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秋收之後,不僅瑞金縣農民軍壯大,龍泉縣也爆發了農民起義。
龍泉縣即為後世的遂川縣,山多地少,非常窮困。
這裡有個龍泉百戶所,雖隻是小小百戶,但已發展兩百年,而且還出過軍籍進士。
本就不多的耕地,被武官和士紳瓜分殆盡。
當趙瀚占據贛中三縣的消息傳來,中間隻隔着兩縣距離的龍泉縣,也跟着爆發了軍戶起義。
軍戶聯合佃戶,殺死武官和地主,又沖進縣城殺死知縣,還在城樓挂出“替天行道”的大旗。
巡按禦史陳于鼎,滿心歡喜來到江西,剛一到任,頓覺頭皮發麻!
這貨十月中旬來到南昌,先是聽說趙賊奪取三縣,接着又是南贛參将被殺,然後龍泉縣也被反賊占據。
仔細一打聽,好家夥,南豐縣早就沒了,鉛山縣也有教匪造反。
“大瀛公,你怎一點動作都沒有?
”陳于鼎質問道。
左布政使何應瑞說:“哪會毫無作為?
江西三司,正全力協助巡撫剿匪,否則李巡撫的兵糧從哪來?
”
陳于鼎急道:“剿了大半年,都昌賊依舊竊據縣城,這剿的是哪門子匪?
”
“鄱陽湖水匪,已被徹底肅清。
都昌反賊,也被圍城多日,今年之内必定拿下!
”何應瑞不想跟陳于鼎瞎扯,他正在花錢活動關系,很快就能調回中樞了。
這見鬼的江西,誰願做官誰來,何應瑞隻想早點離開。
兩人話不投機,不歡而散。
回到臨時宅邸,家奴禀報說,有個叫蕭譜允的舉人求見,陳于鼎連忙将此人請進來。
蕭譜允見面就哭訴:“巡按容禀,那趙賊濫殺地主,将良民之田分與佃戶,慣會蠱惑人心。
就連……就連李孟暗都投賊了!
”
“可是前些年的兵部尚書李孟暗?
”陳于鼎驚道。
蕭譜允說:“正是他!
”
陳于鼎愈發感覺事态嚴重,忙問道:“還有何人從賊?
”
“從賊者多矣,”蕭譜允憤恨官府不趕緊出兵吉安府,導緻他的父兄皆被殺死,當即誣陷道,“江州兵備佥事王思任,其座師便是吉水劉應秋,劉應秋之子劉同升也已從賊。
那王思任,定然與趙賊有勾結,留在都昌遲遲不肯南下剿賊!
”
陳于鼎疑惑道:“北方流寇作亂,士紳多阖家殉國,為何江西士紳從賊者多?
”
蕭譜允說道:“北方流賊,殺人搶糧,便逃往别地,士紳如何會從賊。
便是想要從賊,都會被流寇一刀砍了。
這廬陵趙賊卻不一樣,其本身就是吉水秀才。
隻要士紳交出土地,他就不搶劫錢糧,也不胡亂殺人。
士紳為了保住族人性命,往往被迫屈從。
這厮又将地主之田,悉數分給黔首,小民皆被其蠱惑!
巡按可知,趙賊造反喊的什麼?
”
“喊的什麼?
”陳于鼎問道。
蕭譜允咬牙切齒道:“天下大同!
”
“天下大同?
”陳于鼎以為自己聽錯了。
“正是,”蕭譜允說道,“廬陵、吉水、安福三縣,諸多貧寒士子,隻因分得幾畝田,就被那趙賊蠱惑,竟紛紛自發投靠之,毫無讀書人的氣節可言!
而今贛中三縣,百姓隻知有趙賊,不知有大明皇帝!
”
陳于鼎又仔細打聽情況,蕭譜允一股腦兒訴說。
夜裡,陳于鼎掌燈寫奏章。
不但彈劾江西官員剿匪不力,還要彈劾前任巡按禦史,他可不願給自己的前任背鍋。
并且,陳于鼎還在奏章中,請求設立江西總兵,請求兩廣總督出兵。
把奏章寫完,陳于鼎感覺渾身疲憊,他知道自己攤上大事了,那廬陵趙賊可非尋常反賊!
順便一提,曆史上的陳于鼎,先是投靠滿清,後來遭到革職,跑去做了鄭成功的老師。
鄭成功抗清失敗,陳于鼎被清軍抓了砍頭,臨死之前的遺言大意是:“明末隻有李定國、鄭成功還能打,其他都是些傻逼。
我能跟着鄭成功抗清而死,縱死無悔。
”
又是一個複雜的官員,投清毫無心理負擔,抗清也是甯死不悔。
陳于鼎害怕奏章延誤,幹脆自己掏銀子,讓家仆雇船直奔京城,委托恩師将奏章遞上去。
隻一個半月,崇祯就看到了奏章,氣得直接把書案給踢歪。
他緊急召見閣部大臣,拍着桌子大吼:“江西糜爛至斯,朕今日才知道,江西三司、江西巡撫都是幹什麼吃的!
”
大臣們吓得不敢說話,今年的倒黴事兒太多。
夏天,黃台吉統一漠南蒙古,在西征察哈爾回來的路上,順便跑去宣大劫掠。
這意味着,鞑子不用再走東邊,可以直接從山西進攻!
就在前些天,五省大軍合圍流寇,結果上演一出洛南兵敗,湖廣副總兵都被反賊砍了。
這些大臣被緊急招來,還以為讨論流寇的事,沒想到居然是江西反賊。
“你們自己看看!
”崇祯把奏章砸出去。
首輔溫體仁連忙撿起,快速閱讀之後,又将奏章遞給次輔。
别看溫體仁正事兒不幹,他今年堪稱戰果累累。
吏部尚書李長庚,刑部尚書胡應台,工部尚書周士樸,全都被溫體仁給幹翻,這三部尚書皆換成東林黨的死敵。
閹黨和齊楚浙黨的幸存者,跟東林黨互相撕咬惡鬥,溫體仁站在旁邊當孤臣看戲!
陳于鼎的奏章,在閣部重臣手中轉了一圈,還是沒人願意率先發言。
崇祯怒火中燒,甚至氣得發笑:“一個反賊,竟喊着天下大同來造反。
荒謬之極,可笑之極!
還有那李邦華,做過兵部尚書的重臣,竟然帶頭從了賊寇!
”
魯黨出身的吏部尚書謝升,此刻終于說話:“江西谷村李氏,但有在朝為官者,皆當下獄審問。
”
崇祯怒道:“下獄,都抓起來!
”
工部尚書劉遵憲說:“江西三司,江西巡撫,皆當召回中樞問罪。
”
這是政敵在進攻啊,戶部尚書侯恂連忙說:“陛下,陳禦史的奏章中說,江西三司和巡撫,正在征讨都昌之賊。
都昌縣極為重要,何不等他們滅了都昌賊,再南下征讨廬陵賊?
當務之急,是令兩廣總督沈猶龍,集廣東、廣西、福建、江西四省之兵,先剿滅南贛賊寇。
再南北并進,合力圍剿廬陵趙賊。
”
禮部尚書李康先附和道:“侯尚書所言極是,可讓江西壓征秋糧,征募更多軍士以剿賊寇。
”
“壓征,壓征,又是壓征,”崇祯憤怒道,“江西的錢糧,哪年不壓征?
自朕登基以來,江西賦稅就沒哪年足額過!
”
誰都不敢說話,皇帝正在氣頭上。
良久,崇祯終于開口:“令福建巡撫,協助兩廣總督,先剿滅那南贛匪寇,再北上征讨廬陵趙賊!
”
兩廣總督沈猶龍,雖然不懂軍略,卻善于用人,懂得把打仗交給專業人士處理。
福建巡撫鄒維琏,兩年前聯合鄭芝龍,搗毀了海盜劉香的老巢。
去年又皿戰八天,将荷蘭人趕出廈門,并擒獲荷蘭殖民頭子。
他們兩個聯手,夠趙瀚喝一壺的。
還好有首輔溫體仁在,曆史上的鄒維琏,就是溫體仁陷害罷官的。
鄒維琏也是倒黴,打了勝仗還被罷官,第二年就病死在老家。
此時此刻,溫體仁沉默不語,隻等着沈猶龍、鄒維琏犯錯誤。
二人若是長時間不能剿滅趙瀚,又或者吃了敗仗,那就等着承受皇帝怒火吧,溫體仁可不會放過好機會。
給事中薛國觀突然說:“陛下,據陳禦史奏章所言,江州兵備佥事王思任,或有暗通反賊之嫌。
”
“胡說八道,”李康先大怒,“陳禦史的奏章,自己就已經寫明了。
王思任暗通反賊,隻是他風聞奏事,并不敢笃定,也不敢隐瞞!
”
兵部尚書張鳳翼也說:“王思任的人品,還是值得信任的,絕對做不出勾結反賊之事。
”
溫體仁突然皺起了眉頭,張鳳翼雖不是他的黨羽,卻也算是他的助力,怎麼反而幫着東林黨說話?
隻能證明,王思任的人緣太好了。
今年被溫體仁搞下去的吏部尚書李長庚,同樣對王思任器重有加。
張鳳翼感覺溫體仁不高興,立即轉移話題:“陛下,要不要設置江西總兵?
”
崇祯仔細思索,突然說道:“錦衣衛指揮佥事李若琏,可為江西總兵。
”
這個任命,讓大臣們很想吐槽,但都忍住了沒開口。
崇祯雖然糊塗事做了一堆,卻有一件事情做對了,那就是增設武科殿試。
以前的武科,隻有武進士,由文官來監考。
自崇祯朝起,才有了武狀元,這些武人也能做天子門生。
武進士對此感激涕零,湧現出許多皿戰殉國者。
比如這個李若琏,面對李自成的進攻,在北京戰鬥到了最後一刻。
就此,朝廷終于對趙瀚正視起來,兩廣總督、福建巡撫、江西巡撫、江西總兵,全都以趙瀚為最終征讨目标。
扯完江西的事情,君臣又開始商議流寇之事。
五省總督陳奇瑜,這個倒黴蛋肯定完了。
吃那麼大的敗仗,不死也要脫層皮,最好的下場都是發配邊疆。
崇祯跟大臣們,連續扯皮好幾天,終于确定新任五省總督人選――洪承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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