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門外響起一陣陣佛經之聲,不知何時那些和尚已經聚集在門口,念起了經,許田略微細聽,聽出那佛經是《佛說阿彌陀經》:爾時佛告長老舍利弗,從是西方,過十萬億佛土,有世界名曰極樂。
……執持名号,若一日、若二日、若三日、若四日、若五日、若六日、若七日,一心不亂。
其人臨命終時……
這是人死後超度其去往西方極樂世界的。
許田暗暗惱怒,這些個和尚未免太心急了,師傅還沒死呢就開始超度生怕師傅不去極樂世界一般!
老僧猛地睜開眼,說道:“子時過後我命必絕,你們當謹遵我的意願,将我肉身立即焚化,不可耽誤,焚化之後由許施主親自将我的骨灰收斂如陶罐臨時保存,之後的事宜,由你們的大師兄大智全權負責,他将成為下一任主持,不可違背,你們記住了嗎?
”
屋外傳來衆弟子的應諾之聲,其中含有淡淡的悲傷,之後詠經之聲更大。
老僧說完話,給許田使了眼色,輕輕道:“我那幾個徒弟頗為厲害,收了骨灰立即就走,不要停留!
不然你就走不掉了。
”
許田越發覺得事情古怪,老僧卻突然閉上了眼,噹的一聲鐘響,老僧氣絕身亡。
沒等許田做出反映,屋外的弟子們就哭喊着湧進來,跪伏在屋内給老僧叩首。
許田不知道他們是怎麼知道老僧去世的,但是當鐘聲響起的那刻自己憑着高速感知感覺到了老僧的心跳驟停,人确實是死了。
許田猛然說道:“你們忘了師傅的臨終遺言了嗎?
還不趕緊操辦。
”
大智和尚擡起頭看了許田一眼看不出除了悲傷還有什麼特别,隻見他摸去眼淚,說道:“謝謝施主提醒。
”
說着親自走到老僧的身後,雙手兜底将老僧端坐在地的遺體抱在了兇前。
大智帶着衆弟子出去,許田也跟了出來,門外就是内院,内院狹小不适合焚燒,穿過大殿一直走出了寺廟,寺廟前是香客燒香的地方,現在香火爐已經被一個兩米高的井字形的原木搭建的木架代替,大智縱身一躍就到了架子頂端,把老僧的遺骸擺放在頂端的大鐵盤子中,之後縱身躍下。
有小和尚取來火把遞到大智手中,大智似乎仍在猶豫要不要立即焚化,許田喝道:“大和尚,大師遺願不可不從!
”
大智回頭瞪了許田一眼,怒道:“和尚的事要你多言!
”
他怒歸怒,卻是走上前把火把丢到了架子下的柴火上。
柴火上早已經澆了油脂,遇火就燃,眨眼間大火就将老僧吞沒。
許田頭一次見到燒人,心中有些不舒服,生怕燒到一半老和尚又活過來,武俠小說裡這些老和尚都會龜息之功能夠假死,這要是燒到一半活過來可就慘了!
然而一切平安無事,大火起來,衆和尚就盤膝坐在地上又詠頌佛經了,還是那個《佛說阿彌陀經》:爾時佛告長老舍利弗,從是西方,過十萬億佛土,有世界名曰極樂……若七日,一心不亂……
一些和尚念着念着佛經,眼淚就吧嗒吧嗒往下落,顯然對老和尚是有真感情的,許田不忍心再看,躲到一邊去了,怎麼都要燒一會兒的,一會再來吧。
夏日山中,山風清涼,隻是天上沒有月亮,零星的幾顆小星也不太亮,許是大火的原因,蟲子們都躲遠了聽不見鳴叫,火架子火光沖天,應該老遠就能看到,和尚們念經的聲音充滿了悲傷,但是又帶有去往西方極樂的堅定信念,讓人莫名的産生肅穆神聖的感覺。
忽然間許田覺得自己什麼都聽不見了,唯有念經的聲音,這種感覺與那日在漁村半夜時感受不到聲音的感覺很像,唯一的區别是那日是什麼聲音都感受不到,今天是除了念經聲,什麼聲音都聽不到。
許田猛然回頭,向着天地張望,隐隐有種感覺,這片天地被一種強橫的力量籠罩着……
許田脊梁莫名的顫抖,心中發慌,他快步走回和尚們身邊,大智和尚擡眼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撇了一下,不知是嘲諷還是念經的動作。
大火持續了三個小時漸漸熄滅,老僧已經化為灰燼,待鐵盤稍微降溫,有和尚将鐵盤搬下來。
立即有人驚呼:“舍利子,師傅燒出舍利子了,師傅成佛了!
”
衆和尚有的驚喜的圍攏過去,有的激動的更加大聲的念經。
許田湊到近前觀看,幾次被和尚們擠出來,許田生氣的用上了蠻力撥拉開幾個不長眼的小和尚,擠到裡面的圈子裡,大智舉着火把蹲在地上,火光照射在鐵盤上,上面除了白色的骨頭渣滓與灰燼,還有幾塊晶瑩的珠子,珠子的形狀并不是完美的圓形,但是每一塊都潤澤晶瑩,在火光照耀下隐隐閃着七彩寶光!
許田沒見過舍利,但是隻一眼就确信這是舍利子無疑了,舍利子是修行人由于戒定慧的道力所成的,是心和佛相合的表相,許田心中震驚無比,沒想到真有人能燒出舍利子來。
大智伸手要去觸碰,被許田喝住。
“大智和尚,大師遺命你可還記得,現在是由我收斂屍骨的時候了。
”
大智和尚擡頭看了許田一眼,神情更加不快,但是卻沒有言語,起身走開,然後拿回一個陶罐子,放在地上。
“有勞施主了。
”
許田蹲在地上,用和尚們準備好的小鏟子和掃床鋪的掃帚,一下一下将骨灰鏟人陶罐裡,弄死人的骨灰心中有些别扭,他回身道:“唉你們别圍着啊,一會碰到了骨灰,都在邊上念念經,師傅死了都看熱鬧呢?
”
和尚們有的立即‘醒悟’過來,回到詠經的隊伍裡,大智和兩個小和尚卻是沒有離開,他們緊緊盯着許田,仿佛生怕許田把骨灰給弄撒了一般,不時的提醒‘小心’,‘那裡還有’,許田最後将盤中的灰燼全部掃在一起,堆在鐵盤的一角,對大智說,來幫個忙把鐵盤搬一下,我把它們掃進罐子。
大智不疑有他,與另兩個和尚一起扶着鐵盤,許田仔細的把骨灰掃進罐子。
一個小和尚見許田做得認真,感動的說道:“施主真是一個一心向佛之人,日後我們會為施主祈福的。
”
許田忽然問道:“小和尚,你多大了?
”
那小和尚一怔:“我十九歲,施主問這個幹什麼。
”
許田做沉思狀,忽的又問大智,“大和尚你比他大多少歲?
”
大智被問得一怔,他們整日詠經念佛很少想自己的年齡這類問題,若是還要與别人的年齡比較計算出差值,就要費一番腦筋了,心中更是隐約奇怪許田問這個問題幹什麼?
大智呐呐道:“我……比他……”
許田猛地抱住陶罐撒腿就跑!
衆和尚皆是傻住了,哪個被問年齡的小和尚最先反應過來,急問道:“許施主,你幹什麼去?
”
大智猛然醒悟過來,将手中抓着的鐵盤猛地像許田跑的方向砸!
可是鐵盤不是他一個人抓着,兩個小和尚也抓着呢,而且因為事關住持遺骨,都是萬分小心抓的緊緊地,大和尚使勁一丢竟是把兩個小和尚帶着鐵盤一起丢了出去,這樣自然就丢不遠了,小和尚和鐵盤跌在地上,兩個小和尚慌張的撿起鐵盤忙問“大智師傅,怎麼了,怎麼了……”
大智哪有閑心理他們,猛地發力去追許田,許田卻已經跑入了黑暗之中。
四周的聲音驟然回歸,知了聲,蟋蟀聲,野鳥夜鳴的聲音,以及風吹樹葉的聲音。
大和尚發力狂奔,奔到黑暗之中,看着遠處,樹葉晃動,已經不見了許田的蹤影,仰天怒叫道:“匹夫!
還我師傅舍利子來!
”
此時那些詠經的和尚也反應過來,都湧過來。
七嘴八舌的亂問卻是沒有主意。
大智和尚怒道:“搜!
搜山,把山翻過來也要把他給我找出來!
”
和尚們紛紛取了火把,一部分沿着山路追下去,一部分滿山遍野的在可疑之處尋找。
隻是夜太黑,山太大了!
許田沿着山路跑了一段時間,就憑着記憶,從一處緩坡直接滑了下去,幾次颠簸的打滾,險些摔碎了罐子,好在許田伸手敏捷身體條件過硬,才在急速逃跑中保住了罐子。
來時因為上山的路都是台階,所以車子停在了山下的公路邊,許田氣喘籲籲一路跑了下去,快到公路邊時,打了個口哨,大灰發出一聲嚎叫,從草叢中鑽出來。
大灰十分聰明看出許田似乎是幹了壞事被人追趕,不再發聲跟着許田上了汽車,許田連車燈都沒敢開,就沿着山路跑了。
跑出去許久,許田還心有餘悸,心道這下可是把這幫大和尚給得罪死了,這輩子也不能再來這裡了。
忽然又擔心,媽的他們要是查到我是誰怎麼辦?
偷和尚的舍利子是不是犯罪啊?
哎呀我這可是按照老和尚遺言辦的事,但是沒有錄音,誰給我證明呢?
許田帶着骨灰壇心裡發慌,心道一不做二不休趕緊毀滅證據,這就把老和尚的遺骨埋掉去!
于是車子盡量撿着荒蕪的小道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