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閑離别易銷魂,酒筵歌席莫辭頻。
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
伍彥柔筆挺的坐在自己那匹心愛的赤兔馬上,金色的朝鳳戰盔下那雙細長淩厲的眼睛,正眯成一線極目遠眺。
此刻自己身處的斜坡下,那蜿蜒連綿不斷的群山,那迷蒙煙雨讓眼前和遠處的群山如詩如畫一般。
伍彥柔知道下了這個長山坡,翻過對面的那座饅頭型大山就是通往興王府的最後一個驿站了。
本能的伸手輕輕撫摸把抓着身前鞍邊馬靠上的蛇矛長槍,伍彥柔那張堅毅有些俊朗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他在心裡面雖然有些激動,但是這些年幾番磨練已經讓他自己喜怒哀樂不會輕易表露,任憑雨水飄落他也沒有一絲一毫的在意。
身上的黃金鎖子甲在雨水的澆灌下,看起來格外铮亮醒目。
雖然離驿站很近了也離興王府不遠,但是伍彥柔沒有絲毫的放松自己,對于身後車駕裡自己保護的衛王,伍彥柔心裡是百味雜陳,萬般思緒齊洶心頭。
還是大約在半年前,伍彥柔還隻是皇帝身邊的一個近侍的馬軍侍衛隊長。
一次偶爾的機會随侍随行皇帝,帶着幾個王子和衛王同行狩獵。
衛王因為肥胖不便長久騎馬快馳,當時便點了幾個侍衛和自己步行圍獵。
雖然自大漢國高祖皇帝開始,皇家諸子均都是文武兼備。
就是眼前這個衛王小時候也是文武兼修,但是自從身體發胖後便不喜歡動作,那些諸般武藝都荒費了許久。
衛王打獵射箭自然也是差強人意,但是他顯然極為好面子,不想在皇室成員和幾個皇帝親信大臣面前丢面子。
便叫随行的侍衛們替自己打獵,因為衛王最得皇帝劉晟疼愛,這在皇室也是大家默認的潛規則。
恰好那天伍彥柔跟在衛王身邊保護,他本來就是武藝超群,拳腳武器箭術那都是一流,打獵對于他來說是小菜一碟,皇家獵場獵物諸多根本都不用炫耀什麼,伍彥柔輕易便陪衛王獵殺了一隻野鹿一頭野豬。
這野鹿跑的極快野豬很兇猛,就是一般天天打獵的獵戶也不一定可以成功。
衛王當時自然很是高興,對自己大感興趣起來,聊天的時候随口問了自己一些想法和意願,伍彥柔免不了說自己想替皇帝開疆拓土征戰天下。
這衛王雖然平時玩溺人也乖張喜怒無常,但是也久經諸位王師的教誨,皇帝也一直當他為太子教育,雖然小小年紀便也知道籠絡人才和收買人心,便着實安慰誇獎了伍彥柔幾句。
衛王一時開心之下便親自在狩獵完成,最後皇帝論功行賞的時候,跟皇帝說伍彥柔文武兼備,建議皇帝啟用伍彥柔為統将,甚至想讓伍彥柔到他府上去。
就因為衛王這心皿來潮這一句話,使得伍彥柔從一個小小的侍衛隊長華麗轉身。
皇帝劉晟本來就寵愛衛王,更因為伍彥柔還有另外一個微妙的身份,便親自考檢伍彥柔的武藝,伍彥柔自然當時絕對也沒有令人失望,皇帝大悅之下連連誇獎衛王識人。
伍彥柔便成了一名有實職的侍衛從馬直指揮使,這在五代諸國的軍隊裡已經是比較高的軍銜了,對于一直想建功立業的伍彥柔來說,這無疑是千載難逢的一次機會。
在戰亂紛飛改朝換代不斷的五代時期來說,那些以一身文武藝留名青史的大有人在,伍彥柔自然也是雄心勃勃。
可是對于偏安嶺南的南漢朝廷來說,一直有個比較奇怪的現象。
這個現象就是建國的高祖皇帝劉岩為了防止武将象唐末地方軍閥一般割據,于是派往國内各州的刺史和節度使都是文人。
這使得南漢朝廷幾十年都是沒有了那割據和動亂,也使得各級武将的執功自驕和幹政的心思沒有了用武之地,也讓大漢國的曆史國運僅次于吳越錢家皇朝。
後來那代周而立的宋太祖趙匡胤統一中原,也采用了南漢高祖劉岩執行的這個措施,完全的杜絕了自唐以來武人的縱橫作亂。
當然任何東西和事務似乎有好的一面也就有壞的一面,這項措施也使得自南漢朝廷和以後的宋一代朝廷外備軟弱無能。
而終五代十國幾十年更替,也隻有南漢朝廷可以實行這個策略。
因為南漢朝廷偏安嶺南經濟活躍,幾乎沒有沾染什麼像中原地區一樣的頻繁戰亂,也使得南漢朝廷的各級各階有大才,和雄心壯志的武将沒有施展之地。
但是伍彥柔知道當今皇帝劉弘熙(晟)頗有雄心壯志,自從他登基即位以後,便先後從鄰國馬家楚國手裡奪得十八州。
這種刻意進取的舉措也使得各級武将蠢蠢欲動,都想着跟随皇帝大展身手。
從小文武兼備的伍彥柔自然也希望自己可以大展身手,所以他不但很感激衛王,而且一直想以圖報答。
可是偏偏不久衛王便騎馬出了意外,而伍彥柔雖然也知道了,但是因為身份的緣故又無能為力。
恰恰心中隻能感慨的時候,獲知衛王被送去羅浮山求醫,幾番折騰下竟然被道尊治愈。
伍彥柔心中自然還是大喜過望的,而後來聽聞皇帝又命人接衛王回興王府,于是便通過那深受皇帝器重的師父向皇帝進言,自告奮勇來羅浮山接衛王,并負責保護衛王的一行安全。
因為是感激衛王更是為了報答衛王,伍彥柔知道自己做出這樣的選擇,無疑就是會讓人感覺自己和衛王站在了一個隊伍。
對于政治權謀來說衛王還沒有達到一定高度,對于人脈資源來說衛王在朝中也沒有一定的廣度,所以對于伍彥柔來說選擇站位不是一件好事,但是伍彥柔去央求師父的時候就沒有後悔,雖然師傅什麼都沒有說也沒有阻止自己。
這衛王在興王府時便一直放肆任為,性格極其古怪極端,所以不管是在朝廷還是民間的口碑并不好。
而且朝中的一些文武官員反對衛王的人大有人在,但是因為皇帝一貫的強勢,那些不同的聲音和行動都被壓了下來。
伍彥柔自己的師父是皇帝身邊号稱龍虎二侍的病虎楊炯,平時和皇帝形影不離。
據說皇帝劉晟是确定要立衛王為太子的,右仆射趙章周為首的一衆利益集團,卻意欲擁推皇帝的次子齊王劉璇興(後改桂王,曆史上于大寶三年為後主所弑殺)。
那齊王還隻是個剛剛十歲多一點的小孩子,趙章周等以皇帝春秋正盛為由,先是施壓不讓皇帝立太子,繼而諸人時時誇齊王是諸王子中最慧者,擁推齊王的用意很是明顯。
當然擁推齊王劉璇興也是有原因的,因為齊王一則雖然還小,不過他的外家是南漢第一武将潘崇徹。
這個潘崇徹在南漢朝廷軍方的威望朝中無人能出其右,南漢可以收歸馬楚十八州他功不可沒,而他在中原江湖那個有名的名人奇藝榜,也是赫赫有名的排行第七的霸刀,名重一時。
對于皇家的争奪權力之戰,伍彥柔是不想參與其間的,因為師父楊炯的緣故,他也不會在乎别人怎麼看自己,但是對于報恩衛王,伍彥柔感覺作為自己是應該的。
雖然聽說自從衛王受傷後發瘋,皇帝便對衛王的取立之事絕口不提,但是對于跟随皇帝十多年的楊炯來說,知道皇帝的喜好和想法不足為奇。
尤其道尊施真人對衛王的青睐,讓皇帝的那番心思已經堅定,楊炯看出來自然不會和别人說,但是對于一向待如親子的伍彥柔,自然不會保留自己所想所思什麼。
所以這次他更是親自暗示伍彥柔全力全程保護衛王回興王府,更讓他帶上了被自己指點過的伍家八衛,伍彥柔便也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正在一片思緒中,伍彥柔敏銳的感官卻一刻未停的運轉,雙眼精光暗閃偏頭看向遠處。
遠遠的便隻見一個全身黑色勁裝的人,騰挪跳躍于高樹修竹間,轉眼飛縱便朝這邊而來近前。
伍彥柔身邊的數個近衛馬上站于馬前,這次來羅浮山迎接衛王,皇帝答應又提升伍彥柔的官職,回去他就可以成了禁軍殿前司的指揮使,這個是可以外任的職位,而且真正的步入了将官行列,自己身邊便可以安排侍衛和牙将随從了,這些人都是他平時自己培養的近侍,和軍中昔日相好的自己提拔出來的兄弟。
伍彥柔揮手示意讓他們退下,任那人單身近前行禮。
“禀将軍,十裡外老虎澗察覺設伏的人,已經被屬下等全殲,咱們還生俘了其中一人!
”這個黑衣人隻留了一雙眼睛在外,不但身手矯健而且渾身散發一股令人感覺危險的氣息,就像一頭饑餓的黑豹一般,随時可以令人感覺危險。
伍彥柔眼光一淩,沉聲道:“竟然還留了活口?
伍二,這件事是不是伍大的的主意。
"多年的跟随侍衛,情報刺探和那遊曆在江湖生涯,以及加上現如今的軍旅間殘酷的競争,伍彥柔現在雖然才隻得二十多歲,可是已經把自己鍛煉的性格堅韌,和對敵對方勢力的冷皿。
尤其此番前來羅浮山傳回的消息,知道衛王的恢複已經讓很多人不安,師父的暗示讓伍彥柔不敢有絲毫的疏忽。
他深深知道如果給敵人留機會就是給自己制造麻煩,何況衛王作為太子的候選人,這明裡暗裡都有人敢做動作,說明對方的勢力不小。
不管出于什麼動機和目的,都不能留下任何的麻煩,所以對着這個伍二,伍彥柔的目光冷了下來。
他根本不敢低估敵人,因為對方敢在道尊眼皮底下動作,又敢頂着自己師父的名頭和自己對着幹,肯定不是一般的人物。
施真人是當今世間公認的三大地仙修真之一,神仙一流的人物。
世間百姓凡夫俗子誰敢招惹,巴結恭謹還來不及。
不說他的修為和神仙風采,隻單單據說那江湖名人奇藝榜排前十的人物,就有兩個是他的徒孫一輩的。
伍彥柔不認為有人敢作怪,果然是足足等到出來羅浮山,一路上方才有得動靜來。
更是直到離這興王府看看近了,對方才安排了人手來伏擊。
不說這施真人的強大聲勢,伍彥柔也知道小心駛得萬年船,所以事先早就安排人手探路,就是伍彥柔的這份小心一般人也靠近不了。
再說他師父楊炯作為名人奇藝榜排第九的病虎狂獅,那也是名動江湖的頂級風雲人物,對方敢這麼做要麼是一定有更強的人撐腰,要麼就一定是狗急跳牆了。
思及于此,他不由看向伍二的眼睛更是淩厲,伍二沒有回避的意思還是低聲道:“将軍,此事是由大哥,某家,還有伍三一起商議決定的!
”伍彥柔看他目光清澈,便知道有緣由可是此時也不方便問,便道;"小心看好,押着一起回興王府,某家倒要看看究竟是誰如此大膽。
”伍二應了一聲,轉身便又退回,即刻便又消失在遠處去了。
伍彥柔看了看不遠處的衛王的車馬,衛王一直就沒有出來,也一直沒有示意什麼,伍彥柔便示意大家繼續前行和加速,卻也是一手把住了精鋼打造的蛇矛,策馬慢慢靠近了衛王的馬車去。
李抑四平八穩的籠手站在驿站外的長條青石官道邊,靜靜的看着遠處那正慢慢趕來的長長隊伍,一旁下人用力撐着的桐油大傘,讓王瑜和曲句也可以站在李抑身後,不會被細雨淋濕。
那些禮部同行的官員和另外幾個職司官員,卻隻有站得更離開一點的青石路面的旁邊了。
剛剛得到訊息衛王離驿站近了,禮部的官員等了近一個時辰,堪堪知道隊伍近了,李抑三個人才一起出來。
倒不是說三個人故意表面一套背後一套,因為知道外面下着小雨,禮部的官員又知道三個人都是衛王的老師,便集體要求三個人在驿站裡面等。
這些人在外面候着,做官的這一套,就是花花轎子人人擡嘛。
再說了何況這次大家一起來接衛王,大家都精的很也都心知肚明,如果不出什麼意外的話回去興王府,衛王就是儲君太子了。
大家誰都想博個臉熟,何況對于天天可以見到和教授衛王的這些老師,大家自然要巴結的了。
李抑心裡很明白這些人的心思,但是作為開國名臣李殷衡的長子,從小又是在士族裡長大,這種包容的心态還是有的。
他也默許了大家的恭維,但是淫沁官場也有不少年,李抑還是有些自知之明的,也不會允許自己太過張揚,何況同行的還有王瑜和曲句這兩個諸王師。
方才得到禮部侍郎薛用丕派人回來急報,衛王一行隊伍馬上就要到驿館了。
作為這次迎接衛王的朝廷主官,李抑雖然沒有去羅浮山,但是在這邊最後一個驿館等待還是要主動的。
昨天來接衛王之前,皇帝派人将李抑召入宮中。
自稱具有李唐皇家皿統的李抑從小就接受士族教育,雖然隻是唐初一支宗室家的後代,但是李家最近最有名的便是他的曾祖,李殷衡的爺爺李德裕了。
這個在曆史上牛李黨争的代表人物,後代一直以天朝貴族自居。
哪怕是李德裕客死海南,在僖宗朝更是李抑的祖父得罪了權宦,也繼而被遠镝嶺南,但是在到了李抑的父親李殷衡的手裡面,李家的這一支已經是名動嶺南了。
自從大漢高祖皇帝開國以來,便隆重禮遇李殷衡,如今李家在嶺南已經風光了幾十年。
而李抑自己也從小就以神童出名,及長更是才華出衆,高祖初便以文采出衆入朝出仕。
當今皇帝登基後不久李殷衡便病逝,但是李抑卻受到了當今皇帝的相當重視,更是在乾和初拜為南海刺史和諸王師。
皇帝劉晟的用意很簡單,就是告訴李抑要立衛王為太子儲君,并封李抑為太子少師,進禮部尚書銜,任務就是率人先來迎接衛王還朝。
李抑百感交集卻也提心吊膽,他對大漢朝廷的一切太了解了。
自從當今皇帝即位以來,先後便想盡一切辦法,把自己的兄弟和皇室近支男性借故全部殺光了。
如今皇室一脈直系除了當年的邕王劉耀樞的孫子邕韶王劉鞏,其餘隻有皇帝這一脈還有五個男丁。
這個邕韶王之所以能夠保命,也是因為他的母親雅夫人素有賢名,被皇帝收進了宮裡。
當年才兩歲的他才得以幸免。
但是偏偏在五歲時上患了一場大病,而意外變成了啞巴,至于原因沒有人敢吱聲,在他十歲時就被送去了封地韶州出職。
但是也要受到皇帝親信将領和韶州節度使的照看,大家都明白其實就是變相的軟禁。
而皇帝的五個兒子就是衛王為長,今年未得十五歲。
那祯王劉保興(初為詳王)今年還隻有十餘歲,而且自小表現平平,不得寵愛;其餘那次子齊王劉璇興,比桢王則更隻大了半歲多一點;荊王劉慶興也不過七八歲;最小的梅王劉崇興今年尚隻有三歲多。
李抑知道皇帝之所以急着立太子,一則是劉家近幾十年皇家後人壽命極低,二來皇帝年前身體一直不好,一向精明的皇帝為了皇脈和皇權的延續,選衛王也是最正确的選擇。
李抑卻深信皇帝這麼堅決的要立衛王,也是從小寵愛這個兒子,最重要的怕是和道尊施真人有莫大的幹系了。
據說當年皇帝可以擊殺殇帝而登上寶座,是得到過道門至尊的默認的,當時李抑還在南海鹹甯做縣令,沒有機會也沒有能力參與,但是他父親李殷衡當時還在,他隐隐知道一些事情的緣由,但是也不完全的明白也不會去問别人。
但是他明白一個道理,想坐上那個寶座,沒有道門的推崇是不行的。
所以道門至尊施真人對衛王的出手,李抑完全認為無疑是一種暗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