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夢打開電腦,輸入蘇杭的工号,點開處方頁面,熟練的點到常規用藥一欄。
兩眼緊盯着電腦屏幕問那患者:“是要複方水楊酸甲酯巴布膏嗎?
要多少?
”
手指在鍵盤上運作,選中藥品就要點下确認,坐在一旁的男人卻沒了反應。
“嗯?
先生?
”袁夢回過頭去看那男人。
那男人正兩眼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看,臉色也變得有些蒼白。
袁夢疑心他是不是舊疾犯了,所以疼痛難忍。
她這兩天跟着蘇杭,擱置多年的醫學知識也有些拾了起來,知道若是關系到神經痛,那痛起來的确是難以忍受的。
“先生,你很疼嗎?
”
她注意到男人的兩鬓上沁出了汗珠,也不知道是疼,還是因為這室内溫度太高的緣故。
那患者經袁夢幾次三番的詢問,漸漸有些好轉,也不再那樣盯着袁夢看了。
開口說話的時候,依舊很是虛弱。
“咳咳……是的,開兩盒吧!
”
“好,您稍等。
”袁夢點了确認鍵,白色處方從打印機裡鑽出來,她将處方紙遞到患者手上:“您去藥房拿吧!
”
“謝謝!
”患者伸出手來,接過處方。
那一雙手,幹淨修長,但卻很瘦,尤其骨節那裡,高高突起。
明明是瘦骨嶙峋的一雙手,卻給人一種幹淨明朗的感覺。
――這是一雙養尊處優的手,袁夢是這樣認為的。
那患者接過處方之後,還在椅子上坐着,并沒有站起來。
握着紙張的手,有些微的顫抖。
“您自己行嗎?
要不,我讓護士幫您吧?
”袁夢看他精神不濟,怕他是疼得厲害,沒有什麼力氣,于是開口打算叫護士來。
“不……不用了,我可以的。
”患者擡起頭來朝着袁夢笑了笑,站起來往外走。
那個男人的笑,明澈純淨,無欲無求中,透着一種滄海桑田過後的透徹和無奈,看的袁夢心頭一震:怎麼會有人光是一個笑,就讓人覺得這麼心疼?
男人站起來往外走的時候,袁夢發現,他兩隻腳站在地面上,并不是一樣長,仔細看,發覺左腿有點跛。
心中唏噓不已,在這個男人身上,曾經發生過什麼悲慘的往事吧?
不妨男人突然回過頭來,依舊捂着唇瓣,看向袁夢,眼睑幾度合上又睜開,仿佛鼓足了勇氣般,問到:“醫生,您貴姓?
”
“嗯?
”袁夢不知道他這麼問的用意,在心裡衡量了一下,擺擺手,笑說:“我叫袁夢。
”
“什麼?
袁夢?
!
”
男人把手從唇瓣上移開了,露出菱形的薄唇,明澈的眼中全是驚疑之色,往前走了兩步,小小的診室,他這麼走了兩步,也就差不多到了袁夢面前。
“是……”
男過度訝異的反應,讓袁夢吓了一跳。
難道說這個人認識自己?
“您……認識我嗎?
”
“不!
”男人立即否認了,一瞬間就收住了方才激動的情緒,眼中的訝異之色也漸漸褪去。
“我不認識你,隻是我以前有一個朋友,她也叫做袁夢,不過她……和你長得并不像。
隻是名字一樣……而已。
”
“噢,這樣啊。
”袁夢有一點點的失落,最近總是有人将她當做那個叫真真的女孩,還是有人頭一次對袁夢這個名字産生這麼大的反應。
卻原來,隻是名字一樣,同名同姓,她不是他認識的袁夢。
男人朝着袁夢抱歉的點點頭,手又覆上了唇瓣,一路微跛着,喉間偶爾一兩聲輕咳,在急診大廳裡響起,悠悠的傳進診室裡。
袁夢走出診室站在門口,看男人在急診窗口拿了藥,對着導診的護士點頭微笑道了謝,彬彬有禮,可袁夢卻覺得,那笑容那麼牽強,仿佛努力拼湊般,硬撐着似的。
男人走出急診大廳,迎面的寒風夾雜着雪花砸向他的臉頰,刀割般疼。
他終究沒忍住,靠在急診大廳門口的玻璃門上,借着裡面亮如白晝的燈光尋找着那個熟悉的身影。
等了有一會兒,都沒等到她出來,他捂住口唇笑自己愚蠢,她該是待在診室裡,又怎麼會出來?
正要離開,卻見那一抹窈窕纖細的身影鑽了出來,被幾個穿着護士服的小護士攬着肩頭趴在服務台上,對着一疊子紙張,說說笑笑的,嘴角的那兩個梨渦漩渦一樣吸走了男人的靈魂。
是她,真的是她。
真真,夢夢,我的真真,我的夢夢!
門外的男人改而捂住眼睛,淚水從指縫間流出,一接觸到冷空氣,瞬間成冰。
外面冰天雪地,酷寒難耐,男人卻覺得,這麼多年了,他從來就沒這麼暖和過。
――對不起,我來晚了,真真,夢夢,讓你一個人,孤單了這麼久,我果然已經是這麼差勁的男人。
隻是現在的我,想要保護你,卻是更加不可能了……
賀明宸擦去臉上的淚水,狠狠看一眼裡面的袁夢,轉身走入了風雪中。
他不知道這些年都發生了什麼,真真沒有死,繼續以袁夢的身份活了下來。
但有一點,他很清楚,他不能再打擾她的生活,袁夢不記得他了,那麼也一定不記得真真了。
記不得,也好,隻要你好好的,比什麼都好……
“蘇杭去哪兒了?
給他點點什麼?
”
急診大廳吧台裡,一群人圍在一起,讨論着夜宵該吃些什麼,袁夢自己沒有吃夜宵的習慣,但蘇杭剛才并沒有吃什麼,她是替蘇杭點的。
她怎麼會知道,剛才和她擦肩而過的那個人,曾給了她最無私的愛。
夜宵送到的時候,蘇杭也回來了,出去整整兩個小時,這對于一向勤奮敬業的蘇杭來說,是開天窗的大事件。
袁夢坐在那裡笑眯眯的看着他,指着夜宵對他說:“坐下,吃吧!
”
蘇杭還沒坐穩,袁夢就把腦袋抻了過去,舔着臉問他:“你說,還是我問?
”
蘇杭向來厚臉皮,但這一次,卻露出點羞澀的姿态,打開夜宵的盒子,掰開一次性竹筷,在打包飯盒裡撥弄了幾下:“說什麼,沒什麼好說的……”
“嗯?
你要是不說,我告訴你大伯,你礦工!
”袁夢一拍桌子,做出一副嚴刑逼供的樣兒來。
因為蘇遠洋對她的贊不絕口,連帶着她在蘇家的地位直線上升,蘇家上下都知道蘇杭身邊有這麼個年輕有學識的妹妹。
這一次到醫院來,蘇遠喬就曾指着蘇杭對袁夢說:“夢夢啊,看着點他,别讓他給我惹麻煩。
”
此時,袁夢把他大伯搬出來,成功的僵住了蘇杭。
他急得從椅子上蹦起來,對着袁夢拱手作揖:“别啊,姑奶奶,求你了,我這八字還沒一撇呢!
鬧得大發了,回頭再讓人給吓跑了,我都奔三的人了,能不能行行好?
”
“哦……那就是說,的确是那種關系啊!
”袁夢朝着蘇杭比了個V字,其實這個答案,她已經很滿足了,具體的事情,那是人家之間的私密,她是不好意思窺探的。
站起身,換了衣服,拿起桌子上的保溫飯盒,從牆角拿起雨傘:“我走了,明天你下了班,就回去睡吧,我一個人來就可以了。
”
時間不早了,蘇杭點點頭也沒有挽留她。
這裡袁夢還沒走出急診室,服務台上的電話一連串就響了起來。
這在急救中心,是常見現象,并不稀奇。
“夢夢!
”
蘇杭突然沖出了診室,一把拉住了還沒走遠的袁夢。
“能幫我個忙嗎?
現在情況緊急,下了大雪,很多人趕不來,有一處集體車禍傷,需要醫院現在馬上趕去!
人手不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