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朱由檢的問話,議事衆臣中兵部尚書王永光面色雖然未動,但他心中湧上的滿滿都是苦澀。
崇祯陛下的這個問題,說來并不複雜,兵部對此也有所預案。
隻是,對于王永光本人來講,卻還真不太好回答。
按常規,面對後金鞑子即将到來的大舉進襲,兵部當立即協調遼東的各路巡撫和總兵,制定各處的詳細防禦及反擊計劃,以盡遼東明軍的全力打退後金進攻。
可現在的問題是,王永光在兵部,至今也從未接到有關遼東鞑子要進攻的任何軍情警報。
而崇祯陛下卻又并未說出他的情報來源,這讓王永光如何判定軍情的真假?
王永光非常清楚,遼東巡撫袁崇煥現在正在全力搶修錦州城。
各路人員物資正堆積在錦州城下。
若确定後金鞑子是真的來襲,那錦州城下的築城人員就得馬上撤離。
錦州附近的各處駐軍,也要迅速撤進尚未完全建成的錦州城中,做好堅守的準備。
錦州要堅守,而像甯遠和山海關等地的駐軍,任務則更重。
他們除了要做好各城的防禦外,還要做好出援錦州的準備。
遼東其他各地,像東江鎮、廣鹿島、旅順堡等鞑子的側後駐軍,也要做好堅決出擊、騷擾敵後的準備。
這些堅守和反擊的準備,都是面對後金鞑子進攻的正常應對,也是兵部早就做好的計劃。
隻是,這計劃,王永光卻不敢直接上禀。
崇祯陛下方自登基,年少氣盛,對遼東前線情況又不太了解,對大明全局的認識更是缺乏。
此次,崇祯陛下又不知是從何處得到幾句後金鞑子即将來襲的情報,他王永光若将這戰備計劃全盤上報,萬一崇祯陛下要下令立即執行,那該怎麼辦?
要知道,這戰備計劃一動,遼東各處軍兵往來調動所消耗的錢糧,那可絕不是小數。
除了錢糧方面的巨大消耗,這進入戰備還必會耽誤錦州城的修築進度。
若遼東鞑子萬一最終并未來襲,那這個責任該是誰的?
王永光心中很明白,自他上奏王恭廠大爆炸為‘天變’後,他已算是叛出了閹黨,與魏忠賢也已是勢成水火。
這幾個月來,魏忠賢和閹黨一直都在尋找他的破綻。
若非新帝登基諸事繁雜,隻怕他王永光早已被趕出了京城。
想到這裡,王永光心中就湧上一陣巨大的懊悔。
王恭廠大爆炸後,天啟帝受傷病危,眼見得帝位交替在即。
而這幾年來,魏忠賢的行事又過于操切,對地方士紳也煎迫太急,整個朝廷上下有太多的人都怨恨滿腹。
就是閹黨内部,也有太多太多的人對魏忠賢的政策十分不滿。
在這帝位交替的關鍵時刻,一旦天啟帝駕崩,沒了天啟帝的全力支持,那魏忠賢的下場,那是完全可以預知的。
新帝即将登基,面對即将大舉反撲的東林黨和大明朝野内外的大量官員士紳,王永光心中焉能不懼?
‘天變’一說,其實就是王永光在向東林黨和大明士紳示好,他是在為自己的将來謀求後路。
可王永光萬萬沒想到,天啟帝是駕崩了,雖稍有波折,但信王殿下卻也算是順利的登基成為崇祯新皇。
可這位往昔護住了诏獄中衆位東林黨人性命,看上去對東林黨人頗為友善的信王殿下,在登基為帝後,行為表現卻大出他的預料。
登基數月來,崇祯陛下不僅連新皇大赦都未曾釋放任何一位在诏獄中關押的東林黨人,甚至連正常的朝會也都很少參加,朝政竟然依然還是在讓魏忠賢代掌。
雖然宮中内廷的大太監們人事變動頗大,可魏忠賢的地位,看上去卻依舊十分穩固,這讓王永光大感判斷失誤。
早知崇祯陛下也是這麼一位倦政之君,那他就該在多觀望些時日才是。
本來今次崇祯陛下首次主動問政,問的又是遼東軍事方面的問題,王永光這位作為主管大明軍事的兵部尚書,本該欣喜雀躍才對。
這可是他在新帝面前有所表現、一展所長的大好時機。
可王永光卻知道,隻要他一開口上報遼東的戰備守禦計劃,那他就是拱手向魏忠賢送上了一個巨大的把柄。
你想啊,這戰備計劃一動,一旦遼東鞑子沒來,那平白消耗的錢糧,還有耽誤的錦州築城時間,誰來負責?
到那時,誰會找,誰特麼又敢去找崇祯陛下的責任?
到那時,他王永光絕對就是拿來替罪的,最好的、也是最大的肥羊。
可崇祯陛下都點名提問了,他要是不上報計劃,那他王永光卻又有了屍位素餐的嫌疑。
屍位素餐,他王永光要在崇祯陛下這位新皇眼中留下了這種印象,那他的将來,也就不問可知了。
王永光心中現在真的是左右為難。
什麼他麼的鞑子進襲?
甭說,這肯定就是魏忠賢那個老閹貨搞出的花樣。
特麼的,也不知是誰給老閹貨想出了這麼一條毒計,真的是好毒啊!
料定了這是魏忠賢所設之毒計,王永光心中更是憤恨難平。
不知自己的一句提問,竟然讓王永光起了那麼多的心思。
見王永光一直沒有回話,朱由檢心頭忍不住有些火起。
他定定的盯着大明軍方名義上的上司和最高指揮――大明的兵部尚書(自土木堡之變後,于謙以兵部尚書之職力挽狂瀾,大明軍隊的控制權就從五軍都督府完全轉到了兵部)王永光,口中冷冷的再次問道:“王卿,莫非兵部對此種軍情就從無預案?
”
正處在兩難中的王永光,聽到朱由檢的責問,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白了下來。
王永光這才想起,這可是君前問對。
明知崇祯陛下初登大寶、年少氣盛,他怎可如此的過度遲疑不語。
要知道,年少氣盛可就意味着缺少耐心。
現下,崇祯陛下這耐心缺乏的責問一問,那就算他王永光上報的計劃再周密,也都成了兵部的往昔預案,他本人一下已失分太多。
“早知如此,那還不如開始就直接回報呢!
悔不該啊,悔不該!
”
一邊後悔着,王永光心中一邊慘然一笑。
他擡頭怨毒的瞥了魏忠賢一眼,才無比郁悶的開口應道:“回陛下,兵部其實早有預案。
兵部是這樣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