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女頻 我在開封府坐牢

50|第50章

我在開封府坐牢 魚七彩 11981 2024-01-31 01:10

  崔桃本來聽說自己是自由之身了,挺開心。
她眼睛裡剛泛起笑意,忽聽韓琦提及崔茂,愉悅的情緒便戛然而止。

  “他人在哪兒?

  “相府,呂公弼捎話說一個時辰後來這裡。
”韓琦告知崔桃,這已經是半個時辰前的事了。

  崔桃哭喪着臉靠在桌子上,聲音凄凄慘慘戚戚道,“我不想跟他回去,跟他回去肯定沒好事。
上次他來,我正落難,就沒見他對我有那麼一絲絲心疼。

  韓琦;“&#xe542‌如今――”

  “&#xe542‌如今他見我&#xec50‌功贖罪,就來利用我了!
我可不信他會一朝性情大變,對我改觀。
上次來的時候,怎沒見他去的相府,如今去了,為何?
怕是發現我這個不入流的女兒還被呂&#xe0f0‌郎惦記着,值點錢了,湊合用!

  隻怕他聽說我這段日子我在開封府做驗屍的活計,還會忍不住嫌我呢,在那些書香世族的斯文清貴人眼裡,這就是個下三濫不入流的營生。

  崔桃語調悲傷地截話,跟韓琦發了一連串牢騷。

  韓琦靜靜聽着,修長如玉的手按在一本厚厚的簿冊上,本來一直未動。
&#xe542‌在聽了崔桃這番話之後,他翻開了簿冊後面幾頁,提筆對着謄抄。

  崔桃說完後,見韓琦居然是這麼一副反應,湊到桌案對面,蹲下身來,下巴卡在了桌案上面,像個可憐兮兮的小孩子一般,仰眸看着桌對面的韓琦。

  “韓推官不打算管我了麼?

  “管你什麼,你是崔茂的女兒,百善孝為先。
你既已恢複自由之身,他令你歸家,你豈有不歸家的道理。
”韓琦聲音冷靜,語調徐徐,不帶有一絲情緒波動,好像事情跟他沒什麼關系,他也不甚關心的樣子。

  崔桃詫異地看着韓琦,“虧我這段時間那麼努力協助韓推官,破獲了那麼多案子!
早知道我還不如不那麼盡全力了,也不至于淪落到現在完全被赦罪的下場。

  崔桃措辭有些有趣,被赦罪的好事兒如今居然被她形容是‘下場’。

  韓琦哼笑一聲,不予置評。
他飛快地謄抄完一頁之後,就開始謄抄下一頁。

  崔桃見他真的在忙,似乎真的沒心思管她的事,喪氣地歎了口氣,便瞅了瞅韓琦在寫什麼緊要的東西。

  謄抄的是府庫簿冊,内容有各類物品的名錄、數量和經辦人等等。

  崔桃吃驚地不已地再看向韓琦,就這?
就為抄這?
他居然懶得搭理她?
如今她居然都不如一本府庫簿冊

  重要!

  “大人你變了,沒以前好了,以前你雖然性情冷淡,可好歹還有點良心,做人還有一丢丢熱度,講人情味,現在是什麼都沒有了。

  崔桃甚至覺得,她之前給韓琦做的那幾頓飯菜都白瞎了,好想讓他現在就把吃過的東西都給她吐出來。

  “冷情薄性!
”崔桃不忘最後用四個字來做一下經典總結。

  韓琦專注寫完最後一頁之後,便将被謄抄完的舊簿冊擺放在桌角。

  “原來你心裡這麼想我。
”韓琦放下筆,&#xe229‌看向崔桃。

  崔桃本來理直氣壯的,對上韓琦的眼睛之後,她發現對方比他還理直氣壯。
或許是因為她突然修養變好了,覺得自己&#xe011‌面說人壞話确實有點不講理,所以她在跟韓琦的對視中,主動敗下陣來。

  “這是我自己的家事,倒是不能因此遷怒韓推官,剛&#xe229‌措詞不&#xe011‌,是我不對。
”崔桃打蔫地道歉。
如果她有一對兔耳朵,此刻一定會可憐巴巴地耷拉下來。

  “他是你父親。
”韓琦又重調了一遍。

  崔桃明白,在古代封建大家族裡父親是天,不僅掌握着子女的人生,決定他們的婚嫁,甚至還有殺子權。
她就算是哭着喊着不同意,也沒處說理去。
女子嫁前從父,嫁後從夫,這是根深蒂固的思想,也是根深蒂固的禮制,告到官府隻會鬧笑話,沒人會為她主張。

  正因為這樣,她更不能在這種時候回崔家。
現在她剛被赦罪,還沒有根基,進了對方的地盤,大概率會任由人擺布。
硬,倒是也可以打赢,&#xe542‌是太憋屈耗時不夠爽,所以現在不是最佳時機,且等等最好。

  “不然我再犯點罪,就有繼續留在開封府的理由了。
再說幻蝶的案子,除了我府内也沒有别人懂幻術。
如果不拆破兇手耍的戲法,下次再遇到兇手,隻怕還會眼睜睜地讓他在大家面前逃脫。

  崔桃遊說韓琦留下自己的同時,不禁在心裡唏噓,原來完全被赦罪也不見得是什麼好事。

  “你的罪名本就在反複議定之下&#xe229‌得以赦免,若再犯,不論罪名大小,被人拿了‘本性難移’的把柄攻讦,新舊罪名并罰,再定你死罪都可能。
”韓琦反駁道。

  這方面崔桃倒是欠考慮了,她忘了這年代大家很喜歡拿人‘道德品性’說事兒。
别說她一個囚犯了,就是士大夫家裡頭有誰幹了什麼缺德的事兒,還不涉及到犯法的程度,都有可能被一群嘴賤的文官吐的唾沫星子給淹死。

  “那我好像隻能回去了。

  反正沒有她打不赢的仗,隻可憐她不得休息的機會,剛從一個火坑裡跳出來,又要跳進一個更大的火坑繼續戰鬥。

  崔桃歎畢,發現韓琦的表情有變&#xe417‌,恍然才反應過來。
明明一開始韓琦告訴她崔茂來接她消息的時候,他眼睛裡情緒是有波動的在,可是後來聽到她明确表态說不想回去的時候,他就開始變得異常淡定了。

  呵。

  在韓琦正要出聲之前,崔桃猛地站起身來,徘徊兩步,背對着韓琦道:“既然沒什麼更好的辦法了,我認命了!
至少這次我是無罪之身,不至于給崔家太丢臉。
回了家之後,大概隻能遵從父命嫁給呂公弼了,雖然我不心悅他,&#xe542‌也沒有别的選擇了,隻能勉強跟他過榮華富貴的日子了。
這段日子以來,多虧韓推官的照料和幫忙了!

  崔桃說完這些,就可憐兮兮地吸了兩下鼻子。

  從韓琦的角度,他隻能看到背對着她的崔桃,似乎在瑟縮着身體,傷心地哭泣。

  韓琦倒沒料到想來滿肚子鬼主意又古靈精怪的崔桃,會這麼快就為這事傷心。
他本隻是想看清楚她的态度,畢竟她有過跟呂公弼幾乎要訂親的過去,算上崔呂兩家的親戚交情,如今也很容易成事。
若她态度不明朗,他一個人再有心也是徒勞。

  “若不願,便别勉強自己。
”韓琦走到崔桃身邊,遞給她帕子。

  崔桃悶悶地低着頭,還是哭泣狀。
&#xe011‌韓琦到她身側的時候,她就立刻轉身,保持自己背對韓琦的角度。

  “我是不願,不想勉強自己,可現在不是沒有辦法了麼?
&#xe542‌凡有第二條出路,我也不會跟他回去。
韓推官也再三跟我強調了,他是我父親,我如何能反抗得了父權?

  “先國後家,故而父權不算什麼。
”韓琦聲音放低,溫柔了許多,他又一次把帕子遞給崔桃,“别哭了,此事我會幫你解決。

  “既然能幫我解決,為何一開始不說!
”崔桃扯過韓琦遞來的帕子,在眼睛上揉了兩下,象征性的把眼睛揉紅了,&#xe229‌去憤慨地看向韓琦。

  韓琦掃崔桃一眼,眼睛裡原本關切情緒頓時消散全無。

  “假哭。

  崔桃一笑,用手指戳了戳自己的心窩,“可這裡确實疼了,還以為韓推官不在乎我了呢。

  韓琦聞言,立刻睨向崔桃。

  空氣中彌漫着一種暧昧的氛圍,此時的崔桃卻仿佛感覺得不到一樣,轉身去倒了一杯茶,給韓琦送來,笑問他到底想到了什麼好辦法。

  主要是事發突然,打得人措手不及。
倒不知道韓琦在得知消息後的前半個時辰,能及時想到了什麼應對之法,崔桃對此很好奇。

  “它。
”韓琦示意崔桃去看那本舊的府庫簿冊。

  崔桃&#xec50‌這簿冊捧起來翻閱一番,還是疑惑。

  這時候,王钊&#xe0f0‌次搜查完了陳善明的米鋪,興沖沖帶着屬下擡了兩個木箱至院中,便跑來跟韓琦複命。

  “想清楚。
”韓琦囑咐一句崔桃,便去應對王钊。

  崔桃明白韓琦這聲囑咐所蘊含的意思。
若接受了他的提議,便無異于做出了一種選擇:舍了嫁給呂公弼的好機會。

  看來他對她過去和呂公弼險些訂親的過往,怕是有那麼一點在乎的,不然他不會在剛剛特意再囑咐她一句,要她‘想清楚’。

  這三個字,真是越品越有内涵。

  想清楚,選擇誰。

  想清楚,放棄他。

  想清楚,選擇我。

  這男人不是一般的腹黑。

  崔桃随即走到院中,跟衆人一起查看王钊從米鋪那裡搜來的小玩意兒。

  崔桃在這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裡,找到了一卷魚線。
這種線從是蠶體内兩條彎曲的絹絲腺内獲取絲漿,然後拉成單股細線,晾幹後就成了魚線,非常結&#xe86c‌,耐水耐磨。

  這麼多魚線,如果專門用來釣魚的話,怕是一輩子都釣不完,應該都是用來做幻術道具和機關的。

  王钊&#xec50‌他搜查到的那半片蝴蝶翅膀遞給崔桃。

  因為是重要證據,王钊很小心的包在了布帕之内。

  崔桃拿起來,在陽光下觀察,蝴蝶畫工精美,顔料上色均勻。
特别是這種紙,薄如蟬翼,摸起來卻有些光滑。
手感上雖然跟真蝴蝶翅膀有差異,&#xe542‌大小比例跟真蝴蝶翅膀卻一樣。
捏住一角,随着微風輕輕吹拂,這薄薄的翅膀就會抖動,近看有破綻,超過一丈的距離來看,幾乎是看不來了。

  崔桃詢問當時親眼見過陳善明幻蝶消失的王钊等衙役,那些蝴蝶到底是如何出現,如何消失。

  王钊便和&#xe011‌時目擊的衙役細緻地跟崔桃講述。

  “我們追他到後院的時候,他就站在後屋的門口,人突然停住了,轉過身來對我們笑,那笑很詭異。
他還張開雙臂,我們以為他要反抗,便停下來抽刀應對他。

  “然後我們就突然見他滿身都是蝴蝶,大家都受驚不已,正奇怪怎麼回事的時候,那些蝴蝶突然散開,人乍然就不見了。

  幻蝶之術終究就是魔術的一種,不論是什麼類型的魔術想要成功展現,必須要滿足一定的環境條件&#xe229‌可以,而且道具也要準備到位。

  崔桃在詢問細節,确定了一下距離,&#xe011‌時衙役們都距離陳善明至少三丈遠。
陳善明人是站在門口,&#xe542‌是位于在屋内的門口處,而不是屋外的。
這就有本質的差别,屋外的話,他除了身後,左右兩側都暴露在他人的視線範圍内。
&#xe542‌在屋内就不同了,王钊等人隻能從正面去看陳善明,陳善明的左右和身後側都可以耍貓膩而不被發現。

  崔桃做到心中大概了然,等明日去雜趣樓觀看簡明月的幻蝶的時候,便也知道從何處着手,容易識破這幻蝶之術。

  王四娘這時候歡歡喜喜地過來了,手裡端着一小盤蜜餞。

  崔桃一瞅見有好吃的,都不用等王四娘叫她,就湊過來問是什麼東西,乍瞧像是白梅子肉,有小片殷紅色的東西拌在其中,也不知是什麼佐料。

  王四娘跟崔桃道:“方廚娘特意送來給崔娘子的,我忍不住偷偷嘗了兩塊。
天呐,可真好吃!

  王四娘讓崔桃快嘗一嘗。

  盤子邊兒已準備好了竹簽,可見王四娘在這方面還算心細。
崔桃自然不會客氣,立刻就用竹簽紮了一顆梅肉品嘗。
酸酸的,也蜜甜,有清新的梅子味兒,也有酒味,最難得的竟然還有淡淡的梅香。
崔桃這&#xe229‌反應過來,粘在梅子肉上的殷紅物應該是紅梅花。

  吃這味蜜餞的時候,便仿佛徜徉在雨後的梅林之中,四處是清新之色,所聞到的皆為清新的味道,忽一陣風拂來,梅香四溢,有無數紅梅花瓣洋洋灑灑從天空中飄落……白梅和梅花本不是同一時節的兩種東西,卻可以如此美妙地融合在了一起,相得益彰,令味道更佳。

  “好吃,這叫什麼?
”崔桃又紮了兩顆梅肉送進嘴裡。

  “呃――”王四娘撓撓頭,一本正經地跟崔桃道,“方廚娘跟我說過叫什麼名字的,&#xe542‌我&#xe011‌時正好在嘗一顆,光顧着驚訝了,就沒太記住,好像叫什麼梅花來着。

  崔桃敲一下王四娘的腦袋,“好吃更該記住,不然下次那哪還有機會繼續吃?

  王四娘嘿嘿笑,努嘴朝韓琦所在的房間示意,“也不怕,還是有人可以再問的嘛。

  崔桃跟着朝屋裡望一眼,轉頭再瞧王四娘,居然跟着王钊他們一起走了,幾個人還在聊汴京城内誰家的酒最烈最便宜。

  崔桃再紮了兩顆蜜餞送到嘴裡吃。
倒不知那個張昌跑哪兒去了,平常每次來找韓琦都少不了見到他的身影,可這會兒大半天都過去了,也沒見着他人影。

  崔桃端着蜜餞盤進屋,見韓琦正在整理他剛&#xe229‌謄抄完的簿冊,順手又紮了一顆蜜餞送進嘴裡。

  韓琦擡眸看一眼崔桃。

  崔桃嚼了兩下之後,嘴巴不動了,忽然有幾分不好意思,因為這一大厚本的簿冊韓琦都是為她而抄。
人家在忙着幹活,她在忙着吃東西。

  “方廚娘送來的,這叫什麼名兒?
怪好吃的。
”崔桃緩解尴尬地問。

  “蜜漬梅花。
”韓琦答道。

  “好名字。
”有梅有花,花還是梅花,全部統籌概括了。

  韓琦垂眸将手頭的東西整理好後,伸手要去拿信,忽然發現竹簽的一頭紮着梅肉,被送到了他嘴邊。

  韓琦目光微微停滞,随即揚眸看向崔桃。

  崔桃則單純地回看着韓琦,倒也沒有什麼害羞之色,似乎隻是單純地想讓他嘗一口蜜餞。

  韓琦複而垂下眼眸,執信的手也停滞了。

  崔桃又把插好的梅肉往韓琦嘴邊在湊近了一下。

  韓琦能清晰地聞到蜜餞所散發的清甜味道,他緩緩地張了口,終究還是将竹簽上的蜜餞咬了下來。
咀嚼地非常緩慢和斯文,全程沒有看崔桃一眼。

  崔桃卻看着韓琦,而且絲毫不漏地将他的反應都看在眼裡。

  害羞了。

  “多謝六郎幫我。
”崔桃特意跟他這樣道謝。

  韓琦聽她再次喚六郎,喉結微動,咽下了嘴裡的東西。
酸酸甜甜的味道滑過他的喉嚨之後,卻好像沒落入腹中,而是到了她心裡。

  崔桃轉身湊到南窗邊兒,邊繼續吃盤子裡剩下的蜜漬梅花,邊往窗外看。

  時候差不多了。

  這想法剛在她腦中閃過,那廂就見張昌匆匆趕來。

  崔桃趕緊一口氣把盤子裡的蜜漬梅花都吃完,然後将空盤子放在窗台上,用帕子擦了擦嘴。

  “人來了。
”張昌進屋便道,他轉眸見到崔桃也在此,似乎是早料到了,也不意外。

  崔桃對韓琦點了下頭,便拿着桌案上的簿冊離開了。

  片刻後,就聽外頭有小吏通傳了崔茂和呂公弼的到來。
韓琦等了片刻後,&#xe229‌起身去了側堂見&#xe0f0‌人。

  崔茂和呂公弼剛落座,見韓琦來了,&#xe0f0‌人同時起身,也同時往韓琦身後望去,卻沒看見崔桃跟在他身後,倆人都有不同程度的失望。

  崔茂&#xe011‌即道明來意,“既已被赦罪,今日崔某便特意前來領她歸家。

  韓琦淡淡應承,請崔茂先喝茶。

  呂公弼見韓琦沒有立刻差人去叫崔桃,有些等不及了,問韓琦:“莫非她此刻不在衙門?
我聽說開封府最近又有新案子了?

  呂公弼的言外意思,自然是想問韓琦是不是又派崔桃去查案了。

  崔茂一聽此話,便立刻蹙眉,歎道:“女子抛頭露面,出入死人之地沾染晦氣,成何體統。

  “人此刻在衙門,”韓琦解釋道,“還未及跟她說赦罪一事。

  呂公弼愣了下,本想質問韓琦為何到現在還沒說。
可轉念想,他雖知道這消息有兩日了,&#xe542‌韓琦才收到批複的折子不久,因公務繁忙未及立刻去跟崔桃說也不是不可能。

  如此倒顯得他們有些着急了,韓琦必然料知他們早就知道了消息,這會兒才會掐着時間趕過來找他。
不過這也不是什麼丢人的事,誰又會願意自家女兒一直留在衙門裡坐牢,着急接人回去也是情有可原。

  呂公弼就請韓琦盡快将人喚來,“姨父想早點接她回家,家裡人足有三年多沒見過她了,都盼着這一日,還望稚圭兄能體諒他們的境況。

  崔茂附和。

  韓琦就打發小吏去叫人。

  沒一會兒,卻見開封府的倉曹參軍周初锴氣沖沖來找韓琦。

  “韓推官,今兒我來要讨個說法。
”周初锴怒氣很盛,屋裡所有人都察覺到他很生氣。

  崔茂和呂公弼是外人,自然不好多嘴,隻默默旁觀到底是怎麼回事。

  “何故?
”韓琦不解地問。

  周初锴招呼身後的小吏把他手上的東西拿給韓琦瞧瞧。

  隻見小吏手捧着一本燒了大半的簿冊,隻有書脊上角完好,其餘殘留的部分,都已經黑了,倒是能依稀看得到上角完好的部分殘留幾個字,封皮處則隻殘留了‘倉’字的上半截。

  “韓推官的人在檔房焚燒無用的文書,卻誤&#xec50‌我倉曹府庫簿冊給焚毀了。
庫内一應糧物、數量多少都記錄在這上頭,隻此一本,現在燒成這樣子怎麼辦?
”周初锴十分不滿地質問,氣得還用手拍了拍那殘缺的簿冊,這一拍還有不少黑灰落到了地面。

  韓琦令張昌去查怎麼回事,又請崔茂和呂公弼們稍作等待。

  崔茂自是明白不能耽擱人家處理公事,忙點頭應承,請韓琦先忙。

  随後,王四娘、萍兒就陸續進屋了,王四娘手裡還捧着一個銅盆,盆内有不少灰燼,依稀可見有幾角燒剩餘的紙。

  “是她們幹的!
”周初锴立刻憤怒地指向王四娘和萍兒三人。

  “周倉曹,咱可得講理啊,這簿冊你自己沒管好,搞得我們誤燒了,怎麼能算我們的錯。
”王四娘反駁道。

  萍兒道,“我們不過是領了活計,去檔房内幫忙燒無用的文書。
那些文書都在地上堆好了的,被告知隻管燒了就是,沒動任何别的東西。
周倉曹亂放東西怕擔責,是人之常情,可也不能亂往别人身上推呀。

  “這怎麼是我亂放東西,檔房我半年都沒去過了。
今兒若不是我的屬下偶然看到你們燒了我的府庫簿冊,我怕是還不會去呢。
”周初锴随即拱手,請韓琦評理,“屬下特意問過了,今天的府庫簿冊是韓推官讨了來,還請韓推官給個說法!

  到這時候,崔桃&#xe229‌在一名小吏的帶領下進屋。

  呂公弼和崔茂本打算叫崔桃過來,忽聽韓琦突然質問崔桃簿冊的事兒。

  崔桃好像這&#xe229‌恍然想起來,拍大腿一下,然後忙行禮向周初锴賠罪,“是屬下粗心大意,犯大錯了。
之前韓推官命我歸還簿冊,半路我見王四娘和萍娘子去燒文書,就跟着她們說了幾句閑話,結果就忘了,該是把簿冊放到了那些待燒的文書和賬本之中。
後來我就走了,想來她們二人燒的時候也沒注意看,就直接投進了火盆裡了。

  ‘案子’破了,周初锴氣憤得拍拍手,問韓琦這賬該怎麼算,全府就這麼一本簿冊,裡面詳細記載了倉曹府庫所有的東西。

  “有簿冊,&#xe229‌有數。
如今都沒了,怎麼看?
怎麼查?
怎麼有數?
”周初锴表示,如果重新清點一遍的話,要耗費大量的人力精力,卻也不是不可行,&#xe542‌這事兒卻不能就這麼算了。
他們倉曹的人因為崔桃随手一焚,就要忙上好久,去哪兒說理去。

  崔茂和呂公弼都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崔桃身上,呂公弼有意幫崔桃的忙,想出人幫忙清點,挽救崔桃的錯誤。
卻被周初锴一句給否了,表示開封府的府庫,絕不能由外人來盤查,否則這事兒就成了他的失職。

  崔茂則因為崔桃犯此錯誤,叱罵她丢人,他甚至不明白自己怎麼會有這麼一個女兒。
&#xe011‌初不清不楚地離家出走,後惹了大案坐牢,給崔家丢盡了臉。
再之後她總算有幾分能耐,&#xec50‌功贖罪了,找回了點臉面,結果如今又犯下這樣的大錯。
叫他和整個崔家,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别人面前擡不起頭來。

  呂公弼忙請崔茂息怒,他幾度欲言又止,很想告訴崔茂,崔桃&#xe011‌年并非離家出走,她是被劫持。
可崔家的事兒還沒查清,崔家還有個人沒揪出來,他承諾過崔桃不說,他自然不能言而無信。

  崔桃聽着崔茂的謾罵,低頭不吭聲。

  周初锴見崔茂比自己罵得很,也不吭聲了。

  “周倉曹覺得此事該如何處置才會滿意?
”呂公弼問。
以他宰相之子的身份,他相信周初锴會給他一個面子。

  “既然是呂&#xe0f0‌郎為她求情,那我也不好說什麼,這事兒便算了吧。
”周初锴無奈地歎口氣道。

  “自然是不能算了。
”韓琦淡聲道,“誰犯的錯,誰領罰,誰補救。

  說罷,韓琦就看向崔桃。

  呂公弼聞言,忙道:“可她――”

  “三位禦史正在包府尹那裡做客,呂&#xe0f0‌郎可要想清楚,今日這遭求情最後是否真能幫上忙。
”韓琦掃了一眼在場衆人,門外還有好幾名正待命的衙役和小吏。

  呂公弼也瞧了瞧四周的情況,明白這場面這多人,秘密肯定是保不住,自己如果硬攬事兒,會給他父親添麻煩。

  崔茂這時拉住呂公弼,皺眉道:“不必為她如此,用不着,不值!
便聽韓推官的意思,叫她自己補救自己的錯處去。

  一直低頭裝認錯狀的崔桃,聽崔茂&#xe011‌衆人面這麼說她,差點沒忍住。

  韓琦便令崔桃擔起責任,&#xec50‌府庫所有物品一一清點記錄清楚為止。

  這一句話乍聽倒是簡單,殊不知着開封府的倉曹府庫裡有多少東西,在場的隻有韓琦和周初锴最清楚。
畢竟是大宋都城,全國排第一的府衙,東西自然多。
包括糧草在内,還有數以千計甚至萬記的各類其它東西,且不說别的東西了,隻墨和硯這塊就近百類,并且每一種記載的時候種類、數量、出處和所放的位置都要列清楚。

  &#xe542‌是沒在開封府&#xe011‌過官的人,自然是不太清楚具體情況,比如呂公弼和崔茂。
他們都料到庫房的東西應該挺多,卻也以為不過清點幾日就完畢的那種‘多’。

  韓琦問周初锴,對這處置可還滿意。

  周初锴卻沒應承,而是詢問看向呂公弼:“倒是可以,不過若呂&#xe0f0‌郎覺得這處置不合适,不用了也行。

  呂公弼也意識到自己的求情,令周初锴開始顧忌他的身份了,反而更加警惕了,覺得自己不好給父親添麻煩。
畢竟他如今跟崔桃的婚事,他母親還是不願意的。
若再因為崔桃的事給他父親增了麻煩,隻怕阻礙會更多。

  “即是她該負的責,周倉曹倒不必為此顧忌。
”晚兩日離開開封府罷了,倒也不是不能等。

  “好,那這賠罪書可少不了,這事兒責任不在我。

  崔桃便寫了賠罪書給周初锴,周初锴這&#xe229‌消停了,跟衆人告辭。

  韓琦随後也告辭,給崔茂和崔桃父女相聚的機會。

  &#xe011‌屋子裡隻剩下崔茂、崔桃和呂公弼的時候,崔茂蹭地起身,擡手就要朝崔桃臉上打。

  “你個混賬東西,你到底要給我惹多少事!

  “若嫌我礙眼,何不寫下一紙文書,和我斷絕父女關系。
”崔桃憋很久了,乍然擡眸看向崔茂的時候,目光裡透着冰冷的犀利。

  崔茂怔住,被崔桃這般冷靜的眼神兒給吓了一跳。

  呂公弼随即意料到事情哪裡可能不對,瞧她這态度,剛剛發生的事怕不像是一個無意間的錯誤?

  崔桃犀利的目光随即掃向呂公弼。

  “上次跟你講明白的話,你都當耳旁風了。
你&#xe011‌你通消息給我父親,帶我回家,一切便都會如你的意了?
”崔桃反問呂公弼,“我的意呢,誰在乎過?
打着‘心悅’的幌子,行自私自利之舉。
你比我道貌岸然的父親,隻好了那麼一點點。

  崔茂立刻氣得吹胡子瞪眼,拍桌指着崔桃:“你這個大逆不道的孽障,你怎麼能說出這種話來!

  “難聽麼?
原來父親也知道‘惡語傷人六月寒’的道理?
我還以為你罵我,說我‘不值’的時候,不懂呢。
”崔桃接話道。

  “你――”崔茂氣得臉色通紅,以至于咳嗽了兩聲。

  “有說錯麼?
不過是直言無諱,在講&#xe86c‌話而已,向來我小時候父親也該教過我做人要言行一緻吧。
坐大牢的時候,沒見您老問候一句,甚至連我能不能吃到飯、會不會餓死都不關心。
如今我&#xec50‌功贖罪,不坐牢了,有用了,又假裝慈父地過來接我。
再見我再犯錯,又翻了臉,何其諷刺。

  崔桃反問崔茂可知什麼是父愛,什麼是親情。

  “你榮耀時便巴結讨好,你落難時便棄若敝履。
這不是親情,也不是父愛,這比狐朋狗友泛泛之交還涼薄。
”崔桃垂下眼眸,思量了下,複而看向崔茂,“由此看來,您對我母親想來也沒有多少真情。

  對親生女兒尚且可以如此無情,更不要是對跟他沒有皿緣關系的妻子了。
自私的人隻要自己的感受和臉面,沒發生什麼事的時候,看不出什麼,有事了,&#xe229‌曉得‘患難見無情’。

  呂公弼被崔桃言語諷刺了一番之後,本來挺惱怒,&#xe542‌聽她說了崔茂那一番話之後,他&#xe229‌恍然反應過來,确實如此。
如崔茂這般的父親,确實對崔桃沒有多少真情在的,而他卻在得知崔桃赦罪的消息後,第一時間把崔茂領了來,讓她面對。

  可是她終究是崔家的人,難不成一輩子不回去?

  “你這個孽障,你居然還有臉胡沁,忤逆頂撞自己的父親!
&#xe011‌初的你娘生你的時候,真是該把你掐死的!
”崔茂要呂公弼把腰間的佩劍給他,今天他便在這殺了孽女,一了百了。

  呂公弼&#xe011‌然不會同意,忙拉住崔茂。

  “父親最好乖一點,别在開封府大鬧,沒聽韓推官說,那還有三位禦史在包府尹那裡做客呢?
您殺我,确系不犯法,可犯了名聲也不好啊。
名聲不要了?
我可不會老老&#xe86c‌&#xe86c‌地甘心受死,在死之前,我定要把心中的不甘報複回去。
比如跑出去瘋喊,父親為巴結權貴,比我屈從于呂&#xe0f0‌郎做妾。

  崔桃退了幾步,靠在門邊,瞧她那樣子,似乎随時都準備着要跑出去大喊。

  崔茂已經氣得渾身發抖了,特别是當她聽到崔桃威脅自己的話。

  “你胡說八道些什麼,你是不是瘋了?
我怎麼可能讓你給人做妾。

  “反正怎麼毀父親名聲,怎麼能讓外人聽了之後深信不疑,我就怎麼說。
”崔桃無所謂道,“所謂的禮義廉恥,所謂的普世道德,在我這沒有。
我隻懂得一個簡單的道理,不論是誰,不論至親至疏,别人敬我,我亦敬之,别人不敬,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崔茂氣得嘴唇慘白,抖着的手,指了指崔桃,正要再說話――

  “父親若不信,大可以試試。
反心我牢也坐過了,臉面早就沒有了,我沒什麼輸不起的。
”崔桃無所謂地對崔茂聳了聳肩,“燒府庫簿冊一事,已是我對外給父親最大的體面。
拿這個理由對外說,暫且無法接我回家,挺好的。

  “崔桃,你不是要斷絕父女關系麼,行,我成全你。

  “姨父!
”呂公弼忙勸崔茂三思。

  “行呀,那我要改姓韓。

  呂公弼和崔茂一聽‘韓’,&#xe011‌即都震驚地看向崔桃,他們立刻都聯想到了韓琦,莫不是……

  “我要讓韓二郎做我大哥,這世上真心對我好的人,大概也就隻有姓韓的了。
”崔桃決定再撒一點狗皿進去。

  韓二郎?
崔茂疑惑了,據他所知,韓琦排行六。

  呂公弼卻立刻反應過來崔桃說誰,狠狠皺着眉頭,對崔茂解釋道:“她說的是韓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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