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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5【大明白宋應星】

王梓鈞 3771 2024-01-31 01:10

  二十年前,宋應星與哥哥宋應升參加鄉試,一個全省第三名,一個全省第六名。

  江西鄉試的第三和第六!

  可惜直到現在,兄弟倆都沒考中進士。

  三年前,宋應升铨選為桐鄉知縣。
說白了,就是走吏部的關系,以舉人身份補選官缺。
肯定花了銀子,否則輪不上号,費映環當知縣也是這個操作。

  家裡花費大筆銀子給哥哥買官,實在沒錢給宋應星買知縣,于是緩了兩年幫宋應星買教谕。

  教谕也勉強是官嘛,縣公立學校的校長。

  如今宋應星已四十多歲,來到分宜縣做教谕,本該是他人生最重要的階段,所有著作都是在這幾年完成。

  誰知遇到趙瀚,剛開始寫《天工開物》,就被一群反賊給抓了。

  “搜查縣學,将此人的物品全部找來,”趙瀚瞟了宋應星一眼,“特别是書稿之類!

  半個時辰之後,士卒擡着箱子到縣衙。

  趙瀚蹲下去慢慢翻看,有宋應星的旅行筆記,還有無數技術資料筆記,包括農業機械、陶瓷、磚瓦、冶金、火藥、紡織、采礦、氣象等等等等。

  《天工開物》已經開始動筆,但還隻有種植農作物的内容。

  趙瀚拿起那幾頁稿件,卻是關于種植稻谷的,而且圖文并茂畫了諸多農具。

  粗略看完,趙瀚評價道:“謬矣,種稻有早稻、晚稻之分,你這隻記載了早稻。
晚稻者,可用番粳播種,你資料搜集得不齊啊。

  “嗯?

  宋應星本來一副慷慨就義的模樣,直至把他的稿件和資料找來,此君才變得有些害怕,生怕反賊把自己的書稿燒了。

  卻沒成想,反賊居然跟他探讨種稻技術,宋應星皺眉道:“真有晚稻種植之法?

  “你是哪裡人?
”趙瀚問道。

  宋應星回答說:“南昌府奉新縣。

  “據我所知,贛東北已經有農戶種植晚稻,南贛地區也已開始種植晚稻。
”趙瀚說得頭頭是道,其實信息都來自那位糧商。

  宋應星也不顧對方的反賊身份,好奇問:“隻需番粳稻種,就能種植晚稻?

  “非也,”趙瀚糾正道,“我讓人在廬陵縣試種晚稻,結果收成不是很好。
仔細推算,應該是熱照不足。
莊稼想要長得好,無非水與熱。
越是往南邊,全年熱度就越足,我聽說廣東有些地方,一年可以種兩到三季稻谷。

  “兩到三季?
”宋應星大為震驚。

  趙瀚笑着說:“許多事情,不僅要知其然,還要知其所以然。
便如這種稻,想要多收幾季,就必須在南方,可知是光照熱度的原因。

  宋應星說道:“若有機會,我會去廣東看看。

  趙瀚又蹲下繼續翻找,竟真找到制作兵器的資料。
有弓弩、箭矢、火藥、槍炮等等,可惜沒有找到投石機。

  “怎沒有投石車?
”趙瀚問道。

  宋應星回答說:“沒見過。
便是大明水師戰船,要麼用火炮,要麼用弩機,誰還會用投石車?

  好嘛,投石車已經被淘汰了。

  快到飯點,趙瀚拉着宋應星去吃飯,讓人好生看守箱子裡的資料。

  宋應星迷迷糊糊跟去,心裡想的全是那隻木箱。
就算趙瀚把他放了,這貨也不會離開,箱子裡有他搜集了二十年的心皿。

  有酒有肉。

  今天全軍都有肉吃,畢竟辛苦行軍多日,必須好生補一補身體。

  也不用去搶,拿着知縣的銀子,跑去找全城屠戶購買,屠戶們是不敢不賣的。

  “拿酒來,我要招待宋先生。
”趙瀚喊道。

  宋先生不說話,隻坐下看着趙瀚,想要拿回自己的書稿和資料。

  趙瀚笑着說:“宋先生吃飯。

  宋應星說道:“我有一個長随,逃命時跑散了。

  趙瀚立即吩咐手下:“全城張貼告示,就說宋先生是我的座上客,讓宋先生的随從趕緊來縣衙。

  “這……這使不得。
”宋應星驚得站起,告示一旦貼出去,豈非宣布他已經從賊?

  “使得,使得。
”趙瀚大笑。

  宋應星對此毫無辦法,隻得氣呼呼坐下。

  很快,知縣藏的好酒,被端上了飯桌。

  趙瀚親自為宋應星斟酒,問道:“先生可知杠杆原理?

  宋應星不接趙瀚遞來的酒杯,而是拿起筷子吃飯,他肚子确實餓了,嚼着飯菜說:“沒聽過。

  趙瀚将一個酒杯倒置,用手指放在桌面做支點,拿筷子将酒杯撬起:“此便為杠杆原理,從我手指到酒杯,那段筷子的距離是阻力臂,從我的手指到發力處為動力臂。

  宋應星頓時鄙視道:“甚亂七八糟的,此乃标本之理也!

  “标本?
”趙瀚沒聽明白。

  宋應星随手一指:“前段是本,後段是标。

  好吧,從墨子那時開始,杠杆的阻力臂稱“本”,杠杆的動力臂稱“标”。

  趙瀚笑着說:“宋先生,我有一個發現。
我手上所用力氣乘以标之長度,等于所撬重物乘以本之長短,我将其命名為杠杆原理。

  宋應星頓時被這話吸引,想要立即回家驗證。

  驗證試驗的内容,他都已經想好了,直接用一杆大秤即可。

  事實上,《墨子》已經揭示杠杆原理,也闡述了比例問題,隻不過描述很粗糙,沒有形成明确的公式。

  兩人不再說話,各自埋頭吃飯。

  填飽肚子,趙瀚沒有走動,而是讓人把箱子擡來。

  趙瀚仔細翻閱稿件,突然就笑了,朗讀一篇文章道:“治極思亂,亂極思治,此天地乘除之數也……西北寇患,延燎中原,其僅存城郭,而鄉村鎮市盡付炬燼者,不知其幾。
生民今日死于寇,明日死于兵……此政亂極思治之時,天下事猶可為,毋以乘除之數自沮惑也。

  宋應星坐在闆凳上,轉身望着屋外景色,腦子裡不知在想什麼。

  趙瀚笑得很開心:“宋先生,你這篇文章,看似自我振奮,想要挽救社稷。
可除了最後一句,通篇都在說改朝換代之事啊。

  “胡說八道,”宋應星矢口否認,“值此亂世,正是我輩士子奮起之時。

  趙瀚點頭道:“讀書人是該奮起,我也是讀書人,因此奮起而發力,意圖再造朗朗乾坤!

  “你這是造反!

  宋應星突然回過神來,問道:“你到底是誰?

  “廬陵趙言,聽說過沒?
”趙瀚笑問。

  宋應星驚道:“你竟是那趙賊,怎到分宜來了?

  趙瀚沒有回答,而是繼續看宋應星的書稿,看到《民财議》頓時笑得更開心。

  宋應星的《民财議》,内容大意為――

  大明淪落到這個地步,不過是“民窮财盡”四個字。

  财不僅是指銀子,天下百貨皆為财。
大明之财多得很,隻是聚于少數人之手。
百姓被盤剝得無以度日,因此朝廷征不到賦稅。
财政越是窘迫,就越要催征,導緻惡性循環。
不但如此,天下賊寇,也是活不下去,才紛紛起來造反。

  宋應星在文章裡,直接用了“剝削”二字。

  另有《屯田議》、《催科議》、《軍饷議》、《練兵議》等文章,都直指朝廷的核心問題所在,隻不過沒有給出正确的應對措施。

  或者說,無法給出應對措施,因為大明的根子已經爛透了。

  趙瀚點評道:“都是好文章,先生乃大才也,可惜崇祯皇帝不能用。

  “是我沒考上進士,否則必有作為。
”宋應星其實心裡明白,但當着反賊的面必須嘴硬。

  趙瀚問道:“君與李孟暗先生相比如何?

  宋應星想了想說:“孟暗先生,經世濟國之才,吾自不如也。

  趙瀚笑道:“這位經世濟國之才,被皇帝貶官回鄉,如今在為我效力。

  “汝定以身家性命而迫之!
”宋應星冷笑。

  趙瀚搖頭道:“從頭到尾,我都沒有強迫過孟暗先生。
他投靠我之時,族人皆不在我治下。
他是在觀吾施政之後,主動投效于我。
說多了,你也不會相信,過幾天随我回去看看吧。

  看了宋應星的文章之後,趙瀚不想再講什麼道理,因為這些道理對方都明白。

  字裡行間,趙瀚讀到的隻是絕望,甚至有破罐子破摔的味道。

  宋應星被安排在縣衙住下,他的家奴很快跑來相見。

  “城内如何?
”宋應星問道。

  家奴回答說:“這些反賊很好,沒有殺人放火,反而在維持治安。
縣城内外,比以前還好,作奸犯科之人,都吓得躲起來了。

  宋應星愕然,突然不知該說什麼。

  他對大明現狀非常清楚,那篇《世運議》寫得很詭異。
通篇都在隐晦表達王朝末世的看法,結尾時突然來一句,說雖然處于亂世,但讀書人不能沮喪,應該振奮起來挽救時局。

  自欺欺人而已。

  宋應星能有什麼辦法?

  他雖然出身大族,但連哥哥買官的錢,都是東拼西湊弄來的。
而他的哥哥,隻做了兩年知縣,就給家裡捎回不少銀子。

  宋應星能到分宜縣做教谕,為此支付的買官錢,也包含有哥哥貪污的銀子!

  他身處局中,看得清楚,無法作為。

  唉,不談政事,還是沉迷于旁門小道吧。

  第二天早晨,宋應星主動拜訪趙瀚,想弄一杆秤來驗證杠杆原理。

  看守縣衙的侍衛說:“宋先生稍待幾日,總鎮目前不在縣衙。

  宋應星驚道:“他出兵袁州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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