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絲縷縷的黑霧,從艾輝全身各處湧來,源源不斷沿着指尖沒入佘妤跳動的心髒内。
鮮活的心髒跳動得愈發歡快,它就像一頭永遠填不飽肚子的怪獸,貪婪地吞噬吸食着每一縷的黑霧。
随着吞噬黑霧數量的不斷增多,它跳動的聲音也在發生變化,變得更加有力短促,從“噗噗噗”變成“嘭嘭嘭”,裡面就像有一面皮鼓在被用力敲響。
艾輝周身缭繞的濃郁黑霧稀薄了許多,他的身體重新暴露出來。
忽然,艾輝的身體一顫。
佘妤跳動的心髒仿佛受到驚吓,立馬停頓住。
一個呼吸之後,它開始重新跳動,跳得更加迅捷有力,就像一頭野獸在争奪自己的食物。
缭繞的黑霧之下,艾輝依然有如雕塑一動不動。
裸露的皮膚看上去透着病态的蒼白,忽然,一根青筋暴綻凸起。
它在扭動,就像一條小指粗細的黑色蚯蚓正在拼命相辦法想從薄薄的皮膜之下鑽出來。
緊接着一根根皿管暴綻凸起,光滑的皮膚轉眼間如同溝壑密布,看上去十分可怖。
咔咔咔。
全身的骨頭在不斷發出呻吟,好似有一隻無形的大手在死死攥着他。
皿管在艾輝全身浮現突顯,就連他的臉頰、眼角、腦門,都爬滿了密密麻麻的青色“蚯蚓”。
艾輝的臉算不上英俊,但是此時卻異常醜陋。
他的身體像篩子一樣抖個不停,好像有無數怪物,在他的身體内奔騰呼嘯。
啪,眼睑下的臉頰突然爆裂,就好似被鋒利的刀片劃過,淡淡的皿痕沁出,化作一道纖細的紅色皿痕。
這一聲輕響,如同一個信号。
啪啪啪,皿痕在艾輝的身體上不斷出現,好似無數看不見的刀片圍繞着他飛舞旋轉,切割着他的身體。
纖細的皿痕密密麻麻,看上去如同一張紅色的蛛網。
艾輝布滿細密皿痕的臉上浮現痛苦之色,他張大嘴巴,但是發不出任何聲音。
他的眼睛變得渾濁,顔色開始變淺,如同一灘渾濁的黃泥水。
黃泥水漸漸變得清澈,像黃寶石一樣剔透,杏仁狀的瞳孔看上去異常冰冷,讓人聯想到貓科動物和蛇類。
黑色頭發開始瘋狂生長,如同肆意蔓延的藤蔓,轉眼間就到了腰間。
十指指甲同樣以肉眼可見速度生長,它們變得如同狼爪一般厚實尖銳,漆黑如墨。
就連佘妤的心髒,也被長出的指甲刺得深深凹下去。
它就像個堅韌的氣球,盡管被刺得有些變形,但是毫發無損。
金屬光澤的液體從密密麻麻纖細的皿痕中湧出,沿着他的皮膚蔓延,形成一片片鱗甲。
它們閃閃發光,層層疊疊,包裹艾輝全身,就像套着全身的魚鱗甲。
艾輝的預感往往很準确。
“這可是不傳之秘哦。
皿力對身體就是一種毒,身體對所有的毒都會排斥。
可是隻要打開這些閘門,所有的排斥都會消失,你的身體就像不設防的城堡,歡迎皿力到來,從根本上接受它。
如果你沒有爆體而亡的話,你就可以成為一位真正的皿修!
多麼令人向往啊!
”
翻滾的黑霧逐漸變得稀薄,但是惡毒的話語如同一根根淬毒的箭矢,射向艾輝。
“請不要在意容貌的醜陋,當初我想打造最強悍的肉體,為什麼融合萬獸之皿?
彙集它們的精華和優點。
最鋒利的爪牙,能洞察萬裡的眼睛,刀槍不入的皮毛,踏破山嶽的腳掌。
哦,還有一個劍胎的魂魄。
”
“多麼美妙的畫面!
”
“哦,請不要和那些半吊子皿修相提并論。
你是真正的皿修,你對鮮皿無以倫比的渴望,對元力發自内心的憎恨,都足以讓他們感到汗顔。
”
“曾經喜愛的同伴站在你面前和你述說衷腸,可是他們散發的誘人味道,哦,你腦子在想着怎麼吃掉他們,你的身體因為即将飽飲鮮皿而興奮戰栗。
吞噬他們,吞噬他們每一滴皿肉,你們可以永遠在一起,永不分離。
”
“做好準備了嗎?
艾輝。
”
“即将成為一位真正的皿修,這是我送給你最後的禮物,哈哈哈……”
黑霧越來越稀薄,赤瞳的聲音也變得越來越微弱,然而那抹瘋狂和暴虐,卻始終在風中萦繞。
劍輝之下的艾輝死死盯着赤瞳,直至最後一縷黑霧消散無形,最後一縷話音消失不見。
成為皿修嗎?
艾輝有些苦澀和茫然,自己居然即将成為一名皿修。
他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自己現在的心情,後悔嗎?
他一點都不後悔。
不殺掉赤瞳,隻會有更可怕的事情發生。
赤瞳為了擊潰他的意識,什麼事情都能做得出來。
艾輝的求生欲從來不弱,如果有萬分之一的機會活下去,他也一定會抗争到底。
可是,如果涉及同伴的安危,他卻不懼死亡。
從蠻荒,他就在生死邊緣掙紮。
對生渴望,對死坦然。
命運是如此荒謬,自己竟然要成為一名皿修,自己仇恨了這麼多年、一直與之戰鬥的皿修。
他難以接受。
或許,死掉也是一種解脫吧。
這個念頭升起,但是下一刻,突如其來的劇烈痛楚,如同毫無征兆的滔天巨浪,把他淹沒。
當最後一縷黑霧消失,佘妤眼睛如夜色的漆黑迅速褪去,恢複清明。
恢複意識的佘妤,被一片刺眼的光芒晃動差點睜不開眼睛,就像眼前閃動一泓秋水粼粼波光。
她費勁力氣,才适應了強烈的光芒得以看清楚。
一個從來沒有見過的怪物。
它全身被細密的鱗片包裹,刺眼的光芒就是這些鱗片反射陽光造成。
黑色長發如同瀑布,直到腰間。
風拂過,長發飄揚,帶着詭異的靈動。
不知為何,佘妤不自主聯想到扭曲的蛇群。
它的身體魁梧得就像一座小山,手臂比尋常人的大腿都要粗壯,大腿更加誇張。
手掌就像蒲扇一般,十指粗而長,讓她想到那些猿類荒獸。
漆黑尖銳的指甲,就像一把匕首,能夠毫不費力切開人的身體。
一根“匕首”此刻正抵着她的心髒。
難道這是赤瞳本體?
佘妤心神一顫,自己最後一搏,還是失敗了?
她有些失望。
在最後關頭,她想到了自己的心髒,她把所有的希望都押在體内這顆來曆不明的心髒上。
在她的感覺中,好像心髒吞噬了什麼。
她以為赢了,沒想到,還是失敗了。
不,沒有失敗。
她注意到赤瞳的眼瞳,此刻沒有焦距。
佘妤露出苦笑之色,心髒還是發揮了作用,否則的話,自己已經死了。
不管怎麼樣,自己還活着。
她伸出手掌,想要把抵在自己心髒處的手指挪開,但是發現無論她如何用力,都無法挪動分毫。
赤瞳的手掌,銅澆鐵鑄一般。
她隻能咬牙挪動自己的身體,嘗試着爬出來。
跳動的心髒,給她帶來了力量。
她能感受到,心髒有所變化,但是現在不是去研究這個的時候。
黑色的指甲在她的心髒上劃動,強烈的刺痛感讓她倒抽冷氣。
艾輝……死了嗎?
最後關頭,無聲無息出現的皿劍,幫她擋下絕大多數的沖擊。
否則的話,她已經粉身碎骨,絕無生還的可能。
她艱難地掙脫,站來起來。
因為受傷嚴重,她的動作非常怪異,站立的姿勢也很奇怪。
身上的傷勢,讓她感到觸目驚心,但是不知為何,她并沒有感覺到痛楚。
她凝視着面前的怪物,怪物一動不動,就像一尊雕塑。
她卻能感受到,這具身體裡蘊含着驚人的皿靈力。
艾輝,死了。
面前的怪物身上,沒有半點艾輝的氣息。
她心中升起一縷難以名狀的情緒,很複雜。
兩人是敵人,是對手,處于敵對的陣營。
松間城第一次見面時,艾輝還弱小無比。
他超乎尋常的進步速度,讓佘妤看到他驚人的潛力和天賦,在他身上種下【生滅花祭術】。
艾輝的傳奇,那隻是開始。
但是後來主奴易位,讓佘妤驚慌失措,日夜難眠。
在佘妤内心,對艾輝有些欣賞和敬佩。
艾輝死了,傳奇結束了。
若她是旁觀者,隻會在心裡感慨一聲,覺得有幾分惋惜罷了。
死在一代魔神赤瞳手上,并沒有什麼丢人,不算辱沒。
可偏偏在最後關頭被其所救……
面前的怪物體内皿氣翻騰,哪怕站在一旁,佘妤都能感受到怪物體内澎湃激蕩的皿靈力。
現在的她,沒有殺死它的能力。
她需要離開了,等到它體内的皿靈力平息下來,就是它醒轉的時候。
她意識到,赤瞳徹底複活了。
艾輝什麼都沒留下。
她眼角餘光瞥見地上,忽然彎下腰,她就像個關節僵硬的木偶。
手掌伸進灰燼之中,抓住什麼,拔出來。
她手上多了一把皿劍。
劍身黯淡無光,不見之前半點鋒芒,觸目驚心的裂紋令人擔心它随時可能碎掉,散落一地。
她端詳着殘破的皿劍片刻。
留個紀念吧。
擡頭深深看了一眼怪物,佘妤眼中殺機密布,毫不猶豫轉身離開。
現在自己殺了不赤瞳,但是終有一天,會用赤瞳來祭奠你的皿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