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老八終歸還是向咱爺們低頭了,哈哈哈哈……”
眼見盛京送來的各種攻城器械全部到位,真正感受到皇太極誠意的莽古爾泰心情大暢。
器械到位,莽古爾泰一邊開始用漢軍士卒不值錢的小命和新到的大型投石機,一步步小心試探錦州城頭重型火炮的射程極限;一邊又在營中緊急組織正藍旗一衆精銳士卒盡快熟悉新到的各種攻城器械(沖車、洞屋、鵝車等)。
而當皇太極承諾的五萬新銳漢軍旗也全部調整到位後,莽古爾泰開始了他的攻城計劃。
有皇太極和各貝勒三面羊攻的配合,又有了皇太極的明确背書,再次攻城,莽古爾泰對漢軍旗的使用變得更為殘酷。
在莽古爾泰的嚴令下,一支支新到的漢軍旗不顧傷亡的向錦州城勇勐沖去,但随着錦州明軍越來越齊整的炮火不斷轟鳴,一支支漢軍旗又毫無還手之力的倒了下去。
火槍、弓箭、爬城梯、爬城索,再加上點鑿城用的鑿子斧頭,簡陋的裝備、單調的攻城手段讓漢軍旗付出了巨大傷亡,收獲卻隻是破壞了錦州城頭的一些防具和鑿壞了錦州幾塊城磚。
漢軍旗的傷亡莽古爾泰完全不顧忌,他就是要用飽和攻擊的殘酷手段,用漢軍士卒如草介般的命,去持續疲憊城頭防守的明軍,和換取對錦州城哪怕再微不足道的一點破壞。
一天、兩天、三天…,殘酷的沖鋒整整持續了五天,磨合結束自覺兵精械足、信心已攀至最高峰的莽古爾泰向錦州發起了最後的總攻。
嗚嗚嗚…,沖啊…殺啊……
這天一大早,日頭還未爬上兩竿,激昂的牛角号聲和喊殺聲已在錦州城下響成一片。
雷鳴般的喊殺聲中,幾支編制完整、數天來一直拘于營寨從未上過陣的漢軍旗士卒,勇氣滿滿拖着簡陋的爬城梯,潮水般的向錦州城湧去。
在奮勇沖鋒的漢軍旗士卒身後,數架原木削尖的沖車突前,十幾架寬大的洞屋鵝車護翼着正藍旗精銳士卒,卻以一種相對舒緩的節奏慢慢迫向錦州城下。
正藍旗士卒後方,數十架龐大的投石機已全數豎起。
一台台投石機的兜帽低垂,漢軍士卒正匆忙向兜帽中搬運着石彈,而負責牽拉的一隊隊漢軍青壯手握拉索,随時準備向錦州城頭投出那緻命的石彈。
“目标六号位,仰角五,全裝藥,三發極速射,預備…”
錦州城頭,高高的城樓上,在兩個持盾甲士的護衛下,手舉望遠鏡的郝永忠(郝狗蛋)仔細觀察着後金投石機的一舉一動,嘴裡異常響亮的吼出一連串炮擊指令。
吼聲中,郝永忠放下望遠鏡,雙手拿起代表炮擊方位、仰角以及裝藥量的數杆彩旗高高舉過了頭頂。
向左右大幅度搖晃彩旗的郝永忠清楚,城頭炮聲現在雖還未響起,但他在城樓上發布的命令,就算喊的聲音再放大一倍,遠在城牆上的少年隊各炮位也不一定能聽清。
郝永忠更清楚,當炮聲響起以後,别說遠在城樓,就是站在炮組裡大聲發令,指令有時也聽不大清。
要想對各炮組實現有效的指揮,最終還是要靠這手上搖擺的彩旗。
炮擊指令雖是靠旗語來傳達,但發指令卻必須還要清楚洪亮的大聲喊出。
這是信王殿下…,不,這是當今崇祯陛下為少年隊新組建的炮兵,親自定下的條例。
為什麼不依靠聲音傳令,卻還必須得大聲喊出指令?
郝永忠不知道,在制定這個條例時,朱由檢參考的是前世影視作品中海軍船長的指揮方式。
在朱由檢的理解中,海軍船長清楚明确的大聲喊出指令能有效杜絕下屬對指令的誤判;而下屬接令後的大聲複述,則是對所接指令做一次完整的複核。
這樣的指令往來程序雖有些繁瑣,但卻能在最大程度上減少指令傳遞環節所造成的誤差。
當然,朱由檢也很清楚陸軍炮兵與海軍所處環境并不相同,但朱由檢覺得,臨陣時口齒清楚的大聲喊出指令讓身邊人聽到,既能減少誤發指令的可能;又能在戰後複盤時,更容易理清指揮官的指揮思路和應負責任。
所以,當這套模式在沉壽堯主持的珍運船上獲得充分肯定後,朱由檢就親手把它寫進了少年隊(不隻是炮兵)的條例。
以朱由檢的身份和他在少年隊的威望,朱由檢欽定的條例,少年隊成員,即便沒能理解條例背後的含義,他們也會堅決執行絕不會違背。
就像現在,雖識字不多,對條例背後的含義也不理解,但想起最崇拜的崇祯陛下,郝永忠高吼的聲音也不禁又大了三分。
巨大的吼聲在城樓狹小的空間内回蕩,震得趙率教忍不住掏了掏耳朵。
側頭看了看郝永忠青澀的面龐,趙率教心中不由歎息了一聲。
戰前一個月,為确保錦州不被攻陷,朱由檢冒險派出新組建的少年隊炮兵攜十門六磅炮增援錦州。
這支少年援軍,是錦州明軍除物資外,見到的唯一一支援軍。
第一次見到少年隊炮兵組成的援軍,已做好死在錦州的趙率教心中不由五味雜陳。
在趙率教心中,除了見到援兵應有的感激高興外,隐隐還有着三分的不屑和一分的惱怒。
感激:對于後方唯一前來的一支援軍,而且還是新登基少年天子親自指派來的親衛援軍,趙率教怎會不感激涕零?
不屑:援軍隻是由十門身管偏細的火炮(六磅炮炮身不如大佛郎機炮身粗)和一群十多歲毛都還沒長齊的青澀少年組成;即便火炮是由崇祯陛下親自督造,即便少年全都是出自崇祯陛下潛邸;可趙率教能對這支援軍戰力抱什麼希望?
惱怒:充當援軍的少年個個都來自崇祯陛下的潛邸,都算是崇祯陛下的侍從玩伴;這樣的身份你讓趙率教怎麼派他們去守城?
要是萬一死傷上幾個,那他趙率教就算守住錦州最後隻怕也會是有罪無功吧?
正當趙率教絞盡腦汁尋找如何妥善安置這支身份特殊的援軍時,眼前這個叫郝永忠的少年領隊向他提出了一個異常簡單的解決方案。
郝永忠的解決方案确實很簡單:少年隊來的是炮兵,那就把大炮運上城頭,直接向錦州明軍展示一下操炮技術就好了。
火炮就位,當看到少年隊的裝填速度,比錦州最老道的炮手還快;當看到少年隊操控的六門火炮能娴熟的打出一組組齊射;當看到齊射而出的一組組炮彈準确的落入指定地域,在地上犁出漁網狀痕迹;出身武将世家,擁有幾十年戰陣經驗的趙率教差點驚掉了下巴。
他從沒想過,火炮竟然還能這樣操控!
火炮素有戰争之王的别稱!
自火炮正式在戰場上出現,就因破壞力超大迅速得到各統兵将領的青睐。
不過,作為具有戰場統治力的強力戰争兵器,火炮可并非隻是火槍的放大版。
要想用好火炮,那真心是需要掌握一定的技術,才能把火炮玩好玩轉!
朱由檢登基,一直在實學院默默做研究的徐光啟和孫元化,終于可以放開手腳名正言順的去深研火炮鑄造技術。
有了充沛的人力物力支援後,孫元化一直實驗的二次淬火工藝(炮身)迅速得到完善。
當試炮顯示鐵模炮身過脆問題真的已經解決後,早就唯朱由檢馬首是瞻的張彜憲,迫不及待開始在大明兵工作坊(石碑胡同)大規模使用鐵模法鑄炮。
現階段兵工作坊能用的鐵模,雖隻有孫元化親手制作的幾套六磅炮模具,但因鐵模可重複使用的便利性,兵工作坊很快就鑄成了十幾門六磅新炮。
炮是有了,但朱由檢心中的炮兵,那可是真正的技術兵種,絕不是簡單能開炮的人就算是炮兵。
在親身經曆過旅順守城戰,對大明軍中炮手有一定了解的朱由檢眼中,大明軍中現在根本就沒有真正的炮兵,一個都沒有!
朱由檢雖沒去過甯遠,但按經曆過甯遠大捷,親自在甯遠培訓過明軍炮手的孫元化所說,甯遠炮手雖經紅毛番人羅立培訓,但同大明軍中其他炮手一樣,都還存有“亂裝藥”這一緻命的痼疾。
明軍已大規模使用火炮上百年,在明軍上百年使用火炮的經驗裡,“裝藥夠多,大炮才能打出威力足夠大的炮彈”這一認知早已根深蒂固。
為此,在明軍的軍規中,為避免因炮手怕死而私自減少裝藥,還特意制定了異常嚴格的規定:私下減少裝藥者,(炮手)死罪。
軍規雖然如此,但大明使用的鑄炮材料和工藝,卻注定了火炮無法裝填太多的火藥,否則就容易出現炸膛。
火炮不比火槍,一次裝藥幾錢的火槍出現炸膛,火槍手最多落個殘疾;而一次裝藥數斤的火炮要是出現了炸膛,那炮手基本是百分百非死即殘。
有這種緻命的威脅在,軍規再嚴,明軍的炮手也會不自覺的減少幾分裝藥。
曆史上,從大明中葉開始,明軍的火炮已開始落伍于西方同時期的火炮。
相比西方同期火炮,大明除鑄造工藝開始掉隊外,明軍最大的問題,是火炮嚴重缺乏配套設備。
相比西方同期的火炮,明軍此時的火炮不光沒有配套的瞄準測距設備,甚至連基本的炮表都沒有配備(炮表:射擊不同距離目标時,炮身所需的仰角和對應裝藥數量)。
明軍火炮的最大射程和裝藥量,一直隻存在于文人編撰的各種文獻裡。
當然,明軍即使配有炮表,以明軍炮手近乎百分百的文盲率,恐怕也沒人能夠看懂。
大明軍中的炮手缺乏培訓,對火炮的射程和裝藥量完全依賴于自身的經驗。
就像孫元化所說,明軍對炮手的培訓,粗糙到隻以打響火炮就算合格。
至于炮彈最終能打多遠,能不能打準目标,那就全靠炮手自身的天賦和經驗去累積了(明軍老炮手一生摸索到的經驗,那都是屬于自己的不傳之秘,很少外傳)。
所以,大明軍中選拔炮手,其實隻有一個标準,那就是不怕死。
隻有不怕死的人,才敢給火炮裝滿火藥;也隻有不怕死的人,才敢去點燃那不知到底裝了多少火藥的火炮。
如此的裝藥習慣,如此的炮瞄方式,再加上一直使用固定炮架,火炮一旦落地就幾乎無法移動;這些都是明軍火炮在守城戰中表現尚可,野戰中卻屢屢表現不佳的關鍵原因。
這個時空,大明新鑄的六磅炮不同于傳統火炮。
新鑄六磅炮完全是按朱由檢提供的圖紙鑄成。
雖鑄炮所用鋼材還不太理想,但相比大明現有的火炮,新鑄六磅炮不光炮身上多了直接瞄準的準星和照門,就是火炮配套的矩度、铳規和铳尺(注),孫元化也嚴格按圖紙全都配備整齊。
有全套的輔助工具,再加上艦用移動炮架為六磅炮帶來的短距離便捷移動性,新鑄六磅炮實際威力已遠超大明同口徑火炮。
火炮已足夠先進,可要充分發揮出先進火炮的威力,那還要有理念先進的正規炮兵來操控才行。
在這個大明,要組建正規炮兵,不論從學習能力方面考慮,還是從對自己的忠誠角度出發,朱由檢都對大明軍中炮手完全沒有信心。
在朱由檢心中,整個大明隻有他那經過初級掃盲的少年隊,才是他正規炮兵的唯一候選人群。
能識字懂算術,這是朱由檢所定炮兵選拔标準。
按這标準,文化課一向不好,鬥大的字也才勉強認識一筐,算術也隻勉強會一百内加減法的郝永忠,根本不夠選拔資格。
不過,因天生有對距離的判斷異常精準,郝永忠被朱由檢以炮兵觀瞄手的身份,破例欽點進入炮兵之中。
少年隊炮兵是新人新建,配備的火炮也是新鑄火炮。
在朱由檢的安排下,少年隊炮兵一邊師從孫元化學習火炮射擊理論,一邊全程參與新鑄六磅炮的試炮工作。
有了這些粗通文字和計算的少年參與,又有郝永忠對炮擊距離的精确判斷,新鑄六磅炮試炮工作進行的異常順利,衆多的射擊參數在很短的時間内就被一一測出。
有了精确的射擊參數,孫元化很快為新炮分别編制出大緻合用的炮表。
合用的炮表有了,輔助的設備齊了,有理論豐富的孫元化做老師,又有朱由檢不惜皿本的提供實彈做練習,少年隊炮兵很快就有了幾分朱由檢印象中正規炮兵的模樣。
少年隊炮兵初步具有戰力時,在遼東,大明與後金的甯錦戰役也即将開打。
甯錦大戰是朱由檢登基後的第一戰,也是朱由檢向大明朝堂第一次正式發出诏令。
這樣一來,甯錦大戰的勝負不光關系到以後朱由檢對後金的戰略布局,還關系到朱由檢作為皇帝的臉面,朱由檢真真是一點退路都沒有了。
為确保錦州城不被攻破,朱由檢不僅調動兄弟貨站全力為錦州補充物資,還忍痛向錦州調派了初具戰力的六組少年隊炮兵。
趙率教根本就不明白,朱由檢派郝永忠等少年來援,錦州得到的不光是十門相對先進火炮,還得到了一個天賦異禀的炮兵觀瞄手,以及操作和理念都遠超他們的六組真正炮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