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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1【姑奶奶惹不得】

王梓鈞 3826 2024-01-31 01:10

  距離橫林鎮一裡地,有太監新設的非法鈔關。

  辦公條件非常簡陋,兩邊臨時搭些茅草屋,便是辦理過稅的吏房。
河面拉起一根繩子,阻攔江上船隻通行,交稅之後才能準許通過。

  黎明時分,烏漆嘛黑。

  鈔關兩邊,停滿了來往船隻,都在等着天亮之後交稅過關。

  太監設置私卡,不但增加了商賈的稅收成本,同時還大大提升時間成本。
以前通行無阻的江面,現在得慢慢排隊,而且夜晚還不上班。

  張鐵牛站在艙外,遙望前方關卡,心虛道:“等天亮了,太監發現兩位哥哥的頭顱不見,會不會派人在這裡攔卡搜檢?

  “你怕什麼?
我火燒縣衙都不怕,”趙瀚好笑道,“大不了下船厮殺一通,将鈔關吏房全給他燒了,把銀錢全部傾撒出來讓人去撿。

  殺人放火,如同兒戲。

  張鐵牛低聲嘀咕:“還讀聖賢書呢,你才是一個殺坯。

  等待許久,終于天亮,鈔關開始工作。

  大約排隊半個時辰,稅吏登船搜檢,瞥了一眼迎風招子,問道:“費家的客船?

  趙瀚拱手說:“鵝湖費氏家仆,奉少夫人之命,給九江娘家送一些年貨。

  “年貨也是貨,得按貨船交稅。
”稅吏刁難道。

  趙瀚連忙說:“自家造的連四紙,送給親戚一些罷了。
官爺,朝廷有規定,筆墨紙硯都可以免過稅。

  “那就交坐艙稅。
”稅吏笑道。

  “還勞官爺高擡貴手。
”趙瀚遞過去一串銅錢,都是崇祯元年南京工部鑄造的,僅次于崇祯元年北京鑄造——嘉靖中期的鑄錢最優,現在已經很少流通了,原因是劣币驅逐良币。

  崇祯四年的鑄錢就不行,全部改由太監負責,重量和用料都變得更差。

  稅吏掂了掂重量,心中已有估算,約值五錢銀子,頓時笑道:“走吧。

  “不給稅票嗎?
”趙瀚問道。

  “你還想要稅票?
”稅吏把手一攤,嘲諷說,“可以,得加錢。

  趙瀚連忙賠笑:“我就問問,官爺走好。

  太監私設的鈔關,有個錘子稅票。

  招募的稅吏也不正規,都懶得進艙查看貨物。
征多征少,全憑稅吏的一張嘴,不給足賄賂就往死裡坑!

  趙瀚回艙笑道:“這稅可收得真便利。

  龐春來說:“私卡便是如此,我在遼東時見多了。

  張鐵牛躺在榻上打哈欠:“小相公,都快過年了,咱們要往哪走?

  趙瀚回答道:“先去弋陽縣,找個大夫治傷。

  “那厮的腦袋被打破,身上到處皮開肉綻,還有好幾處淤傷,怕是要活不成了。
”張鐵牛閉眼開始打盹兒。

  中午時分,抵達弋陽。

  客船在葛溪水驿靠岸,趙瀚親自去城裡請來大夫。

  大夫被吓了一跳,咋舌道:“這可傷得不輕。

  趙瀚說道:“你隻管治,死活不論。

  大夫把趙瀚包裹的布片拆下,塗抹金瘡藥重新包紮,折騰一番拿錢走人。

  一路坐船,過貴溪、安仁、餘幹,駛入鄱陽湖轉贛江。

  如果前往瑞金,其實可以走近道,直接從信江轉撫河往南。
但水道網絡實在太複雜,費家的船工搞不清楚,隻能繞遠路順着贛江走,這樣還能避免遇到水匪。

  ……

  陳茂生是傍晚醒來的,輕輕一動,感覺渾身哪裡都痛。

  “醒了?
”趙瀚把陶罐座到炭爐上,撥弄着木炭說,“粥是冷的,我給你熱一熱。

  陳茂生有些疑惑,虛弱無力道:“是趙先生嗎?
我這是在哪兒?

  張鐵牛邁步過來坐下:“昨晚你差點被扔河裡,是小相公救你上船的。

  “多謝。

  陳茂生已經回憶起昨晚的事,他被糟老頭子請到府上。
誰知家裡臨時來客人,糟老頭子一直在作陪,夜裡還跑去秉燭賞雪。

  他被安排在客房休息,那家的少爺突然闖進,威逼利誘便做了腌臜事。

  夜裡是被打醒的,又被一陣亂棍打暈,接下來就沒有任何記憶。

  趙瀚問道:“家裡還有人嗎?

  “有,”陳茂生回答,“爹娘俱在,我落籍在弋陽縣。

  弋陽縣就在鉛山隔壁,是江西戲曲的兩大發源地之一,弋陽腔後來影響了幾十個劇種的發展。

  趙瀚說道:“弋陽已經過了,你若想回家,我尋個縣城放你下船,給你些銀兩在客棧養傷。
等你把傷養好,你自己回家便是。

  聽了這話,陳茂生也不言語,兩眼望着艙頂發呆。

  “嘿,你這厮好不懂事,”張鐵牛有些看不慣,“小相公跟你說話呢,你想走想留倒是開口啊。

  陳茂生隻得說:“趙先生,我不想回去,我……我能跟你走嗎?

  趙瀚笑道:“我要造反,你怕不怕?

  陳茂生慘笑:“死過一回的人,還有什麼好怕的?

  “哈哈,咱們的造反隊伍又壯大了。
”趙瀚非常高興。

  張鐵牛心中吐槽:一個老夫子,一個小書生,一個唱戲的,還有我這苦力,四個人就想造反?

  雖然沒什麼信心,但張鐵牛還是忍不住幻想。

  他甚至都安排好職務,若是趙瀚當了皇帝,龐春來可以做宰相,自己可以做大将軍,陳茂生幹脆閹了做太監。

  冷粥稍微溫熱一些,趙瀚就倒在碗裡,吩咐道:“鐵牛,扶他起來,動作輕些。

  張鐵牛哪懂得照顧人,伸手抄住陳茂生的後頸,一下就将其上半身托起,疼得陳茂生差點暈過去。

  趙瀚坐攏來,親自給傷患喂粥。

  陳茂生張嘴喝了一口,聯想到自身遭遇,癡癡望着趙瀚說:“趙先生,你人真好。
等我傷愈了,就給你做家奴,每天唱戲伺候你。
我很會伺候人的,你莫要嫌我身子髒。

  這話聽得趙瀚渾身惡寒,連忙克制情緒道:“我是要造反的,等我做了皇帝,天下便沒有賤籍。
沒有樂戶,也沒有家奴,你說這樣可好?

  “沒有賤籍嗎?

  陳茂生的雙眼亮起來,仿佛夜空中的星辰,一股莫名情緒被點燃。
他滿腔火熱,渾身充滿精神力量:“趙先生,我跟你去造反,你一定要當上皇帝!

  趙瀚微笑道:“放心,我肯定能當皇帝,你先填飽肚子再說。

  張鐵牛一手扶着陳茂生,一手摸着腰間斧頭,嘀咕道:“又瘋了一個。

  經過短暫接觸,張鐵牛已經可以肯定,龐春來就是一個神經病。

  往往沒聊幾句,龐春來就扯到時政,一會兒說鞑子多麼殘暴,一會兒說朝廷多麼腐敗,反正就是要堅定張鐵牛的造反決心。

  那種瘋狂的态度,腦子沒問題才怪了!

  ……

  鵝湖鎮。

  老五下船之後,飛快往費宅跑去,他比費廪回來得更晚。

  當日賄賂了師爺,老五沒有立即離開縣城,而是慢悠悠去吃酒耍樂。

  喝得微醺時,突然聽到吵嚷聲,似乎有人驚呼哪裡起火。

  老五也沒當回事,繼續把酒菜吃完,出門才發現事态嚴重,逃出來的文吏正在添油加醋講故事。

  老五吓得魂飛魄散,飛奔出城,火速回家。

  一路沖回拱北苑内院,老五累得直吐舌頭,趴在書房門口喊:“老……老爺,呼呼呼……不好……呼……不好了!

  “進來說。

  費元祎正在讀一本詩集。

  老五彎着腰挪進書房,雙手撐住膝蓋,喉嚨發幹道:“不……不好了……呼呼,容我緩……一緩……呼呼呼……”

  費元祎皺眉問:“是不是太監又增稅了?

  “不……不是……”

  老五喘着粗氣,稍微恢複之後,終于完整說道:“那個趙瀚,殺了師爺和典史,還殺了好多衙役,又把縣衙六房給點着了。
我出城的時候,縣尊正在組織人手救火!

  “什麼!

  費元祎驚得站起,哆嗦道:“他怎敢?

  老五也是心驚肉跳:“老爺,你說他會不會知道,是咱們花銀子弄他下獄?
這厮敢在縣衙殺人放火,哪天要是……要是來咱家……”

  “不至于,不至于,他不敢……”

  費元祎在書房走來走去,越說就越是心虛,仿佛趙瀚随時會來取他性命。

  老五提醒道:“大少奶奶那邊,趙瀚還有個幼妹。

  “莫要動她,”費元祎連忙說,“不要動他的妹妹,這種亡命之徒,千萬不能再招惹。
縣衙他都敢燒,還有什麼事做不出來?

  老五解釋道:“老爺,我是說亡羊補牢,收下他妹妹做義孫女如何?

  費元祎連連搖頭:“不可,在縣衙殺人放火,已經形同造反了。
老夫一身清白,怎能跟反賊扯上幹系?

  “那就,賞賜他幼妹一些财貨?
”老五試探道。

  “這倒是可以。

  費元祎解下腰間玉佩,叮囑道:“你把這塊玉佩拿去,再支五兩銀子,一并送去景行苑那邊。

  老五心裡慌得一逼,甚至比費元祎都慌,因為事情是他親手去辦的。

  隻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

  趙瀚如今下落不明,誰知是否就藏在附近?

  萬一哪天他出門辦事,被趙瀚一槍戳死,到了陰曹地府都沒處喊冤。

  亡命之徒,惹不得,惹不得!

  老五心裡後悔萬分,帶着玉佩和銀兩,快步跑去景行苑搞好關系。

  從今往後,趙貞芳就是他的姑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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