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以智奉命前來觐見,還帶着三個兒子,十歲的方中德、八歲的方中通、四歲的方中履。
“拜見陛下!
”
三個孩童,随父親端端正正作揖。
趙瀚看得頗為喜歡,當場考教了學問,便把自己的兒女也叫來。
長子趙匡桓六歲,次子趙匡栐、長女趙福榮、次女趙含錦都隻三歲。
幾個小孩自去玩耍,趙瀚随口問道:“最近有什麼物理研究成果?
”
方以智回答說:“回禀陛下,臣發現萬有引力與物體質量無關。
一斤重的鐵塊,十斤重的鐵塊,忽略細微的空氣阻力,它們從高處落下是同時着地的。
”
“果然是一個驚人發現。
”趙瀚笑着說。
半個世紀前,伽利略已經發現了,比薩斜塔嘛,兩個鐵球同時落下。
隻不過伽利略不曉得萬有引力,中國這邊的萬有引力,還是趙瀚給定下的概念。
趙瀚又問:“除此之外呢?
”
方以智回答道:“臣有一個學生,通過水可以結冰、水可以加熱沸騰為蒸汽,還有鐵可以加熱化為鐵水,提出了一個非常離譜的假設。
即萬事萬物,都有實态、水态和氣态。
冰為實态,加熱融化為水,再加熱蒸騰為氣。
鐵是實态,加熱熔化為鐵水,再加熱升騰為鐵氣。
”
趙瀚笑道:“他驗證自己的假設了嗎?
”
方以智說道:“已經做了許多實驗,一些物品符合其假說。
但另一些物體,比如鋼鐵,根本不可能升騰為氣。
還有木頭,用火燒就燃了,用鍋煎則會發燙變黑似木炭。
”
趙瀚說道:“你覺得他的假說如何?
”
方以智回答:“臣認為應該是正确的。
鐵水無法蒸騰為氣,可能是加熱還不夠。
至于木頭……暫時還無頭緒。
”
“有沒有可能,實态、水态和氣态,必須要純粹的物質,”趙瀚循序善誘,“鹽水也是水,但摻了鹽。
把鹽水煮沸之後,水變成氣都沒了,剩下的就全是鹽,煮鹽法便是這麼來的。
因此,鹽水不是純水。
還有那木頭,新鮮的木頭有水分,烘烤或者晾曬變輕,這是因為木頭裡的水份蒸發了。
再加熱燃燒,就會變成木炭,肯定也是什麼東西變了?
”
方以智沉思,始終也想不明白。
趙瀚提醒說:“不如制作一個溫度計。
”
“何謂溫度計?
”方以智問道。
趙瀚說道:“鐘表有刻度,可記錄時間。
秤杆有刻度,可稱量物重。
為何不造一個工具,用來測量冷熱呢?
”
方以智越想越迷糊:“水溫可用手測,如何用工具來測?
”
趙瀚笑道:“你有沒有注意到,冬季在室外放一桶水,結冰之後體積會變大?
又或者一扇門,冬天可以輕松關閉,到了夏天卻會撞到門框?
”
方以智仔細想了想:“還真是這樣。
”
“我猜測,萬事萬物,體積會随冷熱改變,”趙瀚說道,“不如用玻璃制造一器具,向裡面灌入水銀,再标記相應刻度。
放在熱水裡,水銀柱的高度不一樣,放在冷水裡,水銀柱的高度又不一樣。
便把即将結冰的水,其水溫定為零度,在溫度計上标記刻度。
再把即将煮沸的水,其水溫定為一百度。
如此,從零度到一百度,均分為一百個刻度,便可知道每一度是多少,便可測量各種物體的冷熱。
”
方以智再次開始思考。
趙瀚繼續說:“玻璃傳熱不便,可在溫度計弄一觸針,連接裡面的水銀,便以銅為溫度計的觸針。
”
就此,方以智坐立不安,顯然想立即回家做實驗。
因為信息量太大了,首先得證明“熱脹冷縮”原理。
熱脹冷縮,寥寥四個字,卻是人類邁入蒸汽時代的鑰匙。
再過五十多年,歐洲就會誕生第一台蒸汽機模型。
接着又過十九年,出現第一台蒸汽提水機,将礦井裡的水通過蒸汽機排出。
見方以智的心思已不在這裡,趙瀚笑着說:“去做實驗吧,你那三個兒子,我會派人送回去。
”
“微臣告退!
”方以智立即起身。
花園裡。
幾個小孩正在玩竹蜻蜓,金陵府統考第四名的方中德,合掌一撮,竹蜻蜓便立即向天蹿起。
“哇,飛得好高!
”
皇子皇女們仰脖子,視線随着竹蜻蜓的飛行軌迹移動。
等竹蜻蜓落地,铳兒撿起來說:“這是它的翅膀嗎?
它是怎麼飛的?
”
方中通昂首挺兇道:“我爹教過,竹蜻蜓的葉片有傾角,旋轉時将空氣向下推,同時獲得空氣的反作用上升力。
”
铳兒完全聽不懂,但還是贊歎:“你爹真聰明,我父皇都不懂!
”
趙瀚站在旁邊,頓時哭笑不得。
一個竹蜻蜓,幾個孩子搶着玩,趙瀚讓女官拿來張牛皮紙,折成紙飛機用力飛出去。
“這個也好玩!
”铳兒帶着弟弟妹妹沖過來。
方中德、方中通兄弟,則迷惑道:“這個為什麼也能飛?
”
趙瀚笑着說:“回家問你們的爹去。
”
……
蘇州。
吳偉業、劉同升等故明臣子,正在泛舟遊太湖。
劉同升是大明的狀元,本來已經“投靠”趙瀚,夜裡帶着全家跑路了。
他和吳偉業,都被選為太子師,卻在崇祯躺平怠政之後,遭到薛國觀等政敵的排擠。
憤懑之下,吳偉業、劉同升等人,集體辭官回到南方,正好躲過了李自成的拷饷。
他們沒有立功,隻能從小吏做起。
畢竟都是博學名儒,拉不下臉來做吏,幹脆到學校應聘當老師,在老家的中學傳授四書。
如今正值暑假,劉同升遠赴江蘇訪友,拉來一票落魄文人同遊太湖。
畫舫之中,名妓蘇暖正在撫琴。
吳偉業歎息道:“諸位可知今年鄉試?
”
陳名夏用鄙夷的語氣說:“鄉試内容,粗淺不堪。
五經也不考,隻考一道四書題,便是大明的童生都能信手拈來。
如此科舉,誤人子弟也!
”
這位大明末代探花郎,還沒來得及考中進士,大明皇帝崇祯就已經上吊了。
陳名夏也想在大同朝廷做官,初為小吏,半年時間升為鎮長。
又幹了兩三個月,覺得沒啥油水,而且枯燥乏味,距離做知縣也遙遙無期,幹脆辭職回家吟詩作樂去了。
“這不是什麼科舉,”冒辟疆說道,“這隻是全省統考,八股文僅剩一道題,其餘皆為實學科目。
我聽某位好友說,陛下早有複設科舉的打算,隻不過肯定不會再以八股取士。
”
金聖歎笑道:“不以八股取士便極好的,等哪天恢複科舉了,我也去考上一考。
”
冒辟疆提醒道:“那可得提前學一學,莫要到時候考不上。
”
金聖歎是秀才出身,目前還沒被革除學籍。
曆史上,此人被革除功名,純粹是自己拿縣學教谕開涮。
其中有一次歲試,相當于每年的期末檢測考試,教谕出題:如此則動心否乎?
金聖歎的文章如下:空山窮谷之中,黃金萬兩;露白葭蒼而外,有美一人。
試問夫子動心否乎?
曰:動動動動動……
教谕氣得發笑,問道:“為何寫三十九個動?
”
金聖歎答道:“孔夫子說四十不惑,晚生今年三十九歲。
”
後來,縣學教谕和訓導,給金聖歎單獨出題目:人之所以異于禽獸者幾希?
明顯把金聖歎罵作禽獸,金聖歎立即給出破題:禽獸不可教谕,即教谕亦禽獸也。
禽獸不可訓導,即訓導亦禽獸也。
如今新朝建立,金聖歎過得也挺潇灑。
他的主業是跳大神,副業是文學評論員,兩個職業都還比較賺錢。
劉同升哀歎:“唉,科舉不興。
我這前朝狀元,而今不過是孩子王,在縣中學教一群孩童粗淺學問。
這位陛下,真是……真是……”
真是什麼,不敢說出來。
衆士子都心中鄙夷,覺得這位老先生太傻。
劉家投靠大同皇帝的時候,大同皇帝才兩個縣的地盤啊。
絕對的從龍之功,非要舉家逃離,現在連一官半職都撈不到。
若是不跑,估計都做到三品官了!
其實劉同升自己也後悔,可後悔也沒用啊。
真要重新選一次,在不知道未來的情況下,他還是會帶着家人跑路。
他可是狀元之才,怎麼可能投靠反賊?
吳偉業見船艙裡氣氛不對,指着太湖的一座山亭說:“晉卿兄,去年落成一昙花亭。
可知此亭為何有此名?
”
“亭外多種昙花?
”劉同升問。
“非也,非也,”冒辟疆笑道,“此亭之頂,有一寶瓶。
寶瓶掏空為兩層,瓶中置油燈,夜間數裡外亦能見光。
太湖之風吹來,寶瓶外壁四扇窗轉動,燈光忽明忽滅,猶如昙花一現。
亭中懸一銅盤,添加香油,寶瓶之火便長明不熄。
非但如此,就算再大的湖風,也吹不滅寶瓶中的燈火。
”
這個亭子,不但可供遊人歇息,夜裡還是船工們的燈塔。
劉同升驚歎道:“此巧匠所為也。
”
金聖歎笑着說:“那個巧匠叫徐正明,真一怪人。
竟模仿孩童玩具竹蜻蜓,做成一種飛椅。
前後做了十幾年,賺到的銀子都砸進去,家中時常斷糧。
上個月總算飛起來了,卻隻離地一尺多高,勉強飛了兩三丈遠便掉下來。
”
“還真能離地?
”劉同升大為驚詫。
陳名夏大笑:“一尺多高也叫飛?
隻是一玩物也。
”
(注:巧匠徐正明的事迹,見于《吳縣志·香山小志》。
飛椅離地一尺餘,飛過一條小溪墜地。
徐正明死後,其妻将飛椅劈柴燒毀,隻因埋怨丈夫把銀子全砸進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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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