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女的是誰?
”
楊濤聽到周良安問了一聲,笑着說,“廠花你都不認識,喝失憶了?
李文潔啊!
”
周良安知道她是誰,廠裡搞資料登記、工會、收發的美人。
隻不過一時之間想不起她叫什麼了。
上輩子還沒顧得上跟她說一句話,就離開這個廠。
這一次,我要跟她磨擦出一點火花才行。
周良安按照前世的記憶來推斷,這裡和他當初工作的地方其實是沒有變化的。
基地座落在三壩市的遠郊,占了山頭和山下的大量土地,被農村緊緊地包圍着。
老基地那是機關辦事處所在的地方,而基層單位則座落在周邊的山頭上,有點各自稱王的意思。
周良安一邊用汽油洗着軸承,一邊看着廠區這破爛的環境,滿臉的苦笑。
小胖子楊濤正在讨好以班長為首的所有人,“師父,你回去喝茶吧,這點活交給我。
”
“副班長,地溝就别進去了,我工衣髒,一會我下去。
”
“師兄,刹車鼓太重,我和你一起擡吧?
”
“你特麼怎麼不把這輛重卡一個人給修了?
傻逼!
”
周良安在心裡笑罵了一句,不過并不是讨厭他,而是久别重逢時的喜悅。
楊濤就是這麼個性格,怕得罪人,所以對誰都客客氣氣腆着臉卑微的樣子。
不過他這是發自内心的覺得自己應該這麼做,和虛僞,和那些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的人有本質的區别。
楊濤也正是憑借讨好型的性格,終于在十年之後,拿到了一次去沙漠工作的機會,視如珍寶,後來過着他覺得還不錯的生活。
隻不過兒子最後不是他親生的,他的頭頂宛如沙漠當中的綠洲,哎……
“楊濤,好好幹,說不定明年就有機會去西疆上班,一年能掙一萬多塊,在這個單位隻要踏實肯幹,有的是掙大錢的機會,那些偷奸耍滑的就不行了。
”
周良安知道班長在說他,慫人應該是什麼樣子?
就是周良安現在這副模樣,抿着唇,把頭埋得更低,更仔細地洗軸承。
現在發火好像也沒什麼意義,跟一個班組長擡杠顯示不出來自己的本事。
周良安把洗好的軸承放到楊濤的手裡,他開始往軸承裡灌黃油,灌得又認真又仔細,用手掌肉最多的地方将黃油擠壓進軸承當中,讓每顆子彈子都能被黃油包裹……
“嗯,不錯,楊濤,一會把幾個刹車鼓都裝了,下午裝輪胎。
”
班長鼓勵楊濤的時候,還瞪了周良安一眼,這才取下安全帽哼着小曲離開。
副班長看班長走了,也過來拍了拍楊濤的肩膀。
然後是各位師兄……
這一下子,這個班組就隻剩周良安和楊濤兩人。
楊濤一邊灌黃油一邊露出幸福的笑容,得到班長和副班長的鼓勵,就像有了力量,幹起活來都帶勁。
周良安卻一臉嚴肅地朝庫房看去,副廠長和庫房保管員在交談着什麼。
副廠長給庫房保管員散了一支煙,庫房保管員在他耳邊笑着說了一句什麼,兩人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周良安好像知道他們想幹什麼,因為副廠長從旁邊的工具櫃裡取了三個大油桶交到倉庫保管員的手裡……
這一刻,周良安知道收拾副廠長的機會已經來了。
“良安,你不會怪我巴結班長吧?
”
周良安回過神來,馬上說,“你特麼要是去西疆上班,我就跟你絕交!
”
“啊?
為什麼?
”楊濤睜大眼睛,驚訝地問。
“我特麼不想跟綠毛龜做朋友。
”
綠毛龜?
楊濤滿腦子都是問号,也不知道周良安沒頭沒腦的一句話是什麼意思,“你是不是被那個女人給傷着了,心裡堵得慌?
要不,今天晚上我陪你出去喝酒吧?
”
“好啊,順便再叫兩個妹子作陪!
”
“額……良安,還有十天才發工資呢?
錢不夠了。
”
周良安把洗了一半的軸承往汽油盆裡一扔,擦擦手,準備下班。
楊濤又急了,“班長剛才讓我們把刹車鼓給裝了再下班……”
“他是叫你,又沒叫我,你一個人裝吧!
”
周良安扭頭就走。
楊濤有點懵,看來周良安真的受刺激了,開始盤算,這個月可用的錢還有二十塊,坐一輛火三輪進城要三塊,兩瓶啤酒三塊,可是一個妹子跳一支沙沙舞要兩塊,要不……我就不跳舞了,讓良安一個人玩高興就好了。
周良安并不知道楊濤這麼善良在為他打算着,而是來到廁所外的洗手台拿肥皂洗手。
班長提着褲子從男廁走了出來,也沒有洗手的打算,扭頭一看周良安,下意識地皺了皺眉頭,然後朝壩子當中看,隻有楊濤一個人還在幹。
于是班長馬上倒回廁所外的洗手台,瞪着洗完手的周良安,“你是沒看到楊濤還在幹活?
”
周良安木讷地點點頭,“看到了!
”
“那你特麼為啥不跟他一起幹?
”
周良安開始擡頭想原因,想了半天才說,“可能是我不想去西疆上班吧?
”
班長的眼皮子抽了一下,眼前的周良安好像哪裡不對勁,但是他又說不上來。
就這麼任由周良安大搖大擺地從他身邊走了過去,然後回了待令室。
班長一人在太陽壩裡摳腦殼,怎麼心裡這麼不爽?
不爽就對了,這不就是“周良安”這幾年在單位上的感覺嗎?
……
中午到飯點了,周良安走出維修廠的大門,滿地碎石的路有些硌腳,右邊是滿農田的菜籽花,時不時的有蜜蜂圍着周良安的頭打轉。
這個時候會看到很多箭步如飛的人穿着工衣一頭紮進遠處夥食團去排隊。
夥食團的門口有個籃球廠,三三兩兩的時髦男女湊在一起聊天說話,他們燙着頭發,大翻領的襯衣,喇叭褲和甩尖子皮鞋,在人群之中他們就是走在時代前列的弄潮兒,看得周良安直搖頭歎氣。
吃飯吃飯!
!
老基地有一萬多人,七個夥食團到了高峰時段确實挺吓人的,如果前面再有人拿着一疊飯票一口氣打八九份飯的話,就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了。
還有的更直接,比如周良安前面這位,一個人來占的位子,他們單位的人來了全都站到了他的前面或者周良安的前面。
眼看着輪到他們打飯的時候,周良安走出隊伍直接走到了最前面,“五分錢的飯,三毛五的回鍋肉,一毛的土豆絲!
”
“你特麼怎麼插隊啊?
”
有人罵了一句,周良安回頭看了他們一眼,“你再多說一句,我不僅插隊,還插尼瑪,你信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