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遙望着遠方土丘上的大同軍旗,察珲多爾濟此時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土丘不大,整個隆起的地方,面積還不到三萬平米,大概相當于四個足球場。
這麼點肯定不能容納幾萬人,更何況還有民夫和辎重。
外圍的戰車陣和鐵蒺藜,包括長槍手、火铳兵、擲彈兵,大部分都分布在土丘周圍。
火炮全在土坡上,挖了許多平台安放,炮彈可飛過己方士兵頭頂。
南邊做誘餌的好幾個師,每個師隻留五百龍騎兵,剩下的龍騎兵全部在李正手中。
加上遼甯兩個師的龍騎兵,僅騎兵數量就有一萬五千人――其中,五千龍騎兵跟着步兵主力。
剩下的一萬龍騎兵,早已經消失不見了,根本就不在戰場附近。
李正穩歸穩,卻非隻知道穩,同樣懂得什麼叫“以正合,以奇勝”。
一萬龍騎兵在幹什麼?
在尋找蒙古人的後勤部隊!
察珲多爾濟沿途征服許多部落,特别是科爾沁草原這邊,俘獲大量的人口、牲畜和糧食。
在連續的長途轉進當中,不可能所有人畜都帶上,那樣行軍的速度就太慢了。
也不可能扔在某處不管,極有可能是派一支騎兵護送,此時此刻就藏在某個地方。
眼前的喀爾喀主力,随軍隻帶了不到十萬頭牛羊。
科爾沁各部的牲畜,絕不止這麼一點點,否則科爾沁部早特麼餓死了。
“大汗,漢軍主将不好對付啊。
”達爾罕騎馬過來。
察珲多爾濟似在自言自語,又似在跟旁人說話:“這可是好幾萬頭牛羊,有的牛還拉着車,車上裝着許多糧食。
漢人咋就不追來呢?
這麼多牲畜和糧食,天底下怎麼可能有人忍得住?
”
達爾罕說:“這恰恰說明,眼前的漢軍,軍紀太可怕了。
”
且換位思考,察珲多爾濟完全能夠想象,剛才如果是自己被引誘,自己的軍隊會出現什麼情況。
或許他本人,能夠識破計謀,下令各部不許追擊。
但麾下那些部落首領,卻不一定會聽命令。
準确的說,是肯定有人不聽命令,雙眼通紅的朝那些牛羊沖去。
隻要有一兩個部落沖出,其餘部落也會跟着沖,生怕跑慢了會搶不到戰利品。
察珲多爾濟的軍事天賦極高,每次作戰的時候,都會下意識的換位思考:我是敵方主将,我會怎麼做。
我是敵方部将,我又會怎麼做?
所以他才決定佯敗,引誘大同軍舍棄陣地追來。
他萬萬沒有想到,眼前的漢人軍隊,跟他自己的軍隊不一樣!
不僅是裝備不同、戰法不同,就連主将對部隊的約束力也不同。
墨爾根也騎馬奔來,說道:“大汗,漢兵這樣擺出車陣,我們隻有一個辦法能獲勝。
就是一直圍着,圍到他們斷水。
這裡沒有水源,他們的糧食或許充足,但飲水一兩天就會喝完。
兩天之後沒水了,最多再撐兩三天,渴也要渴死他們!
”
察珲多爾濟憋屈道:“那樣就中計了。
漢人就是想拖延時間,巴不得我們圍着不走。
四五天時間,足夠敵人的騎兵主力追來!
”
達爾罕說:“據前些天派出去的哨騎回報,南方似乎還有漢人的援軍,而且數量沒有眼前的這麼多。
我們繼續往南,去截殺漢人的援軍。
我們離開以後,如果這裡的漢兵也跟着動,那就看情況決定怎麼打。
南邊有機會,就去打南邊。
這裡就機會,就回來打這裡。
”
墨爾根說:“對,我們都是騎兵,沒必要硬攻漢人的車陣。
咱們蒙古勇士,都是一邊走一邊打,哪有一直圍着的道理?
打這種陣地戰,是漢人的長處,是我們的短處。
不能用我們的短處,去跟漢人比試長處啊。
”
“那就再去更南邊!
”察珲多爾濟拍闆道。
李正站在土丘上,用千裡鏡仔細觀察,基本猜到了敵人的想法。
這是他最不願意見到的!
敵人全是騎兵,運動起來很難對付。
在不斷轉進拉扯之下,大同軍的步兵師,非常容易露出破綻被抓住。
李正喃喃自語:“我犯錯誤了,不該把南邊的兩個師也調上來。
”
李定國的作戰計劃非常冒險,負責拍闆的張鐵牛又是個瘋子。
他們的意圖是:把四個師扔出去,堵住敵人西逃的通道。
李正帶着兩個師,居中策應這四個師。
剩下的三個騎兵師,追逐敵軍主力,根據情況而動,不斷壓縮敵軍的作戰空間。
那四個師是釘子,釘下了就不能動。
李正一方面擔心王徽會被吃掉,一方面又有更大的野心,想把其餘各師都調上去,在救援王徽的同時,看能否圍殲敵軍主力。
現在調兵調出問題了,察珲多爾濟沒有死攻王徽,選擇南下打李正的援軍。
實在打不動,又繼續南下,去打更南邊的兩個師。
那兩個師稍有不慎,就會在半路被吃掉。
就算不被吃掉,李定國的全盤計劃也被破壞了――被堵死的四個通道,因為李正擅自調動,已經有三個恢複通暢。
喀爾喀主力,随時可以穿過大興安嶺南部餘脈,毫無阻攔的逃回漠北草原。
李正以前對戰的敵人,基本都以步兵為主,就算是滿清鞑子也步兵為主。
他沒有打過全騎兵的大規模部隊,受到思維定勢幹擾,對敵軍的後續反應,做出了非常愚蠢的錯誤判斷。
這跟察珲多爾濟差不多,以前沒跟漢人打過仗,也是從頭到尾出現一連串誤判。
李正迅速調整思路,把一個騎兵軍官叫來,下令道:“你帶五百騎北上,去跟王徽聯絡,讓他固守自己的營寨。
再去聯絡張都督(張鐵牛),就說南邊有三個師,被我腦子發傻調走了,南邊的山中通道全部無人看守。
”
李正沒有立即南下救援,而是讓士卒們先休息,等吃飽喝足之後明天再動。
察珲多爾濟雖然帶着主力南下了,卻留了一支騎兵,試圖觀察李正的動向。
隻要李正露出破綻,立即連夜殺回來。
雙方的數千騎兵,在兩軍之間的廣袤草原上,就那樣反複奔跑糾纏。
彼此都克制着,沒有打生打死,隻偶爾放槍放箭,主要目的是遮蔽戰場,不讓對方探知己方主力的動向。
傍晚。
察珲多爾濟收到消息,李正居然一直沒動,頓時更加郁悶:“北邊那個漢将,估計是找不到漏洞去打。
明天太陽出來以後,主力全速南下,不要再管那個混蛋了!
”
“要不要連夜返回,趁着夜色突襲車陣?
”達爾罕問道。
察珲多爾濟說:“我不去,去了也沒用,那種人夜裡不知道警戒?
”
第二日,喀爾喀主力加速往南行軍。
南邊的兩個師,已經抵達黑沐淪河,順着河岸一直往東北進發。
幾百年後因為耕牧過度,這片已經零星出現沙地,可此時卻全是生長着青草和莊稼的黑土地。
一個師長叫萬斯同,江西的老人。
一個師長叫張文郁,本名張豐,豪奴出身。
大同軍出兵湖南時,張文郁帶着全城的家奴,一舉拿下衡陽大城投獻,如今終于也當上師長了。
“哒哒哒哒!
”
十多個龍騎兵,慌慌張張奔回,有人身上還帶着傷,一看就知道是出事了。
“前面有敵人?
”萬斯同問道。
最先奔回的龍騎兵說:“北邊有敵軍主力,來得太快了,不要命的沖上來圍殺!
”
張文郁問道:“其他人呢?
怎就你們十多個?
”
那龍騎兵搖頭道:“不清楚,反正我們死傷慘重!
”
萬斯同喊道:“全軍靠河,結成車陣!
”
北邊八裡左右。
由于把龍騎兵集中交給李正調遣,這兩個師隻剩一千騎兵,全都撒出去探路,上午時分撞上喀爾喀的探路騎兵。
經過多次交戰,喀爾喀騎兵也變精了。
他們漸漸熟悉龍騎兵的套路,見面就散開隊形往前沖,硬扛着子彈的傷害,一直攆着龍騎兵不放。
隻要頂過前兩撥傷害,龍騎兵就沒法重新填彈。
在黑木倫河的西岸,沿途有上百具龍騎兵屍體。
為了給主力部隊拖時間結陣,龍騎兵沒有原路逃回來,而是全速往東邊疾馳。
察珲多爾濟足足派出三千騎兵,去追擊這剩餘的八百多龍騎兵。
然後不再理會,率領主力迅速向南,終于見到已經靠河結陣的兩個大同步兵師。
由于時間比較倉促,有些戰車裡的糧食,都還沒來得及搬出來,就那麼直接橫在陣前。
“又是車陣,又是車陣!
”
察珲多爾濟氣得臉紅脖子粗,眼前的車陣更有意思,緊挨着黑木倫河,連飲水都不缺。
而且不用防守靠河的那邊,有更充足的兵力守住車陣。
他認為硬攻能夠打下來,但要付出許多傷亡,而且還得要好幾天時間。
他現在最缺的就是時間,生怕大同軍的騎兵師追來。
張鐵牛、李定國、王廷臣的騎兵師,全都是一人雙馬。
一匹馬用來騎乘,一匹馬馱運兵甲,那裝備遠遠看着就吓人,察珲多爾濟不想跟大同軍的騎兵師接戰。
“大汗,漢人的火铳。
”
這是龍騎兵陣亡留下的,一共174杆燧發槍。
察珲多爾濟研究片刻,終于搞懂怎麼射擊,頓時感慨道:“這是好铳啊,比羅刹鬼的火铳好得多,不需要帶着長長的火繩。
漢人的步兵,要是都用這種火铳,蒙古勇士絕對不能正面沖鋒。
”
達爾罕看着前方的戰車陣,歎息說:“大汗,回漠北吧,科爾沁草原占不住。
”
漢武帝那會兒,李陵率領五千步兵出居延,由于孤軍深入,被八萬匈奴騎兵圍困。
李陵可沒有火铳火炮,就靠着辎重車結陣,用弓弩跟匈奴打了八天,射殺匈奴騎兵一萬多人,最後因為彈盡糧絕被俘投降。
再說曆史上,八旗軍跟準格爾打仗,4000清軍被準格爾騎兵圍困。
清軍主将傅爾丹,也是用戰車結陣抵禦,竟然能維持着戰車陣,一路放铳突圍了老遠。
最後清軍的戰車陣被擊潰,是因為準格爾騎兵有大鳥槍,可以騎馬追着用重火槍射擊。
清軍的戰車陣失靈,不是敗于準格爾騎兵,而是敗于準格爾的重型火槍。
從古至今,隻要有精銳步兵結陣,純靠騎兵是很難強行攻破的。
匈奴騎兵倒是強攻勝利了,前提是耗光李陵的箭矢,一萬多匈奴騎兵用身體去接箭。
眼前是烏龜陣,身後有更烏龜的李正,更北邊還有大同騎兵師追來。
察珲多爾濟緊握雙拳,咬牙切齒道:“回漠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