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炎炎,陽光讓人完全沒有精力對持。
午後找一隅安心之地休息片刻,是最好的選擇;所以街上少有人影。
磨的光亮的石闆街面上,幾乎沒有車輛來往;就連偶爾經過的狗好像都盡量放輕腳步,怕驚醒了什麼似的。
柚谷鎮通往鎮外唯一的公路是經過大槐樹的。
這棵槐樹就成了鎮裡的某種标尺,比如從大夥心裡都會公認過槐樹往南就是進鎮、過槐樹往北就是出鎮。
槐樹下,比往日多了一個實木框的立式畫架、一個中号的畫闆、一抹紗白的身影。
那一抹白大概有一百六十公分以上,因為裙白、因為纖細活像一株豆芽。
豆芽從早上就來了,一直努力的、專注的往畫布上堆砌着顔料。
隻在偶爾感覺腿酸時,她才會坐在大石頭上邊喝水邊望着鎮外。
有些零亂的短發、精緻的有些不真實的五官組合,白皙的近似透明的皮膚若不是有那麼幾點顔料在上面,真讓這燦爛陽光都找不着存在感。
在密長的睫毛忽閃下、眼波橫盈間流露出竟是滿滿的期待――此情此景讓古老的槐樹似乎也變得溫柔多情起來。
她今年十一歲,由于五歲就上了一年紀就比同齡人優先告别小學。
自從放暑假之後她就來這樹下畫畫;已經快有一星期了吧,早出晚歸,每天都來。
第七天,輕風依舊懶出門,陽光依然不依不饒。
響午,長途汽車沒有減速駛過時,她有些失望地呼了一口長氣。
可是長途車開出去十米就突然減速滑行了幾米後停了下來。
一身戎裝的清瘦身影提着包向她大步走來時,她眼裡冒出喜悅之極的光彩。
畫筆沒有放回水桶裡,就跑了過去。
“珞哥哥――”她叫的聲音不大,可動作有些誇張,雙手攀上對方脖子,雙腿圈上了對方的身體。
多麼優雅的豆芽菜!
多麼優雅的古槐樹!
竟然是這麼一個極不優雅的樹袋熊見面式。
太刹風景了!
太陽都歎了一口氣,躲進雲層裡。
珞哥哥是鎮上去年考上軍事院校――也是多年來柚谷鎮上唯一一個考上軍事院校的、被公認的将才。
珞哥哥放下手裡的提包,順手摟住了她。
下一刻他像想起了什麼。
說:“好了,下來吧,這樣抱着太熱了。
”
“不――”她果斷拒絕。
不是一般的任性,不過她還是退讓了一步:“你抱我到槐樹下,我才下來。
”
就這樣,珞哥哥後面還背着背包。
前面抱着她走到了槐樹陰下。
放下她時,珞哥哥用手撚着她的小臉。
因為那上面有兩筆不經意擦上去的藍彩。
顔料用手沒摸掉,他從包裡拿出水來濕了毛巾給她擦掉了。
這一切進行的都是無聲的,她站着一動不動,除了兩眼釋放喜悅之外。
什麼都不表示;好像珞哥哥為她做什麼都是應該的。
“好了,這下不像花貓了!
”說着話,珞哥哥退後了一步上下打量着她。
最後不滿意地評頭論足:“個頭是長了不少,可怎麼光長個不長肉呀?
”
“誰說沒長肉。
你看這不是肉嗎?
至少比你的肉多,你看你自己,能捏出和我一樣多的肉嗎?
”她捏着自己的手辯解。
“算長肉吧。
”珞哥哥讓步之後又補了一句:“狡辯的本事也長了。
”
說話間,兩人不約而同地收拾畫具;然後回家。
珞哥哥回來了,她就絕對不會落單了,基本是珞哥哥在哪,她就在哪。
多年來,這一高一矮的組合已經成了鎮上習慣的小風景。
甚至也習慣的認為他們就是兄妹;誰讓他們住在一起呢。
至于有沒有皿緣關系,在這個古樸的山村不需要那麼多的法律證明。
在這裡,良心比法律更多的管制着鎮民們的言行。
人的一生中,小學畢業的這個夏天沒有作業、沒有心事,應該是求學路上玩的最開心的一個夏天。
況且她還等回了從小就對她呵護有加、百依百順的珞哥哥。
可是她很不開心;因為她發現一個問題――就是她每次習慣性的往珞哥哥膝蓋上坐時,珞哥哥都會有意無意地推開她。
不讓坐就不坐呗,坐闆凳更踏實!
她本來可以骨氣一把,可是她竟然又特别想往珞哥哥懷裡坐;因為坐珞哥哥的膝蓋是她從小到大的習慣。
再說了看到珞哥哥回來的校服是軍裝,她更是覺得珞哥哥威武無比、安全無比。
可是某天,當她賭氣似的一定要坐在珞哥哥膝上時,珞哥哥竟然突兀的、大力的把她推到了地下。
她的身和心一痛,她尖叫:“珞哥哥――”
一直不覺着泛,癡癡地看着懷裡的、玉似的小臉的申镱博,這時趕緊動了動自己的胳膊,同時嘴裡輕聲喚着:“晨晨,怎麼了?
做惡夢了?
”
遊晨晨趕緊睜開眼,眼前的是申镱博的臉,她也沒有坐在地下。
她知道自己剛才是又回到了多年前,似夢卻不是夢;是她的思緒在做怪,又想起了那麼多年的事情。
在情動處,她竟然叫出了聲,反而驚的申镱博一臉的擔心,以為她是做惡夢了。
雖然有些失落,遊晨晨還是帶着歉意說:“沒事,大白天的,哪有夢。
”
看着遊晨晨睡在自己的懷裡,卻叫着别人的名字,申镱博有些報複性的回道:“對,大白天做夢了,也是白日夢。
”
“你才做白日夢呢?
”遊晨晨本來是想說自己沒睡着的,這一下也不解釋了,換了個方向,完全是背對着申镱博又閉目養神起來。
這一刻,她是真的想睡了;因為剛才想那些事,太累心了。
申镱博幹脆雙手圈住遊晨晨的肩膀,臉摸索着遊晨晨的頭發:“你有沒有夢到過我?
”
本不想回答的遊晨晨,實在是覺得不回答對不起申镱博這麼多天的照顧,于是她說:“我晚上不做夢。
”
“明白了,我不在你的白日夢裡,你晚上又不做夢,那就是沒有夢到過。
”想了想之後,申镱博又說:“好吧,也算公平,我也從沒夢到你;因為我睡覺鮮少做夢,睡眠質量非一般的棒!
”
“自誇太多,實在沒優點可誇了就誇自己的睡眠質量。
你還真不是一般的自戀,你知道嗎?
”遊晨晨忍不住又回話,話裡還連諷帶剌的。
申镱博還真不示弱:“嘿嘿,明明是自信,一到你嘴裡就成變味了。
要說自戀,難道你不自戀?
”
遊晨晨嘴硬:“我就是不自戀。
”
“你不自戀,你會上杆子的這麼多年糾住楚一珞不放?
你不自戀,你會笃定了楚一珞會接受你,所以跑到紅柚市找上門?
你不自戀,你會連珞媽媽的衣服都穿得大搖大擺的在我面前招搖?
”申镱博這排比句都用上了,看來對遊晨晨非議不少。
“打住,打住,穿珞媽媽的衣服,那是因為我沒有帶換洗的衣服。
這得怪你,我隻是能你留冷戰面子,你還真會裝瘋賣傻。
不點你不醒的――讓你給到集上給我買衣服吧,你去了兩小時也沒給我買回一件衣服來。
”遊晨晨這是又想起申镱博的不是來了。
柚谷鎮還是老傳統,每周五是大集。
申镱博是去趕集幫遊晨晨買過衣服,他走了整個集也沒找到配得上遊晨晨的衣服,還真是空手而歸了。
這被遊晨晨一說,申镱博不服氣地說:“是真的沒适合你穿的衣服,要不明天又是周五,咱們一起去趕集,你就知道我沒騙你了。
”
“明天的集,你不說我也會去。
”遊晨晨聲音小了很多,她小時候最喜歡趕集了,因為熱鬧,也因為集上有很好小吃是平時吃不到的。
“說好,明天我們一起去,可是你的腳――”
“别吵了,真的困了。
”遊晨晨說話間就已經睡着了。
結果就是,那天下午,遊晨晨在那棵大槐樹下睡到了太陽偏西也不肯醒。
申镱博是軟硬兼施,最後在黃昏時刻半哄半強制的把遊晨晨扛回了楚家。
這時,天都已經黑定。
珞媽媽的飯早就做好了,就等他們回來吃了。
平時飯桌上說話多的是楚一珞和申镱博,珞媽媽和遊晨晨都是旁聽。
今天飯桌上,說話多的是申镱博和珞媽媽。
遊晨晨這頓晚飯吃的最沉默,幾乎隻是敷衍的“嗯”“好吃”“不錯”回了珞媽媽對菜合不合口味的問詢。
她沒有和楚一珞說一句話,也沒有看楚一珞一眼。
申镱博沒有像平時那樣和楚一珞談工地呀、分配呀、要期呀、進度呀、通車的預期……之類的問題,今天的話題主要是誇珞媽媽做的菜好吃,說是在外面一下午真是餓了。
楚一珞面色沉靜,吃飯速度正常,也用公筷給珞媽媽、申镱博、遊晨晨都夾了菜。
在給遊晨晨菜時,他深深地看了遊晨晨一眼。
那一眼的瞬間明明是滿滿地深情;因為他雖然眼睛沒多看遊晨晨,心卻從進了這個楚家大院開始就一直挂在遊晨晨身上;隔着幾道門他都能癔想遊晨晨的氣息、情緒,何況現在是飯桌上的咫尺距離,他當然能感覺到遊晨晨内心強烈的不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