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天成躺在東海第一醫院的病房裡,眼神癡呆,嘴角流涎。
前幾天的大敗讓他徹底失去了翻身的資本。
而更讓他絕望的是,葉傾天交代的事情,他徹底辦砸了。
不過,他現在就算翻身都需要有人來幫忙。
而本該盡心盡孝的趙峰,卻一臉厭惡得坐在一旁。
“爸啊,你完了,我也跟着你完了。
”趙峰有些神經質得低語道,“爸啊,我知道你聽得見。
”
他像是忽然下定了某種決心,站起身撥出一通電話。
“葉少……我們失敗了!
”趙峰言語之間無比恭敬。
“是蘇宏偉搞的鬼,還有一個據說是蘇黛兒保镖的人。
”
“對……是保镖!
”
“身份不清楚。
”
……
對話結束之後,趙峰的冷汗濕透了襯衫。
和葉傾天的對話給他帶來太大的壓力,葉傾天的風格讓人很難捉摸,往往從你意想不到的角度提出問題。
不過趙峰也真正松了一口氣,葉傾天沒有過多的怪罪他們父子,反而許下了承諾,會盡快回國收拾殘局。
“蘇黛兒,你等着吧!
你的未婚夫就要回來了!
”趙峰眯起雙眼,不無惡意得想道。
這個時候,趙峰似乎忘記了,在董事會上,他還曾大言不慚得說迎娶蘇黛兒這種混賬話。
同一時間,渾然不知自己已經進入葉傾天視線的沈歡來到了張一正的家。
自從上次和張一正在課堂上就《道德經》發生讨論之後,沈歡就再也沒見過這位常務副校長,這次是教務處直接出面,請沈歡到張一正家中做客。
沈歡對于應酬比較讨厭,可是對于張一正的印象還算不錯,應該算是個學者型的行政領導,打打交道也無妨。
張一正住在東海大學的校外别墅區,這裡住着的都是東海大學的領導以及各國專家外教。
張一正的家是一棟獨棟别墅,邁進院子,沈歡暗自點頭。
院子裡不是西式洋房的院落布置,入眼處就是一個人工搭建的葡萄架。
葡萄架下是一方青石棋盤。
沈歡走過去,撚起一枚棋子掂了掂,頗有重量,也是石質的。
沈歡暗想,這張校長倒也是個雅人。
沈歡見過的各種材料的棋子,貴重如象牙,花梨,一套棋盤動辄幾十上百萬。
不過這張一正用石頭做棋子,倒是給他一種方正的感覺。
“殺一盤?
”張一正笑呵呵得從門口走出來,腰間系着一條圍裙,看樣子在下廚。
看看時間還早,沈歡淡然道:“來!
”
雙方賓主落座,沈歡不動聲色得調換了棋子顔色,将紅棋推到張一正面前。
張一正訝然道:“怎麼?
連先手都不要了?
”
沈歡将棋子擺好,微笑道:“我善守不善攻,習慣而已。
”
張一正哈哈一笑:“那可别怪我下殺局了。
”
沈歡伸出手掌比了比棋盤,淡然道:“請!
”
張一正的笑臉倏然收斂,換上了一副認真的神色,撚起一枚青石棋子,凝重得落下。
沈歡眼神一掃,張一正走的是“過宮炮”。
這個開局倒沒有什麼稀奇,沈歡靜下心來,飛起右相。
而接下來雙方的過子依然是按照“過宮炮”的規定套路在走,直到第二十三步,風雲突變。
“過宮炮”本就是一場消耗戰,甚至按照套路還有不少慘烈得對子換子。
不過張一正卻一改步步為營的風格,大刀闊斧得推卒過河。
沈歡心中微凜。
觀棋如觀人,張一正想必也是一個敢于冒險的人。
沈歡嘴角微翹。
圍棋象棋他都是自小耳濡目染,圍棋一道,少年不成國手則終生無望,沈歡隻是喜歡和略有涉獵,并不算精通。
但是象棋不同,這種雙方進攻防守的遊戲讓沈歡很是沉迷,而且真的拜過幾位名師,加上自己天資聰穎,雖然年紀輕輕,棋力卻不低。
張一正大開大合,沈歡卻在小範圍作着輾轉騰挪。
雙方兵來将擋,跳馬飛象,殺了六十多步之後,沈歡逼張一正的老帥對了臉,自己的黑将直接轟殺過去,結束了這一局。
“哈哈!
痛快!
”張一正大笑着從石凳上站起,“走,進屋喝茶!
”
沈歡點點頭,微笑跟上。
雙方再次賓主落座,張一正認真得打量了沈歡幾眼,搖頭感慨道:“後生可畏啊!
”
沈歡對這種剛過中年就語氣的人談不上喜歡,也談不上讨厭。
隻是淡淡說道:“術業有專攻。
”
張一正眼睛一亮。
他對沈歡的印象很特别。
這個年輕人有着和年齡絕不相稱的成熟,而且僅僅靠對《道德經》的另類解讀就能推斷,沈歡的國學造詣不低。
這已經是讓人覺得無比恐怖的事情。
要知道,天資聰穎者,因為資質高出别人一截,所以難免苦功不足。
但是沈歡卻給張一正極為紮實和踏實的感覺,而且,他還如此年輕。
這個年輕人未來的高度會如何?
張一正不敢想。
如果不是面對面确定沈歡隻有二十多歲,張一正真要懷疑,眼前這個家夥是不是某個老妖精裝扮的。
“你可知道,剛才我那局的收官,可是嘉靖年間的殘譜。
”張一正認真道。
沈歡點點頭:“知道!
但是心武殘編第一百四十六局,正好能解決。
”
張一正微微一愣,然後歎了一口氣:“看來,還是我苦功不足啊。
”
沈歡不再耽誤時間,直截了當問道:“張校長找我來是?
”
“哦!
”張一正猛然醒悟,“你看看,我差點連正事都忘了。
”說完這句話,張一正微微皺眉。
今天自己是怎麼了?
讓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牽着鼻子走。
其實不光是他,很多和沈歡打過交道的老人精都會發出同樣的感慨,沈歡實在是太沉穩了,讓他們不知不覺中把沈歡當成了同等層次的人來對待。
張一正跑到樓上書房裡翻出了一沓寫滿字的紙張,往沈歡面前一放,興奮道:“這是我最新的書稿,你幫我看看。
”
張一正的樣子落在沈歡眼裡,讓他有些啼笑皆非。
此時的張副校長猶如一個撿到美麗玻璃球的頑童,盯着沈歡的眼神灼熱無比,似乎在看着自己的指路明燈。
沈歡無奈,隻能低頭拿起蓋在最上面的一張,入眼處一個耀眼的标題《說荀子》。
沈歡吐出一口氣,好大的題目。
“這是最近我的一篇約稿,剛剛完成一個大概,但是總覺得缺點味道。
”張一正略帶遺憾得說道。
古代思想研究,是一個很枯燥,但是又很重要的研究領域。
社會的發展離不開思想的統領,研究古代的思想哲學,對于理解古人的做法和心理有很大用處。
更加對借鑒古代經驗有實際意義。
沈歡也不矯情,安心開始翻看稿件。
看了幾頁,心理暗暗佩服。
張一正不愧是國内古代思想史的領軍人物,學術造詣很深,材料旁征博引,讓人看來一點也不氣悶。
文章不但把目光放在荀子本人,還從李斯和韓非身上反向闡述荀子的亮點。
但是,确實,好像少了那麼一兩句提綱挈領的點睛之語。
看完之後,沈歡沉默了許久。
他的家世極為顯赫,這一點毋庸置疑。
但是沈歡從來沒有認為家世是一個可以借用來橫行無忌的東西。
再從沈歡本身的經曆來看,他年紀不大,生死之間的驚險時刻卻不少,對于他領悟人生哲學有着無數的幫助。
其實,自己的哲學也是自己為人處世的标準。
沈歡在這一點上深深認同荀子的觀點,雖然人性未必本惡,但是規矩必須有,人必須約束。
靠“禮法”那是瞎扯。
沈歡擡起頭,迎上張一正灼熱的目光,緩緩道:“我才疏學淺,無法給您一個很好的建議。
”
張一正的目光瞬間黯淡不少,他無奈得點點頭:“沒事,沒事的……”
沈歡想要起身告辭了,他能感覺到,張一正是真的想從他這裡得到一些養分,碰撞出一些火花。
所以,他想了想,還是說道:“我有一句話,是我對荀子的看法。
”
“請講!
”張一正立刻又精神不少。
“荀子,真儒也!
”沈歡緩緩道,“告辭!
”
張一正此刻正皺着眉頭自己低聲念叨着沈歡的話。
“荀子,真儒也!
真儒也!
”突然他眼睛發直,嘴巴張開,“對啊!
對啊!
”
張一正拳掌相擊,豁然開朗。
“破題找到了!
”
沈歡微微一笑,說道:“既然如此,我先走了。
”
“别走!
”張一正叫道,“我這就去廚房炒菜,中午我們爺倆好好喝兩杯。
”
沈歡抽了抽嘴角,這張校長還真是自來熟,第二面才見就變爺倆了。
不過他最新研究,卻是讓沈歡很感慨。
國内大學的教書匠都是什麼樣子,他也了解不少。
能夠像張一正這樣身居高位還不忘自己初衷的人,少之又少,值得敬佩。
就在此時,一道清亮的女聲從門口響起:“張一正,你又要喝酒?
”
正手舞足蹈的張副校長聽到這個聲音立刻像是見了貓的老鼠,直接撩爪了。
沈歡往門口望去,一個漂亮的不像話的小太妹站在門口。
她歪着頭望着沈歡,滿臉不善道:“喂,你是誰?
來我家幹嘛?
”
沈歡看了看小太妹,又看看張一正,兩人面貌有些相肖。
難不成,這是張一正的女兒?
“爸,我餓了,吃完飯我要開車出去。
”
沈歡為之絕倒。
他無法想象,一個醉心于中國古代思想史研究的副校長,竟然有個如此“個性”的女兒。
張一正顯然對女兒言聽計從,連連點頭道:“馬上好,馬上!
沈歡啊,留下吃飯。
”
然後忽然覺得不對,猛然回頭道:“晚上開車出去幹嘛?
”
小太妹眼睛裡亮晶晶得,一副向往無比的神色:“我今天剛認識一個大帥哥,玩車帥呆了。
晚上讓我跟着他去看看地下車賽。
”
沈歡聽得眉毛一挑,地下車賽,真是久違的名詞啊。
張一正的臉色劇變,吼道:“不行!
”
小太妹接着就眼淚漣漣,哽咽道:“你就知道搞你的研究,你管過我麼?
現在想起來管我了?
”
小姑娘十七八歲,臉上不施粉黛,原汁原味的美人胚子。
此時哭得梨花帶雨,讓人心疼。
小太妹看準張一正正在發呆,直接沖到客廳的桌子旁,一把奪過鑰匙,奪門而出。
張一正猛然反應過來,想要追出去,腳下一滑,額頭剛好撞到桌角。
“沈歡!
幫我攔住她!
”張一正捂着見皿的額頭,向沈歡求助。
沈歡淡然道:“交給我!
”說着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