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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3【糧倉】

王梓鈞 3835 2024-01-31 01:10

  “陛下,據地方奏報,陝西、河南今年大旱,部分州縣秋糧恐怕歉收五成以上。

  “盡量救濟吧。

  去年全國風調雨順,今年老天爺又開始搞事兒了。

  已經數年沒有大災的北方,今年陝豫兩省持續幹旱半年,甚至去年冬天都沒怎麼下雪。
于此同時,長江、贛江、淮河流域,七月之後再次普降暴雨,各地的河湖水位持續上漲。

  好在,經過幾年時間旳移民開墾,河南各州縣的常平倉裡,多多少少都屯着糧食。
而且河南農民,從今年才開始足額繳納田賦,家家戶戶其實都是有存糧的。

  就算陝豫兩省缺糧,也不用全從南方調運,直接動用河南的常平倉,趙瀚休養生息的成效立即凸顯出來。

  中央下令調糧赈災的同時,廉政巡視員也出動了。

  每當有涉及錢糧的大動作,都察院都會派出巡視員,或明或暗的進行監督。

  小紅是個女的,不方便秘密走訪,她這次就在明處。

  沿大運河而上,洪水剛剛退去,兩岸百姓正在搶收稻谷。
那些稻子,大都泡在水裡,再多泡兩天就全爛了。

  “黃憲台快看,那裡有農會和農兵旗幟!

  說話之人,名叫詹文鳳,是一個都察院女巡視員。

  詹文鳳還沒從金陵大學畢業,就被小紅給預定,完成學業立即進都察院。
當然,那是恢複科舉之前的事,現在必須先考會試才行。

  小紅站在官船甲闆上,舉目望去,果然看到岸邊旗幟飄揚。

  小紅歎息:“看來事情緊急,本地知縣不得不動用農會、農兵。
如今除了修橋鋪路,已經很少見到這兩面旗幟了。

  遭了洪水的兩岸農田,必須趕時間搶收,必須出動大量人力。

  這種時候,由官府出面動員群衆,可以毫不徇私的進行統籌安排。
哪塊水田需要率先搶收,哪塊農田可以直接放棄,哪塊農田又要調集多少人手,這些東西有了計劃才能提高效率。

  當然,接受幫助的農戶,事後也得有所表示。
比如每戶出一個人,今年負責修繕維護村鎮道路之類。

  如此高效率的基層動員能力,至少能維持好幾十年。
至于幾十年後,這一兩代人死絕了,接下來肯定慢慢變弱,最後變成官府無法有效動員百姓——這個過程,可能是三五十年,也可能是一百年。

  若能保持一百年,趙瀚足以感到欣慰。

  詹文鳳趴在欄杆上,靜靜看着岸邊搶收泡水的稻谷。
她想起以前在家做農活,每逢農忙時節,村裡的小學還會放假幾天,讓學生們都回家裡幫忙。

  金陵大學的女學生不止一個,詹文鳳之所以被小紅選中,就是因為她出身貧寒,而且性格也比較少言寡語。

  “黃憲台,今年的科舉,怎沒有女進士呢?
”詹文鳳突然問。

  小紅無奈笑道:“女子終究不便做官。
各省大學的女學生,還未畢業就定親或者成親,一旦畢業立即回家相夫教子。
又有哪個夫家,願意讓她們赴京趕考?
少數幾個有志向的,要麼早早考吏員去了,要麼去翰林院、欽天院做研究生。
今年的會試,别說出一個女進士,就連參加科舉的女子都沒有。

  詹文鳳說:“我要是沒進都察院,今年肯定去考會試。

  小紅莞爾道:“那我真不該挑上你,說不定本朝第一個女進士就有了。

  如今,小紅的官職是左佥都禦使,正四品,可以理解為廳級官員。
級别跟以前她做知府時一樣,但現在屬于實權京官,已經無限接近副部級了。

  至于詹文鳳,都察院正九品小喽啰一個,因為性别原因,才能跟在小紅身邊到處跑。

  詹文鳳開玩笑說:“指不定我還真能考上。

  兩個女人,在甲闆上聊着。

  還有一些男性巡視員,卻在船艙裡打麻将。
不能賭錢,這是原則,他們此刻賭的是,到了地方如果需要喬裝打扮,赢了的可以做老爺,輸了的就隻能做随從跑腿兒。

  一路舟車,終于抵達河南地界。

  小紅帶着詹文鳳,還有兩個男性巡視員,直奔省城在明面上監督赈災。

  其餘廉政巡視員,當即分散出去,微服私訪巡查各個州縣。

  柳傳宗、駱方和魏幹比較倒黴,他們三個抽簽時,抽到靈寶、阌鄉、陝州、渑池四縣。
這些地方,全在河南的邊角地,黃河對岸都是山西地界了。

  他們在渑池轉悠半個多月,除了旱災嚴重,并沒有發現異常。

  于是繼續往西走,來到陝州地界,也就是幾百年後的三門峽市。

  “嘿,那裡有個洋和尚。
”魏幹指着前方說。

  荒野之中,南懷仁正興緻勃勃的,看着一個老婦給祖宗上墳。

  祭拜祖宗很正常,南懷仁見得多了,這回卻有些别開生面,完全颠覆了他對中國人祭祖的概念。

  隻見那老婦燒了紙錢之後,又在墳前擺上祭品。
然後,老婦手持一根木棍,圍着墳墓轉悠抽打:“錢也燒了,肉也供了,做祖宗就該有做祖宗的德行。
你那玄孫,是咱老李家的獨苗,你不準再來纏着不放。
要是再敢來,我就打死你。
我打不死你,請和尚道士念經做法,咒得你魂飛魄散不能投胎!

  抽打威脅祖宗一番,老婦又用棍子,指着旁邊的墳茔,呵斥道:“你們誰都不許來,我孫子考試,年年第一名,老李家光宗耀祖就靠他了。
誰敢來沾我孫子,管你是哪的孤魂野鬼,一個個把你們的墳給刨了!

  接下來足足半個鐘頭,老婦一直在墳地裡謾罵,這裡要真的有鬼魂,怕是那些鬼都要被罵得躲起來。

  南懷仁若有所思,自言自語道:“中國人祭祖,就像他們拜神一樣,并不是因為信仰,而是出于實際的利益。
求神拜佛,應驗了才會還願。
祭拜祖先,也是要祖先保佑。
如果祖先不保佑,反而傷害了後輩,那他們對祖先的尊敬就沒有了。

  三個廉政巡視員,背着行囊從墳地路過,也興緻勃勃的停下來看熱鬧。

  老婦罵得口幹舌燥,終于是收了神通。
離開之時,還把供給祖先的一塊豬肉,撿起來小心翼翼放到籃子裡。
祖宗已經吃過了,吃的是豬肉的精氣,剩下的肉當然是拿回家給活人吃。

  柳傳宗突然開口說:“老人家,這裡旱得夠厲害啊,山上這些樹葉都枯了。

  老婦接話道:“可不是?
趙皇帝坐了天下,頭兩年也是往死裡旱,跟大明那會兒一個樣。
這後來就好了四五年,要風有風,要雨有雨,都說是趙皇帝有德行。
今年卻見怪得很,趙皇帝也不管用了。
去年冬天就沒幾場雪,開春以後隻下過兩場雨,村裡頭的井都快枯得沒水了。

  “那不得鬧饑荒?
”柳傳宗說。

  老婦笑道:“還過得去,前幾年大豐收,趙皇帝也好得很,給官府交糧隻交一半,家家的倉裡都有餘糧。
今年就算收不上來糧食,吃到明年也不會餓死人。
就是吃水不方便,每戶都得出人守在井邊上,浸出來一桶立馬就被打走了。

  老婦說完,便提着籃子回家,附近的山溝裡有個村落。

  柳傳宗走到南懷仁面前,拱手說:“兄台安好。

  南懷仁拱手回禮:“你好,我叫南懷仁,來自歐洲的尼德蘭(比利時布魯塞爾)。

  魏幹笑道:“閣下說的竟是官話。

  南懷仁說道:“我去過南京,還差一點觐見皇帝。
這幾年,我遊曆了廣東、江西、金陵、江蘇、遼甯、河北、山西、陝西,這次是從陝西過來到河南的。

  “你倒是會跑,就在各省傳教?
”駱方警告說,“陛下有令,耶教隻能在教堂傳教,在教堂外傳教是犯法的。

  南懷仁說:“我沒有傳教,隻是在遊曆中國,我打算寫一本關于中國的書。

  幾人一邊聊天,一邊跟着老婦,打算去前面的村子裡過夜。

  剛到村口,就聽見吵鬧聲。

  柳傳宗過去一打聽,竟是縣裡的糧商,跑到鄉下來高價收糧。

  “不對勁。
”魏幹嘀咕說。

  駱方冷笑:“當然不對勁。
隻聽過豐年收糧、災年賣糧的,還真沒見過哪個糧商,在災年跑到村子裡高價收糧。

  柳傳宗說:“過去看看。

  三人來到吵鬧的地方,隻聽村長說:“各位是不是糊塗了?
今年就收不上來幾粒糧食,家家戶戶都省着吃,哪有糧食再賣給你們?
快走快走,莫要來消遣俺們。

  帶頭之人,是糧商家裡的夥計,他已經試過軟的,這些農民死活不賣糧。
沒辦法,幹脆來硬的,威脅道:“我家二老爺,在輝縣做典史。
我家三老爺,是本縣的禮科科長。
我家五少爺,是本縣大同銀行的經曆。
你們若是不賣糧,明年有得好受!
曉得禮科是作甚的?
是管學校的!
得罪了俺家,讓你們的兒孫在小學畢不了業!

  一個農兵隊長沖上來:“老子是江西遷來的,崇祯八年,就跟着陛下打仗。
要不是打成了殘疾退伍,老子現在至少也是個團長!
這大明都讓咱打沒了,還怕你個什麼禮科科長?
再敢耍橫,打你一頓再去報官!

  “籲!

  農兵隊長吹響竹哨,村裡的農民紛紛上前,手裡還抄着亂七八糟的家夥。

  跑來買糧的,吓得立即開溜,生怕留下來會被打死。

  “哈哈哈哈!

  村民們哈哈大笑。

  柳傳宗三人,當晚借住在村裡,想要打聽消息,卻問不出什麼内情。

  繼續往前走,發現附近幾個村莊,都有糧商派人來買糧。
而且,還全是高價,真有存糧多的農民,貪那高價把糧食賣出去一些。

  又是一天傍晚,柳傳宗召集開會:“本縣大同銀行的常平倉,恐怕是出了什麼問題。
豐年自然沒事,災年就要露餡了,吓得這些官商趕緊高價買糧去補上。

  “定然如此!
”魏幹點頭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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