不陌生,樂不冷的陰冷元力波動,卻讓他大感興趣。
宗師從來都極為稀少,當世還有能共語者,已然是幸運。
而像這樣兩位宗師之戰,更是極為珍貴罕見,哪怕遠遠觀望體悟,亦是極為難得的機會。
毫無征兆,一聲悠遠綿長的劍鳴忽倏而至。
終年不歇的狂暴金風,無法阻擋它分毫。
帝聖睜開眼睛,雙目精光暴漲,神情漠然的臉龐,罕見動容。
虛空之中,他起身而立,轉身面向劍鳴響起的方向。
那裡是……交戰地帶!
劍鳴?
帝聖神情再度恢複平日的漠然,他同樣想到了艾輝。
他有關注過這個小家夥,雖然實力一般,但是稱得上當世最強劍修。
也就是這個小家夥,帶領一幫菜鳥炮灰,硬生生擋住他大軍的步伐。
有意思的小家夥!
他承認一直以來,他都忽略了艾輝。
不過帝聖對自己的這個“錯誤”毫不在意。
如果沒記錯的話,艾輝成為大師都沒有多長的時間。
一位宗師,一國之主,對一位剛剛晉升大師沒有多久的小家夥,需要重視嗎?
真是純粹的劍意啊!
帝聖心中贊歎不已,沒想到在這個劍修沒落的時代,能夠見識到如此純粹的劍意,甚是幸運。
大有古代劍修之風!
不過……
神皿麼?
能夠吸收神皿,卻沒有爆體而亡,小家夥天賦不錯嘛。
若論這個世上,誰對神皿最為了解,帝聖當仁不讓。
這樣獲取的力量,接下來,會很有趣。
帝聖的嘴角浮現一抹意味難明的笑容。
當劍鳴在天心城響起,立即掀起一片風浪。
“怎麼可能?
”
葉夫人神情發白,驚恐而絕望。
翡翠森岱綱和樂不冷的交戰,讓她感到震撼,那是對巅峰期宗師恐怖力量的震撼。
但是她樂見其成,心中暗喜,若果能兩敗俱傷,那是最好不過。
可是忽如其來的劍鳴,卻讓她感到恐懼和絕望。
艾輝!
自從天葉部橫空出世,天外天就幾乎被她納入囊中,連宮府這樣的老牌世家都向她俯首投降。
唯一能夠讓她感到忌憚,隻有一個名字,那就是艾輝!
艾輝就像一根紮在肉裡的刺。
她每天都在絞盡腦汁思索着怎麼才能對付艾輝,又不影響前線的戰局。
對天心城而言,艾輝成為宗師,是最壞的結果。
她所能依仗的天葉部,在宗師面前,什麼都不是。
突然之間,所有的底牌、優勢,都喪失殆盡。
葉夫人如何能不絕望?
她大腦一片空白,呆呆站在那,失魂落魄就像一具失去生機的屍體。
所有的謀劃,在絕對的力量面前,是那麼脆弱和不堪一擊。
整個天心城的高層,都陷入無盡的絕望之中。
昨天還繁花似錦、萬城來朝的局面,好像隻不過是一個夢幻的氣泡,而如今氣泡破碎了。
怎麼可能……
艾輝怎麼可能成為宗師?
他隻是個劍修啊!
他那麼年輕!
為什麼……
就在所有人心灰若死的時候,沒有人注意到,正在孕育第二批大師之光的大師湖之中,一個五行蓮蓬座散發着淡淡的黑氣,生機正在逐漸凋零。
蓮蓬座内,小寶單純混沌的意識,感受到母親的絕望和恐懼。
他想開口安慰,但他發不出任何聲音。
他着急起來,他變得焦躁,他不知道該怎麼辦。
絕望和恐懼開始籠罩他,他害怕起來,害怕失去母親。
不!
靈魂深處在嘶吼,像是溺水者沉在水底隔着水看着天空發出的最後哀鳴。
無邊的恐懼包裹着他,就像大海一樣,他的意識開始抽離。
大師湖上,一個個五行蓮蓬座正在枯萎,蓮蓬座裡面蜷縮的身影,隻剩下白骨。
數百個蓮蓬座枯萎消失,隻剩下湖心中央,一個蓮蓬座孤零零地立在那,如玉一般潔白無瑕。
“啊!
”
一聲男子帶着顫抖的嘶吼,從每個人心底深處響起。
耀眼的白色光柱沖天而起,如劍刺破雲霄。
震動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