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從樹林跑出來的,總之在第二天我沒有去上學。
我病了,莫名其妙的高燒到38度9。
農村有很多土方法來自救,在他們不知道我是什麼原因發高燒的情況下,奶奶用銅錢給我刮痧。
接連幾天我昏睡不醒;迷糊中瞥看到媽媽眼淚婆娑的看着我,滿眼都是自責。
我是李家第四代單傳,要是真出了什麼事,她也不想活了。
那個時候在農村,重男輕女的舊觀念,深深紮根在老一輩人的心裡;所以我的存在,對李家有很重要的意義。
即使這樣,全家上下,除了奶奶跟媽媽疼愛我,爺爺跟老爸對我還是相當嚴厲的。
我趴在床上,承受着奶奶手指刮動下制造出來的牽扯疼痛感,腦海中想到的卻是另外一件事。
記得村裡有一位剃頭匠。
剃頭匠有名堂,他曾經去過菩提寺當和尚;耐不住寂寞,還俗回家不得已還是做剃頭匠實在些。
我不喜歡這個剃頭匠,尖嘴猴腮,光秃秃的腦門锃亮锃亮的,右眼角有一顆胡豆大小的黑痣,給人一種狡詐陰險的嘴臉。
我不明白,老爸為毛堅持要我在他那剃頭。
剃頭匠老了,皺巴巴的臉,瘦尖的下巴,深陷在眼眶裡的黃眼珠子,卻是特有神。
古裡古怪的老頭,剃頭就剃頭,手指按在我的鹵門穴上,口裡還念叨什麼聽不太明白的話。
老頭說我從很遠的地方來投胎在李家的,還說是報恩……
說到報恩,還有一個小故事。
農村稻田裡有野生鳝魚,其味道鮮美、營養豐富,捉到一斤可以賣十幾塊錢呢!
老爸在晚上沒事做,就去捕鳝魚,在以往一晚上下來就有十幾斤,至少也是幾斤的收獲;到第二天、天還沒有亮,他就去趕集,回家衣兜裡就脹鼓鼓的好多錢。
可是那一晚他出去,折騰了大半夜才回家,隻是捕到一條鳝魚。
捕鳝魚的工具,一個毛竹編制的巴籠、還有一副南竹削制成的夾子,夾子上用刀刻出齒狀,這樣有利用鉗制住鳝魚。
毛竹齒夾住鳝魚,鳝魚護痛,在夾住時、大力的蹦跶一下,就不再動彈了。
老爸洗腳躺床上還唉聲歎氣的。
老媽問“怎麼了?
”
老爸說:“今晚上邪了門,轉悠了好多地方,都沒有看見鳝魚,到龍灣嘴時見稻田裡忽閃忽閃有亮光,就跑去看……等跑過去時,亮光不見了,隻有黑沉沉的天空跟肆意吹刮來的冷風。
”
老爸罵罵咧咧離開,忽聽身後稻田裡傳來細碎好像是水在被什麼東西攪動的聲音,老爸趕緊把煤油燈遞過去看,媽呀——吓了他一大跳。
老爸退後一步再次定睛看,不是幹黃膳,是真真切切的鳝魚。
這條鳝魚足足有88厘米長,渾身就像穿了一層黃金甲似的。
“你捕了它?
”
老爸答複道:“嗯。
”
老媽睡不着了,起來去看老爸說的鳝魚。
她把沉在水盆裡的巴籠提起來看,果然,鳝魚好大,卷縮在巴籠裡,巴籠塞得滿滿的,都無法轉動一下滑溜溜的身子。
老媽是受奶奶的影響,信奉神明、還特别虔誠、每逢初一十五都要去大廟拜神進香。
老媽看見這麼一條巨大的鳝魚,加上老爸說看見龍灣嘴的亮光,她就二話不說,提起巴籠到外面稻田裡把鳝魚放生了。
關于鳝魚的故事是奶奶告訴我的。
有時候我在想,自己不會是鳝魚來的吧?
為什麼我有這麼一個疑問?
不單單是沖剃頭匠那句話來的,而是因為我的後背真的有鳝魚背部那種細紋。
細紋不是與生俱來的,而是在我逐漸長大後慢慢出現的;為這事,我沒有少糾纏爺爺,總想問出一個所以然來。
但是爺爺卻總是捋着胡須,含笑不語;那眼神高深莫測,笑容耐人尋味。
話題别扯遠了,還是回來說我們去了學校禁地之後發生的事。
奶奶給我刮痧,不見效!
高燒不退的我,整天做噩夢說胡話。
噩夢中,我漫無目的的走,很遠很遠的路總是沒有盡頭。
但是看見的唯一建築物就是廟子,廟子上懸挂的牌匾,我至今還記得上面的名字:一殿、二殿、三殿……
置身在夢境中的地方,雖然不明白狀況,卻能感覺到不對勁,心驚膽戰昏睡中的我大叫“對不起,我以後不敢了……”
喊出來的胡話吓住了奶奶。
起初老爸跟老媽沒有送我去醫院,他們覺得醫生的藥跟那尖細的針頭會把好好的孩子搞壞。
在他們看來高燒是沒有什麼大不了的,用燒酒跟蚯蚓搗成泥,喝了退燒最快。
要不就是用面粉混酒搗成糊糊,挨個的敷在我額頭,手掌心、肚皮、腳闆心處準退燒。
可這些在以往一用就見效的玩意,現在用在我身上沒有起到預期的效果;我照樣發高燒,還是說胡話。
直到矮冬瓜來看我,把我們去學校禁區的事給捅了出來,全家這才真的着急了。
奶奶問米,知道我是無心之過沖撞不該沖撞的神明,吓得她不停的扣頭許願……
要是因為我的魯莽換取奶奶的性命作為抵償,我打死都不要去那種地方。
不知道是奶奶的禱告、許願起作用了。
還是老爸去剃頭匠讨要了一個用紅布做的袋子,挂在我的脖子上起的作用;總之在後來,我退燒了,精神抖擻就像從沒有生病過那樣恢複如常了。
不過、自打那次去了辦公室,被老師好一頓K之後,我就乖了許多;按時完成家庭作業,不再出去淘。
原本以為這件事就這麼過去了。
但是我卻覺察到,奶奶貌似變了一個人,精神不濟、愁眉苦臉、心事重重的樣子。
在當時我各種猜測,還以為是她知道爺爺跟潘奶奶在屋裡私聊的事,後來得知根本就是因為我的原因。
終于有一天出事了。
那天是禮拜天,矮冬瓜來找我出去掏鳥窩,我沒有去。
老爸喊我去趕集,說買糖葫蘆給我吃,我沒有去。
爺爺到河邊去垂釣,喊我同去我沒有去。
老媽去外婆家,喊我去,我沒有去。
因為我的作業特别多,不想再進塗家廟小學辦公室就得把作業完成。
中午、吃個飯,我沒有午睡,而是堅持做作業。
在我位置的左手邊是奶奶的卧室門,右手邊是毛竹林,毛竹林中有幾座李家姓氏的墳茔,還有隐沒在樹木掩映下一條筆直進來的小路。
大概是一點鐘的樣子,火辣辣的太陽把大地曬得白騰騰的冒熱氣。
突然,平地起風、一股夾裹塵土、落葉的狂風,團狀、排山倒海的趨勢直筆筆的沖奶奶卧室門而去……
我凝望氣勢洶洶而來的風,隐隐覺得風中好似有影影綽綽的‘人’再看奶奶,她屹立不動端坐在那,低垂頭好像在念叨什麼。
一種發自内心的不安,攪動了我平靜的情緒,丢下筆,任由筆骨碌碌滾動掉下桌子,倏然起身的我,幾乎是狂奔的追逐在風的後面大叫道:“奶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