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芸芸姐弟倆談心的次日,周家大伯就将老周家附近的幾塊地買了下來。
因着并非耕地,價格相當實惠,統共也沒花上幾兩銀子。
在聽說周家還打算造房子、打井後,張裡長還自告奮勇的打算讓族人來幫忙,被周家大伯婉言謝絕了。
楊柳村裡,張家和周家都算是大族,其他的類似于丁家、王家則人丁相對比較少。
像去年雪災呼籲村裡人幫着一道兒修繕房屋時,老周家雖派了很多人出去幫忙,實則基本上就是在周氏一族裡打轉。
也因此,周家需要人幫忙時,多半請的也是族裡人。
當然,這些事兒跟周芸芸是沒啥關系的,隻是她先前挖坑把自個兒給埋了,弄得如今輕易出不了門。
去竈間倒是無妨,反正沒離家就成,用周家阿奶的話來說,除了好乖乖哪個還有福氣伺候魚祖宗?
好在周芸芸上輩子就是個宅女,原就不愛到處晃悠,尤其最近周家人來人往的,瞧着倒也挺熱鬧的。
事實上,在買下了附近幾塊地後,周家并未第一時間起房子,而是先伐木削木樁,圍着宅基地打了一圈的木栅欄。
這倒是不費甚麼工夫,木材直接從後山伐,拖回來砍成胳膊粗細半人多高的木樁,再用細木條橫着釘好,最後豎起來深深的打進地裡,沒兩日就大功告成了。
周芸芸目睹了圍栅欄的全過程後,回頭就跟周家阿奶建議,可以從山上弄些帶倒刺的藤蔓荊棘回來纏在木栅欄上。
甭管是藤蔓還是荊棘,都是見風就長、生命力及其頑強的植物,甚至不需要特地照料,隻要弄些回來,纏繞上後就完事兒了。
要不然光是半人多高的木栅欄,估計也隻能防着家禽往外跑,壓根防不住賊。
有了周芸芸的建議,周家大伯幾個又忙活起來,好在藤蔓和荊棘都不是甚麼稀罕玩意兒,從山上弄來再到纏繞妥當,也就這麼兩三日的工夫。
這檔口,周家阿奶也順勢将原本位于後院的雞窩挪到了前頭,等藤蔓荊棘牌木栅欄完工時,周家大院已經是雞鴨鵝滿地跑了。
隻是如此一來,新的問題也出現了。
要知道,最初周家阿奶買的是四十隻雞并兩隻鴨兩隻鵝。
鴨鵝自是分别給了大金和三囡,雞最早是被圈養在後院的,隻是後來阿奶論功行賞時,給家裡每個人都分了一個,因着都是半大不小的雞,加上當時周家大院是完全敞開的,那些雞都被各房養在自個兒屋裡,由女眷代為照顧。
可如今,随着院子的封閉,加上阿奶很豪氣的将剩餘的雞全打開丢到了院子裡,自是惹得旁人心癢難耐。
雞這玩意兒其實是家禽裡頭最好養的一種,既可以圈養,也可以散養,且一般情況下是不會出現離家出走這種事情的。
最重要的是,隻要散養的地方夠大,它們就能自主覓食,甚至都可以不用喂任何米糧。
周家阿奶開了個好頭,轉個身兒的工夫三囡也有樣學樣起來。
不過,三囡的性子擺在那兒,她對于她的寶貝家禽,那可真的是含在嘴裡怕化捧在手裡怕摔,這已經不是飼養家禽或者豢養寵物了,而是活生生的侍奉老祖宗。
她能舍得她的活祖宗跟一群雞混在一道兒?
讓周家衆人險些驚得掉下巴的是,三囡央了她嫂子給縫制了幾塊花頭巾,用的就是阿奶先前買的紅紅火火大花布,雞鴨鵝每隻都有,款式顔色完全一模一樣,綁上頭巾後,畫風那叫一個醉人,反正所有人都看呆了,包括幫着做頭巾的大河媳婦兒。
偏生,其他人還沒法說三囡浪費好料子。
原因倒是簡單,之前給家裡每個人做新夏衫時,三囡主動放棄了大花布。
其實,她的品位更接近于周芸芸,比起那些花裡胡哨的料子,更喜歡的是男丁們的靛青色無花紋料子。
正好,她阿娘也嫌棄她整日裡髒兮兮的,索性就依了她。
也因為如此,當三囡開口要做衣裳剩下的布頭時,誰也沒法拒絕。
其他人見這法子管用,也跟着有樣學樣。
哪怕舍不得花布頭,早以前的破衣裳也可以湊合着用,再不然往爪子上綁條彩線也行,隻要能分辨清楚是哪房的就成。
隻是等所有的家禽都在院裡撒丫子亂竄時,三囡精心飼養的活祖宗就不可避免的顯露出來了。
便是不提鴨鵝,光是單獨養了沒幾日的雞都比旁的大了一圈,瞧着就格外的精神。
等回頭發現三囡養的家禽開始下蛋後,更是驚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這下,不說周家其他人,連周家阿奶都不由的對三囡另眼相看。
身為鄉下農家女,甭管是極會侍弄田地,還是擅長飼養家禽,都是格外出挑且實用的能耐,基本上可以這麼說,隻要三囡繼續保持下去,等過些年她長大可以說親時,十裡八鄉的媒婆絕對會踏平周家門檻的。
試想想,你長得好看有啥用?
好看能當飯吃?
再說嫁娶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長得再好看,能讓公婆松口?
人家還怕娶進門一個活祖宗呢。
像三囡這種,不怕髒不怕苦不怕累,且還有一手極贊的飼養家禽本事的閨女,那才叫頂頂好。
虧的三囡并不關心外頭的事兒,她要是知曉自個兒因着貪嘴拼了老命精心侍奉的這群老祖宗,讓她身價倍增的話,她一定……不會往心裡去的。
天大的事兒都比不上吃到嘴裡的好吃的!
貫徹這一想法,三囡回頭就央求周芸芸變着法兒給她做好吃的。
譬如,今個兒周芸芸給她做了一盤鵝蛋炒莴筍,她就分了周芸芸一些,剩下的她全吃了,還是當着全家人的面,有滋有味的吃下肚的。
其實,三囡倒是想分給長輩,可沒人有這個臉面跟她分食。
尤其周家阿奶冷着臉一圈看下來,引得其他人忙不疊的表示,阿奶有言在先,肉和蛋都是三囡的,隻催促她自個兒趕緊吃。
那就吃呗!
三囡本就不是矯情的性子,左右讓也讓了,長輩們不吃,她就一個人吃獨食。
雖說這些日子以來,周家的夥食呈直線上升狀态,可因着去年間,阿奶讓人把所有的牲口家禽都給殺光了,而今年開春剛養的雞到如今還不曾下蛋,先前攢下的雞蛋更是早幾個月就吃完了。
這麼一來,整個周家上下可是有段日子沒碰到禽蛋類吃食了。
這也是沒法子,鄉下人很少會去鎮上買肉買蛋來吃,通常都是自家有啥就吃啥的,加上周家的夥食也确實不差,以至于阿奶完全忘了這茬,直到三囡在飯桌上虐全家。
周芸芸樂得要命,她倒是不饞這些,還跟周三囡商量着等雞開始下蛋了,分她幾個雞蛋就成,至于吃的就不用惦記她了。
于是,今個兒做了鵝蛋炒莴筍,明個兒就做蒸鵝蛋,再往後香蔥醬拌鵝蛋、鵝蛋煎餅、鵝蛋韭菜盒子……總之就是每天變着法子給三囡做各種鵝蛋類的美食,順便看三囡在飯桌上吃得噴香虐全家。
這種惡趣味也是夠了,偏生周家上下沒有一人發覺這事兒是周芸芸折騰出來的,皆将譴責的目光對準了三囡。
咱們不惦記你的吃食,你也不用總拿吃食來勾引咱們的饞蟲罷?
可惜的是,三囡的腦子完全沒開竅,她才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又因着她的大花小花格外争氣,大花一天下倆鵝蛋,她就吃一個攢一個,小花一天兩到三個鴨蛋,加上周芸芸先前跟她提過,腌鴨蛋能賣得出價,她就一個都不吃全攢着,這才沒多少天,已經攢了十七八個了,想着等攢到二十個就開始腌,回頭腌入味兒,再去鎮上趕場子賣掉。
在這種情況下,指望三囡注意到旁人對她的目光譴責?
别說目光了,就是直接說出來,她都不帶往心裡去的。
無奈之下,三囡她親娘周家二伯娘隻能使出了終極殺招,哄着她閨女吃加餐時,回自個兒屋裡去。
左右如今大囡不在,那屋就是三囡一個人的,随便怎麼折騰都行,隻求别再虐全家了。
與此同時,周家也開始蓋房子了,隻是一時半會兒還蓋不好。
倒是另一邊靠山壁的地方,阿奶讓人搭了一排的牲口窩棚,那倒是快得很,沒幾日就差不多有了雛形,隻等着結頂就能完事兒了。
就在周家紅紅火火大改造時,五月下旬的某日,一個黑瘦憔悴腥臭無比的女人沖進了周家,卻因着沒留意到木栅欄上纏着的藤蔓荊棘,愣是給紮得嗷嗷直叫喚。
要說先前沒認出來人是誰,等她一叫喚,周家人都悟了。
“啊!
!
這是啥玩意兒?
!
阿娘,阿娘快來救救我,我好疼!
救命啊,我要死了,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救救……”
是周大囡,語無倫次一看就遭了老大罪的周大囡。
一旁的三囡目瞪口呆。
因着她倆打小就住在一起,在三囡的心目中,周大囡就是一個矯情到要命的人。
這麼說罷,就算是周芸芸也沒有每日裡洗澡換衣裳打扮的,可周大囡卻是整日偷懶耍滑隻顧着收拾自己,就算啥都沒有,她也會特地往山上跑一趟,隻為了摘那朵最早盛開的鮮花,當钗子插在頭上。
就是這麼個愛美的人,如今卻弄得連乞丐都不如,也難怪三囡會震驚到傻眼了。
傻眼歸傻眼,等回過神來之後,三囡第一時間沖到了她阿娘跟前,咋咋呼呼的道:“阿娘!
你往後别再嫌棄我了,我那麼幹淨一點兒也不髒!
”
不髒才怪!
因着三囡整日裡不是趴在地上挖蟲子,就是抱着她的寶貝家禽滿院子亂竄,再不然她還要上山找類似于莴筍、蔥蒜之類的配料讓周芸芸幫她開小竈,也因此她那身上就算不是格外的髒,那味兒就夠一言難盡了。
得虧她有自知之明,特地挑了不怎麼顯髒的靛青色料子做衣裳。
然而,面對半年不見徹底大變樣的周大囡,饒是素日裡最為嫌棄自家閨女的周家二伯娘也無話可說了。
三囡隻是太過于大大咧咧,渾身都是灰和泥,可周大囡卻活脫脫的就跟剛從糞坑裡爬出來一樣,叫人看着就忍不住想要捂眼睛。
“阿娘!
!
!
”周大囡可不知曉在場衆人心裡的想法,隻扯着嗓門喚着她阿娘,在她看來,就算全世界都抛棄了她,她阿娘還是會跟以往一樣在乎她的。
這個想法其實也沒錯,周家大伯娘是很在意她這個閨女,哪怕先前恨得要死,如今瞧着閨女這模樣,登時忍不住落下淚來。
“你這孩子咋就将自個兒弄成這副樣子?
不是說開春就回嗎?
我、我……”大伯娘很想說,她先前都忍不住想要親自往杏花村跑一趟将女兒接回來了,偏這幾個月以來,周家上下就沒有真正閑下來過,以至于她就是想去都沒機會。
可惜,這話真的不能說,至少不能當着周家阿奶等人的面說,不然她一定沒好果子吃。
大伯娘是沒說,卻不代表她閨女不會說。
“阿娘!
你咋不去找我呢?
”周大囡捂着被荊棘紮出皿來的胳膊,踉踉跄跄的跑進了院子裡,一面痛哭流涕一面斷斷續續的開始講述她這半年裡無比苦難的生活。
真的是苦難生活,毫不誇張。
據她所說,去年冬日那會兒,盡管她是帶上了口糧和衣裳被褥離家的,可事實上一到杏花村李家,所有的東西都立馬被李家人奪了去。
她倒是的确跟周家阿娘住在一屋,可那屋子卻不是甚麼閨房,而是李家的糧倉。
按說糧倉該是比較好的地方,可惜李家的糧倉從未裝滿過,尤其他們家人還懶,自個兒住的屋子尚且懶得修葺,會有這閑工夫去修葺極少用到的糧倉嗎?
于是,周大囡就在那個陰暗潮濕漏風漏雨所謂的糧倉裡住了下來。
沒有暖炕,沒有炭盆,沒有被褥,有的隻有整日裡對她罵罵咧咧的周家阿娘,以及無比嫌棄她的李家衆人。
按說在這種情況下,周大囡就應該趕緊回家才是,畢竟李家人也不可能全天候的看守着她,想跑還是挺容易的。
可惜那會兒,外頭飄着鵝毛大雪,耳邊聽着楊樹村又遭了狼災的消息,就算再給周大囡十個膽子她也不敢往家裡跑,隻能忍氣吞聲的在李家蹲着,盼着老天爺開眼。
還真别說,老天爺就是開了眼,開春後,天氣逐漸轉暖,狼災所帶來的陰霾更是徹底的消失無蹤。
周大囡決定回家。
“……阿娘,那個殺千刀的三嬸子!
!
她太壞了,她聽說咱們家啥事兒也沒出,每個人都好好的,就整宿整宿睡不着覺,隻怕咱們家來人去揍她。
我想回家,她還攔着不讓我走,我哭過也鬧過,可他們非但不給吃的喝的,還要打我。
”
周大囡越說越難受,事實上自打開春以後,她不止一次的想逃跑,偏每回都被人逮了回來,還被狠揍了一頓。
尤其在開始春耕以後,李家人全都閑着,就她跟周家阿娘倆人,辛辛苦苦的将五畝旱田翻了一遍又一遍,還要播種、施肥……
天可憐見的,她在周家就沒做過這些活兒!
還沒聽到後頭,大伯娘就已泣不成聲,等周大囡說完以後,她更是直接哭倒在地,站都站不住了。
自個兒的閨女自個兒清楚,甭管周大囡有再多的缺點,卻是絕對不會胡亂編排謊話來騙人。
瞧着都委屈成那樣的,那就肯定是真的。
“我的大囡啊!
你受苦了!
”
周大囡拿袖子狠狠的抹了一把眼淚,掙紮的往前奔去,哽咽的哭喊着:“阿娘!
”
怎料,也不知是被地上的石子給絆倒了,還是她本身就走得不穩當。
隻見她忽的身子一歪,整個人不受控制的往旁邊倒去。
要命的是,周家院子裡家禽亂竄,她這麼側身歪斜的一倒,正好準确無誤的倒在了一隻裹着花頭巾的鴨子身上……
“我的小花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