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在遲疑什麼?
魏忠賢其實心知肚明。
一朝天子一朝臣,他遲疑的也不外如是。
他魏忠賢就算與信王合作的再好,但信王登基以後,他再想如此風光的做他的九千歲也是絕不可能。
甚至,就算他想繼續做他的督公,隻怕都可能化為一份泡影。
這叫他如何能不遲疑?
這人呐,一旦嘗慣了權利的滋味,又怎能輕易的放下?
信王?
魏忠賢微閉雙眼,仔細思索着他将來的出路。
若無信王,他将如何?
若沒有信王,那最有可能上位的就是福王一系。
福王一系應算是皿脈中僅次于信王的一系。
隻是,單隻當年太子府舊事,他魏忠賢就與福王一系結怨甚深。
福王一系上位會有他好果子吃?
若是其他各系藩王上位?
心中把大明各處的藩王都排了再排,魏忠賢最後還是苦笑一聲。
找個不懂人事的幼兒接位根本就不現實,那最終不管是哪位藩王上位,他估計也都逃不了‘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宿命。
嘉靖爺的表現,大明官場誰人不知?
畢竟被人稱做九千歲才一個多月,心态尚未完全失衡;畢竟心性不管如何,也算得上是堅毅決斷之輩。
當發現自己無論如何也逃不出‘一朝臣’的宿命後,魏忠賢開始謹慎的選擇他的退身之路。
權衡良久,魏忠賢感覺還是曾合作多次的信王,才是他最佳的選擇。
一來是做生不如做熟。
合作過數次,魏忠賢自覺已摸清了信王的幾分脾氣。
伺候信王,總比那些從未謀面的藩王要簡單些。
二來信王不但有大義在手,更重要的是,信王雖力保楊漣等人不死,但從信王這些年的表現來看,信王并沒有明顯傾向東林黨的意思。
這樣的信王上位,魏忠賢自覺至少還能落個善終。
要是換做别人上位,隻怕……
“罷了。
”
帶着濃濃的倦意,魏忠賢疲憊不堪的吩咐:“呈秀,通知下去,現在開始,所有人都要謹守本分,勿生事端。
”
“謹守本分,勿生事端?
”
崔呈秀咀嚼着魏公公說的這八個字,心中一片茫然。
魏公公這是放棄努力,準備順其自然了嗎?
這、這可如何是好?
“督公?
”
心煩意亂的崔呈秀踏前一步,不安的發出一聲低呼。
許是聽出了崔呈秀心中的不願和不安,魏忠賢猛地一下坐直了身體,厲聲吼道:“記住,雜家說的是所有人。
要是有誰還敢不聽招呼、自作主張,那就别怪雜家不講情面了!
”
撂下這句狠話,不再理會目瞪口呆的崔呈秀,魏忠賢站起身來徑自揚長而去。
司禮監
面色蒼白的王體乾走到李永貞身旁,溫言勸道:“李秉筆,不要再愁眉苦臉了。
雜家也知道你身子不太爽利,可誰叫現在聖上龍體欠安,正是急需我等用命之時。
你就再辛苦辛苦吧,隻要頂過這段時間,你想休幾日都行。
”
嘴上寬慰着李永貞,王體乾心中卻不住的苦笑,心中滿都是壓抑不住的酸楚。
他王體乾能登上司禮監掌印太監的位子完全是因緣際會下的一個巧合。
他大概也是大明開國以來最沒有存在感的司禮監掌印太監吧?
萬曆四十八年,萬曆爺駕崩,泰昌爺繼位。
泰昌爺不喜萬曆爺留下的老人,司禮監發生了天翻地覆的人員大變動。
随侍泰昌爺多年的王安出任司禮監掌印太監,原司禮監各級太監大都調離。
唯有王體乾因膽小怕事、遇事從不出頭,反而僥幸留了下來,被提升為秉筆太監。
誰也沒想到,泰昌帝福薄。
隻短短一個月泰昌帝就也駕鶴西去,年輕的天啟皇帝又坐上了皇位。
天啟皇帝登位,王安被逐,陪伴天啟皇帝多年的魏忠賢得勢。
但魏忠賢不識字的缺陷實在太過明顯,根本無法勝任司禮監掌印太監之職,這才讓膽小怕事的王體乾撿了一個天大的餡餅。
司禮監是大明内廷二十四監之首,司禮監掌印太監更是大明赫赫有名的内相。
可以說,司禮監掌印太監就是大明内侍一生所求的最高職務。
但登上此位的王體乾,很清楚他這個掌印太監是怎麼來的,所以他從不發聲,也不出頭,萬事皆由魏忠賢做主。
他隻本分的把自己放在了一個秘書的位置上。
能成為名義上的内相,王體乾已經很知足了。
他隻求過幾年安穩日子,撈點養老的銀子,等着退位養老了事。
可王體乾怎麼也沒想到,這才過了幾年,春秋正盛的天啟皇帝竟然就突然重傷病危了?
這眼見得大明的天又要變了,那他的命運又将走向何方?
也許,不久的将來,司禮監的這個位子就将不在屬于他王體乾,畢竟不能指望每一個接任的太監都不識字不是?
不過,既然他王體乾還挂着掌印太監的名義,那他現在就還得維持好司禮監的運行才是。
王體乾不知道,他安慰的對象,愁眉苦臉的李永貞心中可完全不是表面所表現出來的愁苦狀态。
愁眉苦臉的李永貞正在興奮的想:再過幾天,信王上位,這司禮監掌印的位子,也許他也能試着去坐上一坐。
五軍都督府
聽到各家世子齊聚大興的消息,張維賢輕松的點點頭。
不管勳貴們怎麼腐化糜爛,怎麼沒有上進心,在事關大明傳承的時候,勳貴們還是能站到一起共同進退的。
勳貴們不管别的,正統有序的傳承,是勳貴們絕不許人打破的底線。
因為這關乎勳貴們的切身利益,這才是他們與國同休的根本。
在這一點上,勳貴其實和大多數文臣的理念也是一緻的。
信王府
自内閣正式發出召朱由檢回京的文書後,信王府就陷入了人來如織的地境。
各系各派的文臣,不管理念再如何不同,也都不約而同的向信王府投入各種拜帖。
各派文臣隻是懊悔早先與信王殿下接觸的太少。
大興
草草在毛紡廠中轉過一圈後,不理世子們表現出的驚訝,朱由檢帶着百倍的信心,領着規模已擴大了三倍的車隊,揚起漫天的灰塵向京城滾滾而去。
有衛國公打頭,在前往毛紡廠的路上,各家世子們與朱由檢進行了平和友善的會面,雖并沒有達成什麼決定性的承諾,但賓主雙方的需求相互間都已了然于心、心照不宣了。
畢竟各家世子能來,就已充分表明了自家的态度。
當草草參觀過廠區整潔,規矩嚴謹,一切都井井有條的毛紡廠後,各家世子都對未來有了一份不小的期待。
就在勳貴世子們參觀毛紡廠時,信王府的信使終于把朱由檢夢寐以求的各種情報送到了他的手中。
京城各處的信息,終于清楚的展現在朱由檢眼前。
王恭廠大爆炸後的京城,可以說,從上到下都是一片混亂、一團糟。
因天啟皇帝傷重病危,朝局再起波瀾。
宮内宮外,太監、文臣單為王恭廠大爆炸是否定性為天變,就争的不可開交,這誰還有功夫去管理庶務?
朝廷的行政現已基本陷入了半癱瘓狀态。
王恭廠事件沒有定性,京中受災的百姓就無法得到有效的赈濟,上萬無家可歸的難民,更讓京城的治安面臨更嚴峻的考驗。
更可怕的是,因朝廷遲遲沒有一個統一的說法,這導緻王恭廠大爆炸在民間出現無數的流言。
這些大都荒誕不經的流言,在某些有心人的故意放縱之下,更讓王恭廠天變一說塵嚣直上,也更讓京城百姓人心惶惶、寐不安枕。
大環境是如此的混亂,但信王府傳信帶給朱由檢的,卻是一個又一個的好消息。
以李永貞為首的宮中一部分實權太監,已充分表現出倒向信王府态度。
而信王府現在更是成了各派文臣重點攻關的對象。
就連曾被東林黨和閹黨雙方唾棄的阮大铖,現在也忽然變成了香饽饽。
東林黨、閹黨以及朝廷的各路中立派,都不約而同的邀請阮大铖參加各種聚會,言談舉止間全是向信王府靠攏之意。
甚至,按阮大铖所說,朝堂文臣各派雖然在‘天變’一事上争得不可開交,但對于信王殿下的大義名分卻都毫無異議。
把這些消息和夜來香搜集到的消息一一做過對比後,朱由檢終于長出了一口氣。
太監、文臣、勳貴,這大明朝廷三大支柱的絕大部分力量,現在都明裡暗裡的站到了他的身邊。
他的大義名分已發揮出最大作用,現在他可以算得上是衆望所歸,大勢已成。
這種情況下,他還不趕快進京,卻還要等待何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