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趙瀚面前表現恭敬,甚至說要考慮從賊問題。
可王調鼎一回到城裡,立即前去拜見知府,試圖商量着如何把趙瀚弄死!
王調鼎見面就說:“府尊,昨日我去見了趙賊。
”
楊兆升稍微有些驚訝,居然能保持平靜,隻說:“哦,曉得了。
”
“此賊不能以力剿之,”王調鼎說着自己的觀點,“懷柔招撫更不可能,隻得設計誘殺!
”
楊兆升問道:“你在賊巢見到了什麼?
”
“賊衆一心,志向高遠。
百姓安樂,宛若世外桃源,”王調鼎說完就感慨道,“賊首趙言,欲求三代之治。
”
楊兆升搖頭笑道:“看來,也是個好賊。
”
王調鼎皺眉道:“府尊就沒想過剿賊?
一兩年内,趙賊恐将竊據整個吉安府!
”
楊兆升歎息道:“趙賊把府庫都搬空了,鬧出恁大兵災,陛下也不減免田賦,隻默許吉安府壓征。
廬陵縣被占去一半,安福縣、泰和縣也遭了流賊,今年的夏秋二糧恐難征收。
我哪有什麼心思剿賊啊?
今年若再壓征,恐怕這輩子都别想升官了。
”
“閣下隻想着升官,不想着為國剿賊嗎?
”王調鼎憤怒道。
“糧食呢?
沒有糧食怎募兵剿賊?
”楊兆升反問。
王調鼎說道:“此賊不能力敵,須想個法子誘殺之!
”
楊兆升笑道:“那你就想法子誘殺吧。
當務之急,是要征收夏糧,你廬陵縣恐怕征不起來幾個。
”
話不投機半句多,兩人不歡而散。
待王調鼎離開府衙,楊兆升歎氣道:“年輕真好,我也年輕過啊。
”
楊兆升其實很有能力,但經曆了太多黑暗,早就被現實磨平棱角。
如今,隻求安安穩穩做官,順便撈些銀子養家。
他倒是羨慕同窗好友吳柔思,在河南痛快剿滅白蓮教,還殺死兩個白蓮教巨寇。
但江西跟河南不一樣,士紳沒那麼聽話,這趙賊也不似白蓮教好對付!
楊兆升身上充滿了暮氣,沒啥幹正事的魄力,隻剩一死報君王的底線。
曆史上,他被清軍抓住,選擇甯死不屈,除此之外毫無作為。
王調鼎從知府衙門出來,又召集廬陵縣的鄉紳。
他把農會的事情詳細訴說,對那些鄉紳講:“趙賊之農會,恐将擴散到全縣。
諸位若是力壓佃戶,恐激起佃戶暴亂。
不如主動減租減息,對佃戶示之以恩,如此便可沖淡趙賊的影響。
”
“縣尊,去年資助解巡撫剿賊,咱們的糧食已經不多。
哪還能減租減息?
”
“就是啊,佃戶不好過,地主就好過嗎?
朝廷年年加賦,地方又有攤派。
若再給佃戶減租減息,今後的日子沒法過了。
”
“那趙賊既然劃河而治,想必短期之内,不會有什麼大動作。
”
“……”
反賊都在眼皮底下了,這些士紳竟然唯唯諾諾,奢望趙瀚滿足于半縣之地。
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王調鼎把士紳們送走,便癱坐在椅子上,感覺自己的心好累。
他沒有聘請師爺,招來一個文吏議事。
文吏說道:“縣尊容禀,那些地主是在害怕啊。
若真能剿滅趙賊,全縣士紳定然踴躍捐獻錢糧,可縣尊真能将那趙賊剿滅嗎?
”
“不能,至少暫時不能。
”王調鼎搖頭道。
文吏又說:“既然趙賊無人能剿,那些士紳就不敢妄動,他們害怕惹惱趙賊而身家不保!
縣尊不行,府尊也不行,至少得巡撫帶大軍而來,本縣士紳看到希望才會出手。
”
王調鼎問道:“可我也沒讓他們捐糧剿賊啊,隻讓他們減租減息,對佃戶示之以恩。
”
文吏笑道:“他們可以被趙賊刀架着脖子分地,卻絕不可能主動減租減息。
就像一條狗嘴裡有肉,怎會自己把肉吐出來?
非得有人用棍棒毆打,打得痛了才會吐出肉食。
”
“皆目光短淺之輩!
”王調鼎鄙視道。
文吏搖頭:“縣尊能想明白的,鄉紳又怎會不知?
他們不傻。
但不能開這個口子,今年減租減息,明年該不該減?
以後都減租減息嗎?
佃戶就不得寸進尺?
若把佃戶養刁了,今後怕是租子都收不起來!
”
就像資本家,若給工人漲一次工資,就能徹底解決罷工問題,他們其實是非常願意的。
資本家害怕什麼?
害怕漲了一次,就有兩次、三次,工人永遠也喂不飽。
那就一次都不漲,甯願花更多錢來鎮壓,堅決不開漲工資的口子!
死局,無解。
王調鼎想想趙賊那邊的世外桃源,又想想自己這邊的知府和士紳,再想想文選司那些官員的嘴臉,他突然就生出一股投賊的沖動。
冷靜,冷靜,堅決不能從賊!
……
士紳們沒動,農會也沒動,佃戶們卻動了。
泸水東岸的佃戶,見到西岸夏糧豐收,一個個羨慕得要死。
佃戶們私下串聯,推舉出一個代表,以攜妻回娘家的借口來到永陽鎮。
“你叫什麼名字?
”趙瀚問道。
“草民羅憲,也讀過幾年書,早年間有六畝地,如今已淪為佃戶,”羅憲跪在地上磕頭,“今年春旱嚴重,收麥子又遇到雨水,鄉鄰都歉收了,還被地主催租。
趙先生,東岸的佃戶都盼您過去,都想跟西岸一樣過好日子。
”
趙瀚笑問:“大家都這樣想?
”
羅憲說道:“隻要趙先生去東岸分地,草民這條命都是先生的。
便是官兵來了,草民也拿起扁擔跟官府拼命!
”
民心可用啊。
趙瀚說道:“我與官府有約定,已經劃泸水而治。
人不可言而無信,暫時還不能給你們分地。
但是,我可以派出宣教團和農會,幫助你們自行組建農會。
不能什麼都指望我,你們自己也要站起來,遇到災年必須讓地主降租。
還有印子錢、高利貸,利息太高了不合理,你們借的錢糧都可以不認賬!
”
數日之後,陳茂生親自帶着宣教官過河,身邊還跟着幾個士卒和農會骨幹。
泸水東岸的村鎮,迅速組建起農會,佃戶踴躍加入不說,許多自耕農也參與進來。
也不是不給地主交租子,隻是今年夏糧歉收,佃戶先要留夠自己的口糧,剩下的才給地主送去。
而且,以前借的高利貸,全部都不認賬了!
同時,農會帶領自耕農抗稅,按正常的一條鞭稅繳納,堅決不承認地方征收的苛捐雜稅。
這下子,連小地主都願意加入農會!
很多小地主,是不願投獻土地的,一旦投獻就得給人做佃戶,因此成為給官府納稅的主力。
他們加入農會,純粹是為了抗稅,因為地方苛捐雜稅,已經超過了朝廷正稅。
從這個角度來看,小地主也具有鬥争性,也是趙瀚造反的主力軍。
前提是,他們家裡沒有舉人,舉人可以逃掉大量雜派和丁役。
“反了,都反了!
”
一位胡老爺按捺不住,他不敢攻擊宣教團,卻敢朝着自己的佃戶開刀。
這貨讓兒子帶着家奴,直接上門武力收租,竟将一個佃戶打成重傷。
在陳茂生的指揮下,六百多農會成員,攻占胡家大院,将胡老爺和幾個兒子抓住。
然後,開訴苦大會,接着又是公審。
趙瀚本想一步步來,先發展農會,再鍛煉基層官員,逐漸蠶食整個廬陵縣。
可是,收不住!
老房子着火,又猛又烈。
在訴苦大會和公審大會之後,宣教團突然失去對農會的控制。
農民因為農會而找到組織,迅速團結起來,連續殺了好幾個大地主。
接着,沒有加入農會的佃戶,也自發起事殺滅地主。
殺了地主之後,再去請陳茂生主持分田。
減租減息?
呵呵,隻隔着一條河,西岸的日子那麼好,東岸為啥不直接分地?
陳茂生火速趕回永陽鎮:“總鎮,我辦事不利,控制不住農會,你就處分我吧!
”
“也不是你的錯,是我考慮不周,小看了農民的積極性,”趙瀚說道,“你再抽調一些宣教官,把農民的情緒控制好。
我讓左孝良親自過河,多多派遣農會骨幹,立即組織分田工作。
再讓江大山和黃幺,各領五百士卒幫你們鎮場子。
記住,利用分田的機會,把各村鎮農會鞏固起來。
新建的農會必須聽話,不能再違令行事!
”
連鎖反應再度出現,陳茂生和左孝良還在分田,農民運動已經自發蔓延。
向北傳播到廬陵縣的邊界,向東傳播到府城之外,向南傳播到大山邊緣。
五分之四個廬陵縣,都已實質成為趙瀚的地盤。
大地主們被吓壞了,之前不願減租減息,如今自動前來投靠趙瀚。
隻希望保住性命,保住錢糧和少量土地。
這一年多來,趙瀚訓練提拔的基層官員,許多都被派往新興地盤,各級官員再次出現短缺現象。
升職快得很,官員們幹勁十足。
貪污的心思都被淡化,隻想着繼續擴大地盤,繼續往上面升官。
他們大部分是童生和學童,少部分是秀才,以前不可能做官的,現在卻看到做大官的可能。
無數底層讀書人,開始死心塌地跟着趙瀚造反,甚至造反的心情比趙瀚還急切。
知縣王調鼎徹底放棄了,轉眼之間,他的轄地就隻剩五分之一。
或者說,五分之一都沒有,因為天河鎮附近區域,被費映珙那幫土匪給占了。
幸存的大地主,慌忙請求知縣剿匪,王調鼎都懶得見這些混蛋。
照這速度下去,趙瀚今年就能占領全縣,隻剩一個府城留給當官的。
事業一片大好,趙瀚也要結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