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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6【想讀古文也找不到】

王梓鈞 4342 2024-01-31 01:10

  在石塘鎮逗留兩日,路過縣城略作停留,隔天便可看到童試放榜。

  拖這好幾天,并非馮知縣閱卷太慢,而是應考的學童太多。
考棚實在坐不下,縣試前後考了兩批,每一批的出題都不相同。

  在冊人口不足兩萬的鉛山縣,這次參加縣試的學童就有四千多。

  是不是感覺很詭異?

  史學界有兩種說法:一種認為,明代黃冊隻統計成年男丁;一種認為,明代黃冊隻統計成年男女。

  不論哪種,都不統計小孩,就算落戶了也不計數。

  但還是不對勁啊,學童和在冊人口的比例依舊對不上。

  呵呵。

  官府在冊人口,是給中央朝廷看的,有可能上百年沒變動了,鉛山縣這邊甚至一直下降。

  隻因人口增加,賦稅總額也得增加。
一來知縣不容易征夠賦稅,二來知縣能截留的就要變少,地方官腦子進水了才會變動黃冊。

  實際征稅的時候,又是另一套系統。

  以前靠糧長,現在靠裡長。
根本不需要戶口冊子,鄉裡鄉親的,誰還不認識誰啊,沒有大族庇護就得交稅。

  “讓開,讓開!

  費如鶴年齡雖幼,卻也算身體強壯,一路把其他看榜學童推開。

  他走到榜下仰望――

  第一名,費如玉。

  第二名,胡宗儒。

  第三名,費楷。

  第四名:費瀚。

  一直看,一直讀,他自己赫然取中了。

  第一百一十七名:徐穎。

  第三百九十八名:費如鶴。

  鉛山縣的鄉試榜單,一共錄取了400個學童,大概是參考人數的十分之一!

  一般情況下,縣試隻錄取幾十個,但那僅适用于正常州縣。

  北方最高紀錄是河南汝陽,一次縣試8000多人參加,錄取800名左右。

  南方最高紀錄是江西臨川,一次縣試10000多人參加,錄取了1000多人。

  參加縣試的學童水份很大,許多都是來體驗氣氛的。

  也沒有啥定額,通常十取其一,人太多就讓知府頭疼去吧。

  “爹,我過了,我過了!
”費如鶴欣喜若狂。

  費映環面無表情:“過了便過了,不用去參加府試,你怕連府試題目都看不懂。

  費如鶴依舊保持幻想:“萬一運氣好,知府老爺還是給過了呢。

  費映環臉色非常好不看,咬牙切齒道:“知府可沒知縣好說話,你爹也跟知府沒啥交情可言!

  費如鶴立即閉嘴。

  趙瀚問道:“公子,那我也不用去府試?

  “可去,可不去。
”費映環讓趙瀚自己決定。

  府試錄取了便是童生,人數依舊沒有定額,通常二取其一。
但如果考生人數太多,也可能三取其一、四取其一、五取其一。

  江西的地獄難度,首先便體現在府試,已經通過縣試的孩童,至少要被刷下去四分之三。

  而其他省份的州縣,府試錄取率約為二分之一。

  “那我還是不去吧。
”趙瀚笑道。

  就算通過府試又如何?

  道試那一關還得瘋狂刷人,江西秀才不是那麼好考的!
從縣試、府試,再到道試,三道關卡加起來,秀才錄取率可能不足1%。

  錄取榜單旁邊,貼着幾篇範文,趙瀚的文章赫然便在其中。

  一個十七八歲的學童,搖頭晃腦,連聲贊歎:“匹夫而為百世師,一言而為天下法,真乃奇文也!
不知費瀚是哪位神童?

  “費瀚是哪個?

  “費瀚是我費氏哪宗的?
定要結交一番。

  “肯定是我陳江費氏!

  “胡說,定是我石塘費氏!

  “……”

  趙瀚連忙開溜,悄咪咪的擠出人群。

  這看榜的無數人之中,竟然沒人發現他的文章是抄的。

  費映環回到含珠書院,立即跑去藏書樓找文章。

  趙瀚寫了一百多篇文章的标題,秦漢古文也寫進去了,大概是《古文觀止》裡的一半。

  ……

  藏書樓内。

  費映環看着古文目錄,問道:“這篇《與韓荊州書》的作者是誰?

  “李白。
”趙瀚立即回答。

  再回答不出來,費映環就要打人了。

  之前有好幾篇古文,趙瀚隻記得文章标題,卻連是誰寫的都忘了,這讓費映環如何去尋找?

  一聽是李白寫的,費映環非常高興,因為藏書樓裡有《李太白文集》。

  “這邊!
”費映環招呼校工。

  兩個雜役擡着木梯過來,費映環親自爬上去,取出《李太白文集》快速翻閱。

  古代文集也有目錄,費映環很快找到原文,扔給琴心說:“把那篇文章抄下來!

  趙瀚連忙說:“《春夜宴桃李園序》也是李白的。

  琴心連忙翻看目錄,說道:“爹爹,就在我手裡這一冊。

  “一并抄了。
”費映環叮囑。

  這兩篇文章,趙瀚雖然不能背誦全文,卻對其中幾段印象非常深刻。

  “生不用封萬戶侯,但願一識韓荊州。
”――開篇就吹捧,李白是拍馬屁的高手。

  “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百代之過客。
而浮生若夢,為歡幾何?
”――非常适合做QQ簽名來裝逼。

  費映環掃了一眼古文條目,問道:“《吊古戰場文》也是李白寫的?

  “呃……忘了,應該不是李白。
”趙瀚有些尴尬。

  “那便無從尋找了,”費映環隻能放棄,又問,“《阿房宮賦》的作者是誰?

  趙瀚說:“杜牧。

  費映環學過杜牧的詩,他立即帶着仆僮尋找。

  一番折騰,隻找到本《樊川詩鈔》,裡面全是杜牧的詩,根本就沒有收納古文。

  對于現代人而言,《阿房宮賦》随随便便就能看到。

  可在明代,隻能從兩個途徑獲得:一是明刊仿宋本《樊川文集》(詩文皆有),二是吳峙刊本《樊川文集》(有文無詩)。

  這兩套刻本,俱為地區性發行讀物,大部分州縣想買都買不到。

  搜尋無果,費映環說:“算了吧,這篇也不找了。

  趙瀚連忙說:“公子,這是一篇曠世雄文。

  “真的?
”費映環有些不相信,因為他讀過杜牧的詩,其文風不像能寫出曠世雄文的樣子。

  趙瀚說道:“我能背一下,不知能否背全。

  費映環吩咐劍膽:“你且記錄下來。

  趙瀚立即背誦:“六王畢,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
覆壓三百餘裡,隔離天日。
骊山北構而西折,直走鹹陽。
二川溶溶,流入宮牆。
五步一樓,十步一閣。
廊腰缦回,檐牙高啄。
各抱地勢,鈎心鬥角……”

  劍膽記着記着就哭了,放下筆說:“哥哥,你慢點。

  趙瀚湊過腦袋一看,好家夥,“六王畢”寫成“六王斃”,後面也一堆錯别字。

  “還是我來寫吧。
”趙瀚隻能說。

  默寫出前面幾段,中間就全給忘了,趙瀚苦思半天也想不起來。

  那就幹脆打省略号,直接跳到最後一段:“嗚呼!
滅六國者六國也,非秦也。
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
嗟乎!
使六國各愛其人,則足以拒秦。
使秦複愛六國之人,則遞三世可至萬世而為君,誰得而族滅也?
秦人不暇自哀,而後人哀之。
後人哀之而不鑒之,亦使後人而複哀後人也。

  費映環站在旁邊看完,頓時驚歎:“果然千古雄文,不料杜樊川也能寫出如此文章!

  趙瀚說:“公子,咱們繼續找文章吧。

  費映環指着《阿房宮賦》:“中間的呢?

  “忘了。
”趙瀚表示無奈,他是真的忘了。

  “如此好文章,你怎能忘了呢?
快再想想。
”費映環催促道。

  趙瀚苦笑:“想過了,實在想不起來。

  費映環見到好文章,這文章卻是殘缺的,頓時心癢難耐如貓撓。
他對酒魄說:“你去書院各處打聽,誰知道哪裡能買杜樊川的文集,本少爺給他五兩銀子。
誰若能當場默寫《阿房宮賦》,本少爺給他二十兩銀子!

  酒魄領命而去,費映環繼續尋找文章。

  如此尋找好幾天,趙瀚給出的一百多篇标題,隻在藏書樓找到七十多篇,其中還包括許多唐宋八大家的文章。

  問遍含珠書院的老師和學生,竟無人能夠默寫《阿房宮賦》。

  不過,有一個老師給出線索,曾在泰和縣歐陽氏的藏書樓裡看見過《樊川文集》。

  為求一篇完整的《阿房宮賦》,費映環竟然拿出50兩白銀,對魏劍雄說:“你與琴心,立即前往泰和縣,備好登門禮物,拿我的名帖拜會歐陽氏,務必把《阿房宮賦》抄回來!

  魏劍雄驚訝道:“一篇文章五十兩?

  “值,一百兩都值,”費映環說,“隻要你能把文章帶回,不管真正用去多少錢,剩下的銀子都歸你了。

  “還有這種好事?
”魏劍雄高興道,“公子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

  琴心也很高興,魏劍雄一向豪爽,他此番跟去辦事,定也能分到不少錢。

  魏劍雄和琴心走了,費映環繼續苦尋兩日。

  眼見找不到更多文章,費映環隻能打道回府,他似有所指的對趙瀚說:“瀚哥兒,你家以前的藏書樓,肯定比我家的要大許多。

  趙瀚面不改色,回答道:“家父生前,喜歡到處借書看。

  費映環想了想,歎氣道:“唉,我也不刨根問底了,你祖上肯定來曆非凡。
今後若能中舉,你便改回本來的姓氏吧。

  “多謝公子。
”趙瀚拱手作揖。

  《古文觀止》裡的一些文章,如今要麼在《永樂大典》裡尋找,要麼躺在某個家族的藏書樓裡。

  尋常士子,一輩子都别想接觸。

  龐春來得知此事,中途前來拜會費映環,讓徐穎也幫着抄錄了一份。

  七十多篇古文,而且都是名篇,龐春來以前隻讀過二十多篇。

  不是不想讀,隻是讀不到。

  将這些文章全部看完,龐春來把趙瀚叫去:“這些都是令尊生前所授?

  “是的。
”趙瀚的臉皮越來越厚。

  龐春來開玩笑道:“你家該不會是趙宋後裔吧?

  “不是。
”趙瀚一口否定。

  “可以是,今後造反用得着。
”龐春來說道。

  趙瀚笑道:“趙宋的旗号,打出來也沒用。
更何況,造反還得看自己,王侯将相甯有種乎。

  “哈哈哈哈!

  龐春來大笑:“有志氣,大丈夫該當如此!
”又問,“你不去考府試?

  “我能考過?
”趙瀚反問。

  “不能。
”龐春來搖頭。

  趙瀚、徐穎、費如鶴,三人都通過縣試,但沒有一個去參加府試。

  誰都知道府試的難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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