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民殿,父子二人。
趙瀚問太子:“你對三大醫派聯名上疏怎麼看?
”
趙匡桓說道:“醫者,事關生死,國之大事,可以準奏。
”
由于朝廷鼓勵,此時的中國醫學,主要有三大醫派:紫陽派、吳中派、錢塘派。
紫陽派,又稱金陵派、閣皂派、軍醫派。
最初是閣皂山一群道士,在趙瀚支持下開辦醫學院。
緊接着,整個江西的佛道中人,勒令還俗者皆研習此派醫術。
趙瀚登基之後,又創辦金陵醫學院,南京這邊的醫生,跟江西的醫生交流融合而形成。
閣皂山依托南方藥材集散中心(樟樹鎮),用藥一向精妙。
繼而又大量充當大同軍醫,還長期搞解剖研究,迅速積累外科臨床經驗。
如今,還在用顯微鏡觀察病菌,已經确定了十多種緻病細菌。
吳中派,又稱瘟病派。
名醫吳又可橫空出世,協同各地名醫、軍中醫生,控制并解決了山東、河南、河北的大瘟疫。
又有江西名醫喻嘉言、蘇州名醫張路等人加入,影響力非常大,整個北方的民間醫生,或多或少都有吳中派的背景。
當然,他們不止擅長防治瘟疫,内科、兒科、婦科都頗精通,最近也開始用顯微鏡觀察病菌。
錢塘派,又稱遵經派、正統派、複古派。
在趙瀚起兵之前,這一派就開始聚衆講學、注解醫學經典。
他們類似醫家士子,受明末理學思想影響很深。
主張實學,也就是注重臨床。
主張遵經複古,就是結合實踐完善理論,把古代醫書重新進行注解。
他們反對敝帚自珍,鼓勵醫家多多交流,并無限熱衷聚衆講學,從醫理念是“匡世濟國救民”。
這次三派醫家聯名上疏,契機是名醫張志聰去世。
張志聰是錢塘醫派的集大成者,弟子遍布浙江、福建和廣東。
他去世的消息傳出,各派名醫請求皇帝賜予谥号,同時請求在翰林院增設醫學館。
翰林院或欽天院,沒有設醫學院,是因為本來就有醫學司,跟宗教司是一個級别的。
醫學司不僅負責管理各地醫生,同時還管理着各地醫學院。
像這次去世的張志聰,就屬于正六品冠帶醫士,所以才有資格請求皇帝賜谥。
趙瀚仔細考慮一番,提筆批複:“着令禮部,為名醫張志聰挑選谥号。
欽天院增設醫學館,召集各地名醫入館,加強各派醫學交流。
”
當今三大醫派,各有所長。
增設醫學館之後,各派互相交流融合,取長補短有利于醫學發展。
各派互相輕視抵觸,肯定是存在的。
但入館的都是名醫,能夠做名醫的,哪個不博采衆長?
就算是心兇狹窄,或者死要面子者,口頭上看不起别家,說不定悄悄就去鑽研了。
“醫學交流”四個字,被趙瀚畫了一個圈。
太子趙匡桓,立即明白關鍵,也知道醫學館的主要作用是啥。
趙瀚對太子說:“百花齊放才是春,先秦諸子,百家争鳴,各家互相争鬥鄙視,到了最後還是走向融合。
我們現在的儒學,并非純粹的孔子儒學,而是吸納了法家、墨家、道家、兵家、陰陽家等諸多思想。
你明白嗎?
”
趙匡桓說道:“一家獨大,則萬馬齊音。
門戶森嚴,則衆家衰朽。
道家所言,流水不腐,戶樞不蠹,便是此理。
醫家各派如此,儒家各派如此,國家、朝堂、江湖也是如此。
須開放、交流、競争、流動,才可生機勃發。
”
“大善。
”趙瀚贊許道。
醫學館的設立,趙瀚樂見其成。
數百年之後的中國人,再回顧大同朝初年,必會驚歎這是一個怎樣的時代。
儒學、文學、藝術、科學、醫學、軍事、商業、農業、工業……各個領域的思想技術都在大爆發,仿佛華夏開啟全新篇章,重現先秦百家争鳴的熱鬧局面。
趙瀚設立醫學館的政令發出,全國三十多位名醫,帶着愛徒在南京彙聚。
後世的醫學史,稱此為“冠帶進京”。
“冠帶進京”之前,劃為傳統醫學時代。
“冠帶進京”後的一百五十年,劃為啟蒙醫學時代。
趙瀚親自接見了這些名醫,讓他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制定清晰的醫學分科。
内科、外科、婦科、兒科等等,古已有之,但還有些模湖,從今往後必須嚴格詳細定性。
劃分醫科,更利于各醫派的交流,讓他們圍繞着分科進行融合。
與此同時,官方修訂注解傳統醫書,集體編撰基于解剖、顯微等手段的醫學書籍。
各派融合之後,還要統一編撰醫學院教材。
各派無法調和的理論,作為醫學院的選修讀物。
哪派都不是的名醫傅山,當選欽天院醫學館的第一任館正,這位婦科聖手負責調解各派矛盾。
婦科聖手隻是戲言,男科、兒科他也精通。
年輕時做過廪生,說明他通曉四書五經。
中年開始研究道家,如今是闡述《莊子》的當代宗師之一。
另外,精于書法、繪畫、劍術,提刀砍人也不是外行。
傅山還護送過前朝皇子皇女南下,很早就投效趙瀚,經常進宮給皇室問診,是皇後皇妃的婦科主治醫生,是皇子皇女的兒科主治醫生。
這樣的人,足夠鎮住各大醫派。
……
金聖歎已經五十四歲,他是想要當官的。
踩着考吏員的末班車,一路跌跌撞撞,居然做到了知縣。
然後,各種平調,死活升不上去。
他做事非常較真,這無可厚非。
偏偏喜歡諷刺上司和同僚,這就肯定人嫌狗棄了,一點小矛盾,他都能把人搞得下不來台。
大同新朝,吏治相對清朗。
就金聖歎那臭脾氣,由于政績還算不錯,蹉跎一番竟然也升官了。
不過,隻得到個從六品的瞎忙文職,被扔去省府整天收發整理檔桉。
幹了半年,金聖歎直接辭官,跑來南京混迹文壇。
他本來就是着名文學評論家,在南京混得順風順水,整天不知道有多快活自在。
穿着件半個月沒洗的長衫,金聖歎拄着拐杖來到書店。
“這兩天可有新書?
”金聖歎問道。
“哎喲,是張先生來了,”書店掌櫃親自來迎接,“幾天前到了一批新書,今日又有一本新雜志。
”
金聖歎先去看新書,兩本學術書籍、一部長篇小說。
他翻完學術書籍的目錄,覺得其中一本可讀,便放在櫃台上準備買走。
又去看那本小說,寫得粗俗不堪,不禁譏笑:“這也算小說?
如今這世道,小學沒畢業都能寫小說了。
”
書店掌櫃笑道:“您還别說,這小說賣得不錯。
租書店也特别喜歡,市井小民就愛看這種。
”
金聖歎連連搖頭。
那是一本武俠小說,故事情節蒼白,遣詞造句粗劣,連社會常識都沒有。
但讀起來就是爽,而且還打擦邊球,市井小民讀起來一臉豬哥笑。
明代小說,也有此類讀物,但至少文學水平還過得去。
眼前這本小說,已經突破金聖歎的底線了――還真是個小學畢業生寫的,作者在報社打工多年,而且是最低級的雜工。
下班回家瞎編亂寫,拿去連載居然還火了,如今更是編集成書拿來賣。
恰恰是這種小說,更适合底層百姓
因為底層百姓雖然識字,但大部分是小學畢業或者辍學。
稍微生澀的字詞,他們就認不得,粗淺文字反而讀起來順暢。
這種書,一般賣給租書店,讀者基本上都租書看。
金聖歎又拿起那本新雜志,名叫《楚王文藝》,他驚訝道:“楚王辦的?
”
書店掌櫃笑道:“誰敢亂打楚王的招牌?
這雜志好得很,一上午我就賣了六本,這十本今天估計要賣完,已經讓夥計去請楚王加印了。
有四篇文章,是陛下親自寫的。
”
“陛下的文章?
”金聖歎趕緊翻開。
其實吧,隻有《皇帝新衣》,屬于趙瀚親自執筆。
小說《女驸馬》,隻講了大概劇情,但趙匡枰還是落上了皇帝署名。
另有兩則笑話,是趙瀚講給兒女們聽的,趙匡枰為了刊載皇帝笑話,專門開辟了一個笑話闆塊。
《笑林廣記》雖然成書于清朝,但其中不少笑話,收錄自明朝的笑話集,這個時候已經喜歡編笑話了。
《楚王文藝》雜志,開篇就是六則笑話。
前兩則笑話,署名格外有趣:趙子曰(聖天子)。
趙匡枰害怕有人不知道皇帝的筆名,居然故意在後面加括号來注解。
金聖歎捧起雜志,隻見第一則笑話為:一人往觀武場,飛箭誤中其身。
外科醫生治之。
醫曰:“易事耳。
”遂鋸掉外竿,索金辭去。
問:“内截如何?
”答曰:“此内科事。
”
“哈哈哈哈!
”
金聖歎突然捧腹大笑,漸漸笑得直不起身子。
書店老闆不解:“這笑話是很有趣,卻也不必笑成這樣吧?
”
金聖歎連連搖頭:“你不明白,這是在諷刺官場啊。
陛下果然是聖君,對官場習氣了若指掌。
我為官做吏的時候,不知遇到過多少這種事情。
”
大同新朝,吏治再怎麼清明,官場的歪風邪氣也難根除,而且随着時間推移越來越甚。
笑了好一陣,金聖歎又看第二則笑話:吳氏者,初從文,三年不中。
後習武,校場發失,中鼓吏,逐之出。
遂學醫,有所成,自撰一良方,服之,卒。
這個笑話,是趙瀚講給五皇子聽的,讓趙匡楫别幹什麼都三心二意。
金聖歎把兩個笑話讀完,已将皇帝引為知己。
這兩則笑話的幽默諷刺,太符合金聖歎的胃口了,他覺得皇帝是個大妙人。
再去讀《皇帝新衣》,金聖歎徹底拜服,這篇文章的諷刺更加犀利!
買書回家,金聖歎就提筆寫評論文章,他要把皇帝好好的吹捧一番,而且是發自内心的贊美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