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斤糖漿,要分别盛入各個粗瓷陶罐裡,本身就是一件頗為繁瑣的事情。
況且,糖漿本身就容易凝結,便是一直點着火,這般粘稠的糖漿舀起來也很是不容易。
周芸芸倒是逃得快,回頭周家上下卻是忙活了大半日,到最後外頭的天色都暗了下來,不得已周家阿奶隻得點着油燈幹活,順便狠狠的罵了一通這些個吃飯麻利幹活磨叽的懶貨們。
等好不容易分裝完畢,又将裝滿了糖的粗瓷罐子一一搬到了周家阿奶所在的後邊房間裡,周家衆人正打算趕緊好生歇歇,明個兒早起繼續幹活時,胖喵回來了。
胖喵的作息跟正常人差異非常大,它多半都是在太陽底下睡上一天,然後在下半晌,約莫離傍晚還有一個時辰左右的時間跑出家門。
回來的時間不一樣,多半是看它捕獵是否順暢。
不過,最快也要差不多子夜才歸家,要是偶爾耽擱了,到天亮才歸家也是有的。
等它回來後,它會把捕獵所得叼到或者拖到阿奶房門口,伸出爪子撓兩下門,阿奶或是聞到皿腥味兒,或是被吵醒,反正很快就會來開門的。
再不濟,等天亮以後,也會收拾妥當的。
而今個兒,顯然胖喵一切順利,且收獲頗大。
“乖孫子?
”周家阿奶先聽到了動靜,忙不疊的迎了出來,旋即倒抽了一口涼氣,“這是個啥玩意兒呢?
”
胖喵也有些茫然,就算它因着小時候被原主硬塞了不少上了年份的好藥材,可再聰慧也未必能理解眼前的情形――這大半夜的,一群愚蠢的人類不去睡覺,都待在院子裡等它回來?
略遲疑了片刻,胖喵索性不理會旁的,隻将拖着獵物仍舊往周家阿奶的房門走去。
它隻記得周芸芸叮囑它每回捕獵歸來都将獵物放在那裡,至于旁的,胖喵表示它完全鬧不懂。
阿奶趕緊跟過去,還不忘讓人拿油燈給她。
等再一次湊上前時,阿奶終于看清楚胖喵帶回了甚麼獵物。
那是一隻傻狍子,約莫五六十斤重的成年傻狍子。
傻狍子身上沒太多傷痕,唯獨脖頸處被咬了一個大口子,一看就是一擊斃命的那種。
這要是換做其他人看到這一幕,或多或少都會覺得脖頸涼飕飕的。
唯獨阿奶看的那叫一個兩眼放光,甭管怎麼說,傻狍子這份量是實打實的,可比野雞野鴨野兔好上太多了,這麼個大塊頭,就算扒皮去骨以後,也至少能出來四十斤肉。
“乖孫子,阿奶的乖孫子喲!
你去歇會兒,歇着去罷,明個兒阿奶讓你姐給你做好吃的!
”
阿奶瞅着胖喵的眼神,那叫一個柔情似水,估計就連已故的周家阿爺都沒享受過這般好的待遇。
不過,溫柔也就那麼一瞬間,等看着胖喵從周芸芸房門下頭的窟窿鑽進房裡後,阿奶的臉色就瞬間變了。
“有沒有點兒眼力勁兒?
趕緊過來收拾呢!
點柴火燒熱水,趁早将這傻狍子收拾幹淨,全部做成熏肉幹,回頭能賣的賣,賣不掉的留着過年吃!
”
在阿奶低聲咆哮之中,周家上下再度忙活了起來。
除了正好輪到明個兒一早送包子的周家阿爹,以及早就去跟周公約會的周芸芸外,所有人都沒得閑。
且扒皮拆骨,外加直接做成熏肉……一晚上完全不夠。
阿奶也沒那麼坑,等收拾完了,就讓大部分人睡覺去了,隻留下兩個大孫子,倆人一道兒看着火,她自個兒也去睡覺了。
次日一早,周芸芸起來後,就覺得家裡特别安靜,是那種安靜得過分的感覺。
周芸芸不明所以在院子裡轉了一圈,看到竈間上頭的煙囪一直冒着煙,便索性跑進去看情況。
“芸芸要吃不?
”見周芸芸過來,大堂哥一臉虛脫的看着她,身畔的二堂哥看起來也沒比他好多少,倆人皆一副被欺淩的模樣。
至于被誰欺淩了,這個問題完全不需要思考,整個楊樹村,哪怕算上十裡八鄉,除了阿奶也沒人會這麼幹了。
因着做熏肉的是原先那個竈間,周芸芸隻拿了個幹淨的碗,盛了半碗肉幹,又躲遠了一些,邊吃邊跟兩位堂哥閑聊唠嗑。
“你們也吃,左右阿奶不知曉是誰吃的。
”周芸芸拿着肉幹咬了一口,覺得這味兒有些怪,登時奇道,“這甚麼肉?
”
“傻狍子肉。
”大堂哥苦着臉将昨個兒晚間的事情說了一遍,同時拒絕了周芸芸的提議,“你吃沒事兒,咱們吃,回頭阿奶一聞嘴裡的味兒,準能将我倆打死。
”
二堂哥一臉的贊同。
周芸芸格外的同情他們,勸道:“其實你們想呢,家裡的肉多,甭管是賣了錢還是自己吃,都是好的。
就算賣了錢都被阿奶拿走了,可回頭做冬衣、被褥,不一樣要掏出來嗎?
對了,今年的衣裳做了嗎?
”
“早着呢,起碼要等到下個月了。
”大堂哥心有戚戚然的道,“但願阿奶這回大方一點兒。
”
“小兔崽子你說哪個不大方?
我看你是活膩了對罷?
”周家阿奶大步流星的走進了竈間,一看周芸芸也在,忙招呼她,“去隔壁慢慢吃,再不然就回房去,這兒煙熏火燎的,回頭咳嗽了咋辦?
”又向倆孫子吼道,“都多晚了?
水燒開了不曾?
我乖孫子等着用熱水洗澡呢!
”
大堂哥、二堂哥皆露出了一模一樣的悲憤神情,他倆一個是大房的長子,一個是二房的長子,然而甭管怎麼說,他倆才是阿奶正牌大孫子。
再悲憤也沒用,該幹活還得幹活。
等燒開了水,阿奶也将其他還在睡懶覺的人全部吼起來了。
新的一天又開始了,趕緊幹活去罷!
周芸芸自然也沒閑着,糖漿熬好了并不代表就是結束,她也從未想過要賣糖漿。
正好今個兒所有人都起晚了,周芸芸索性想了個新法子,來了一道麥芽糖蒸大雜燴。
其實,這道菜準确的應該叫做麥芽糖蒸山藥,雖說周家也有不少山藥,不過因着山藥要比紅薯貴了約莫三分之一,阿奶肯定舍不得全部替換成山藥的。
退而求其次,周芸芸跟阿奶要了紅薯、土豆和山藥各若幹。
方法倒是簡單得很,洗淨削皮,再切成薄片倒上稍許麥芽糖,平鋪放在蒸籠裡,底下則是雜糧粥。
等回頭雜糧粥煮熟了,上面的紅薯等薄片也皆蒸熟了。
法子簡單,味道好吃,唯一的麻煩就是分食略麻煩。
好在有阿奶盯着,每人都數了十片,多出來的都被阿奶自個兒吃掉了。
這就是大家族的麻煩,單單分食就能添一堆的問題。
有時候,周芸芸在想,倘若周家沒有阿奶,會不會早已亂了?
再仔細一想,這世上就沒有誰是不可或缺的,也許周家會立刻變成一盤散沙,各自分家。
有本事的頓頓好吃好喝,沒本事的餓死了也怪不了旁人。
等吃過這頓略晚的早飯,周芸芸又跟大堂哥找了招呼,讓他幫自己削一些短的竹簽,不用削尖,約莫一掌的長度即可。
這個倒是容易,周家除了去年剛嫁進門的兩個嫂子,以及周芸芸姐妹仨,其他人都會做竹編物件,精緻好看就别妄想了,倒是既結實又耐用。
直接削竹簽,更是做順手的。
大堂哥人老實又好說話,幹活的速度也不滿,這邊周芸芸剛拜托他,不過半刻鐘,他就削了百多支竹簽,還現編了個小竹筐予她盛放。
收了竹簽,周芸芸又仔細的用清水洗了一遍,又拿滾水燙過,這才暫時擱置在盆子裡,開始動手将昨個兒放入粗瓷糖罐裡的糖漿舀一勺于大鐵鍋裡,擱進稍許糖水,開始重新熬煮。
這回倒是簡單得很,大堂哥送完了東西,也沒立刻離開,跑到後頭的竈眼幫着燒火,不多會兒,糖漿熬軟和了,周芸芸快速的用舀起一勺,就這旁邊冷卻的大鐵鍋,随手放了支竹簽進去,開始畫起了糖畫。
這做中點的,多少都學過畫畫,倒不是繪畫技巧有多高明,而是擅長用各類食材作畫。
糖畫講究的是一氣呵成,不需要太多的畫工,卻最忌諱磨蹭磨叽,一旦開始畫就沒有回頭路,且中間最好不要有停頓,一筆畫下來,到最後更要靠腕力将糖漿猛地收回來,若慢了就毀了。
好在糖畫雖然極容易畫廢,好處卻在于即便毀了,問題也不大。
糖的味道是不會變的,且若真舍不得,大不了重新熬成糖漿,再畫一遍即便。
周芸芸一開始并不敢畫太難的,畢竟她也僅僅在剛學中點的時候,學了不到三個月的糖畫。
算起來,也已經好幾年沒碰這玩意兒了。
好在,剛開始雖手生,還畫壞了兩個,可越到後來就越有感覺了。
從雞鴨到貓狗,再到各式各樣的小房子。
也許是因着在現代始終沒能得到一個真正的家,周芸芸對各式小房子特别感興趣。
從最簡單的三角屋頂簡易房,到之後的尖頂庭院亭子,再到兩層三層的古建築房舍,她都能信手拈來。
其實,真要說起來,周芸芸最喜歡各式園林建築、瓊樓玉宇,她甚至可以畫一整套的蘇州園林,隻不過這就需要特制的工具,單單一個不算深的大鐵勺是鐵定完不成的,而且大鐵鍋也畫不下。
等周芸芸叫了停,大堂哥從竈台後頭走過來瞧時,當下瞪圓了眼睛張大了嘴巴。
三四十個糖畫被分别擺在大大小小的盤子裡,因着麥芽糖呈現微透明的淺褐色,在窗口照射進來的陽光映照下,顯得微微有些金燦燦的,看起來既香甜可口,又讓人不忍下口。
“我忘記做糯米紙了。
”周芸芸一拍腦袋,她果然是傻了嗎?
深秋這個溫度,糖畫倒是容易保存,卻是極容易黏在一起,強制分開隻會讓糖塊裂開,就算味道并不會變,卻極為影響美觀。
好在解決方法倒是容易,就是用澱粉糊流延成膜,烘幹即成糯米紙。
倒不一定要用糯米,番薯、紅薯、玉米、小麥粉都成,左右糯米紙也沒啥滋味,起到的是保護糖果的作用,有些人會和着糯米紙将糖果吃下肚,也有人會仔細剝開糯米紙單吃糖果。
周芸芸沒指望自己能做出薄如蟬翼的糯米紙來,這個難度太高。
她讓阿奶拿了點兒小麥粉,熬成稀漿後,直接在空置的鐵鍋上鋪了一層。
沒有烘幹機,就隻能等自己冷卻,若用柴火烘烤的話,極容易烤焦,到時候反而容易影響口感。
周家的鐵鍋是特大号的,聽說單是為了打這倆新的大鐵鍋就費了阿奶不少錢。
不過,新鐵鍋就是比舊的好用,又大又平整,一次抹一整個鍋子,掀下來後再用刀子切成幾塊。
一張糯米紙可以包裹約莫五六個糖畫,除了略厚一些外,沒有其他問題。
等周家阿爹從鎮上送包子趕回村子裡時,就看到滿院子的人不是忙着紮草靶子,就是忙着削竹簽。
草靶子有大有小,已做好的幾個如同鎮上賣糖葫蘆的那種;竹簽也是有長有短,按着長短不一,分别盛放在兩個大竹筐裡。
一堆的東西,包括大量幹稻草、麥稈子、粗麻繩、竹子等等,皆雜亂無章的攤在院子裡,周芸芸站在廊下一手一支畫廢了的糖畫,左一口右一口,吃得别提有多香了。
都不用猜了,周家阿爹敢肯定,他閨女又出主意折騰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