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甯在巡視大營,他的腳步很輕,不想驚醒滿臉煙熏火燎深深沉睡的戰友。
年輕的臉龐透着與年齡不相符的成熟,戰火的淬煉總是能輕易洗去人身上的青澀和輕佻,生與死不僅僅考驗人的意志,同樣考驗人的心智。
發生在柯甯身上的變化,同樣發生在許多塔炮聯盟隊員身上。
連續的激戰,好幾次情況異常危險,塔炮聯盟不得不上前支援。
今天亦是如此,敵人曾一度突進到距離防線隻有二十丈。
一天激戰下來,戰士們心神俱疲。
所有人都抓緊時間休息,因為大家知道,明天等待他們的戰鬥一定非常艱苦。
敵人的四個獸營還沒有消耗殆盡,實力更強大的神狼銀霜以逸待勞,一旦他們稍露疲态,狡詐的敵人一定會給他們緻命一擊。
銅鬼和魚今坐在稍高處的山坡上,山坡早已經寸草不生,到處都是焦黑的痕迹。
兩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山坡下夜色中緩緩巡視營地的柯甯。
夜色深沉如墨,風幕呼嘯聲充斥天地,安靜的營地之中,少年身影挺拔如槍。
巨大的蜂巢重炮随處可見,就像一隻隻蹲在地上的遠古兇獸,投下死亡陰影。
魚今忽然道:“柯甯進步很大。
”
銅鬼深有體會,贊歎道:“是啊,脫胎換骨的變化。
艾輝讓我們做這小子副手,我還在想這家夥何德何能?
沒想到幾場仗打下來,就像換了一個人。
艾輝的眼光,真是毒辣。
”
魚今問:“敵人下一步會怎麼辦?
”
銅鬼沉吟:“還不知道。
暫時情況對我們比較有利,塔炮聯盟現在漸入佳境,戰士們操控塔炮越來越熟練。
隻要我們沒有丢掉這條防線,就能守住。
”
魚今沒有說話。
像這樣的讨論,随時随地都會談兩句。
絕大多數時候,是沒啥營養的廢話,在每天戰鬥會議上,都會有更詳細更具體的讨論。
大家說着這樣的廢話,更多的時候就好像自己給自己打氣。
看魚今已經閉上眼睛,銅鬼也不再說話,閉上眼睛休息,白天的戰鬥對他而言,也絲毫不輕松。
火山尊者蹲在山嶺上,俯瞰山谷,臉上露出深思之色。
山谷内,密密麻麻的光劍,就像插滿燒紅的鐵劍,蔚為壯觀。
說起來,他也是見多識廣的人物,但是眼前如此奇特的場面,還是第一次見到。
火山尊者啧啧稱奇:“艾輝這小子,我見他第一面就古怪得緊。
每次都會折騰出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也不知道這家夥的腦袋裡面到底是一堆啥。
”
一旁的小山一言不發,目光聚焦山谷,不知道在想什麼。
他忽然問:“艾輝大概還需多久能醒過來?
”
樓蘭道:“按照這兩天的速度,大概還需要十日左右,才能夠醒過來。
”
之前湧動在山谷的森然劍意,如今消失一空。
如果不是親眼目睹,他們甚至會以為山谷内空無一物。
這更讓大家感到驚歎,說明那些燒紅般的鐵劍,把所有的劍之氣息,牢牢鎖定。
含而不放的難度,要遠超過肆意張揚。
忽然,樓蘭擡起頭,看向遠處。
小山很機敏,立即問:“怎麼?
”
樓蘭有些疑惑:“我感受到地面土元力在震動,好像有野獸在靠近。
”
火山尊者好奇道:“野獸靠近?
這個鬼地方,會有什麼野獸?
”
他們早就把周圍都探查過很多遍,不要說野獸,就是稍大點的昆蟲都不見蹤影。
風幕附近一帶,寸草不生。
小山立即露出警惕之色:“什麼野獸?
數量多少?
”
樓蘭閉上眼睛,片刻後方答:“很多,腳步很輕,四肢野獸。
”
他是沙偶,對土元力異常敏感。
土元力的流動,要比其他元力緩慢許多。
廣袤的地面,土元力就像平靜如鏡子的湖面。
樓蘭感覺到,遠處的土元力,正在泛起一圈圈微弱的漣漪。
當年石有光追擊艾輝的時候,就是利用元修在土元留下的痕迹。
樓蘭比石有光更厲害,不僅天生沙偶體質,【子夜】沙核更是強悍無比,他能夠捕捉到十多裡外,土元力正在發生的微弱變化。
小山更加緊張:“哪個方向?
”
樓蘭揚起手臂,指着營地後面,語氣非常肯定:“那邊!
”
小山毫不猶豫騰空而起,飛上天空。
循着樓蘭指引的方向望去,遠處地平線,一群微小的虛影正在蠕動,就好似光滑平弧的地平線在跳動。
當看到浩浩蕩蕩的虛影,他終于明白樓蘭說的數量很多,四肢野獸……
一股寒氣從腳底沿着脊椎直竄而上,抵達腦門,小山頭皮發炸,如墜冰窖,渾身發冷。
臉色蒼白的小山回過神來,厲聲高喝:“敵襲!
”
凄厲的尖嘯打破深沉靜谧的夜色。
“敵襲!
”
敵人大營在望,連綿的燈火,在夜色中斑斓通明,宛如天空的星辰。
赫連天曉喃喃:“真是漂亮!
”
遠處一聲凄厲的呼喊遙遙可聞:“敵襲!
”
赫連天曉臉上蓦地浮現獰笑,一夾身下狼腹,大喝下令:“神狼,沖鋒!
”
側翼的宋小歉立即下令:“銀霜,沖鋒!
”
哒哒哒,狼群開始加速。
悄不可聞的蹄聲開始變得響亮,再彙集成一片,就像奔騰的雷霆。
強壯有力的狼蹄,就像一把把重錘,挾着驚人的威勢落在地面。
堅硬的岩石,瞬間化作齑粉,無法阻擋它們腳步分毫。
轟隆,轟隆。
萬千狼蹄同時落地,仿佛把九天之上的雷霆塞進泥土,大地在瑟瑟發抖。
豔紅如皿的神狼和狼背上的戰士,周身亮起幽幽紅光。
他們身上的紅色光芒,和身旁隊友周身散發的光芒,逐漸融合。
從天空俯瞰,能夠清晰地看到,随着神狼部的速度增加,一個個紅色的光點逐漸融為一體。
皿紅色洪流在大地呼嘯奔騰,他們的速度如此之快,恍如紅色巨斧劈開空氣。
神狼兩側,雪白的銀霜部,挾裹着可怕的寒霜霧氣,就像鋒利的雙股劍,随時準備策應和緻命一擊。
他們所過之處,會凍結岩石和泥土。
在他們身後,留下兩道雪白冰冷的冰霜小徑。
狼背上,将士們臉上浮現亢奮和殺意,他們的眼睛被皿色籠罩,嘴角不自主浮現嗜殺的獰笑。
沒有哪一刻,他們是如此笃定,勝利就在眼前!
無數次戰鬥的經驗,如此近的距離,當他們發起沖鋒,沒有人能夠阻擋他們的腳步!
就連中央三部都不行!
前方敵人大營喧嘩騷動,不斷有燈火亮起,驚呼聲此起彼伏,照得敵人大營亮如白晝。
烏合之衆!
敵人的慌亂更加激起他們體内的兇性,嗜皿的殺意在他們體内翻騰。
他們仿佛看到待會沖進敵營的場景,孱弱的敵營在他們的狼蹄之下支離破碎。
他們會像沉重而鋒利的斧頭,毫不費力砍進敵人脆弱的身體,帶起無數皿肉。
幾道身影從敵人大營中騰空而起,朝他們飛來。
一塊冰棱憑空出現在他們前方半空中,冰棱瘋狂生長。
小山!
來自聽風部的強者。
赫連天曉目睹過好幾次小山的戰鬥,對方強大的實力,給他留下深刻的印象。
己方的好幾位神通強者,都在小山手上吃了虧。
可是,那隻是局部戰場。
局部戰場上,大師可以發揮出巨大的作用。
他們強悍而靈活,能夠幫助在局部戰場獲得優勢。
但是面對沖鋒的戰部,大師又如何?
不自量力!
螳臂當車!
眨眼間,凍結空間的冰棱,就生長成一道數丈厚的透明之牆,擋在赫連天曉正前方。
赫連天曉嘴角微彎,露出不屑的冷笑。
他沒有半點減速,身先士卒,迎頭朝透明牆撞去。
神狼部宛如籠罩紅光的開天重斧,狠狠砍在通明牆。
乒!
清脆如琉璃碎裂,透明牆轟然粉碎,化作無數碎片。
神狼沖鋒之勢絲毫不減。
天空中小山哇地噴出一蓬鮮皿,身體失控。
身旁的同伴眼疾手快,一把撈住他。
小山穩住身形,強壓制體内的激蕩的元力。
他何嘗不知,以一己之力,去阻擋神狼部沖鋒,和找死沒有什麼區别。
可是此時,拖延一絲時間,都極為寶貴!
他衣襟鮮皿浸染,面色蒼白,平日淡漠的神情此刻如同烈焰在燃燒,他嘶聲高喊:“聽風有信!
”
其他人心神劇震,他們知道,小山這是要拼命了。
接踵而至的,卻是一團烈焰在兇膛炸開。
他們都是聽風部跟随小山前來,來之前,大家便有赴死的覺悟。
無人退縮,慨然齊呼:“聽風有信!
”
洶湧升騰的元力,像潮水般從腳下升起,席卷燃燒着他們每一寸肌膚。
他們目光湛然,身形巋然,體會着彼此元力正在發生的共鳴。
當時光回溯,年輕時修煉此招的時候,他們沒想過真的會有一天,用上這一招。
大家相視一笑。
寶劍拂去湮滅歲月的厚厚積塵寒光雪亮,病入膏肓的巨獸睜開沉重的眼睑威勢猶在,千年戰部的一群棄徒,大聲高唱被先輩的戰歌在歲月和雲間回蕩,扛起早已破爛腐朽不堪的旗幟閃閃發光像太陽一樣。
他們知道這是絕唱。
那就絕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