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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85前程共勉

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2864 2024-01-31 01:10

  慕容皝之所以主動講起這個話題,自然不隻是簡單的擇一二知己互訴衷腸、發洩牢騷。
這樣的人,大凡有什麼不尋常的舉動,俱都是自有目的。

  他之所以講起羯主石季龍的話,也是在向陽鹜點明強調,其家門所以在遼地得享超然,那是由于他這個做主公的賜予的,離開了他,陽家就要被打落原形,甚至于處境更加惡劣。

  直接表明自己已經沒有了争雄于中國的野心,看似一種勢弱,實則也是對陽鹜的安撫,我并不會裹挾着你們再作那些希望渺茫的奮鬥,以免招惹覆亡之禍。

  “世事無常啊!
誰能想到,多少中國名流,飲恨而亡,埋沒于禍患之中,反倒是一個南國的吳貉後來發力,反居于上。

  你們也不要對南國寄望太多,那個沈大将軍可不是什麼中國故人,一個舊吳餘孽罷了,肯于善待你們這些中國士流的可能微乎其微。

  見陽鹜隻是垂首默然,慕容皝繼續說道:“終究天眷淺薄,使我不能大進為中國之主,也辜負了士秋你等賢良年久輔佐的苦心。
如今的我,不敢妄想勢力進益,隻盼望能夠相得始終。
世事流轉,一旦羯國覆亡,中國複歸秩序,以遼地之寒苦,也難再長系士流困居于此……”

  “大王,我等……”

  陽鹜剛待要表态忠誠,卻被慕容皝擺手制止,他有些蕭索的笑了一笑:“樂安求富,人之常情。
若非仍有部族人衆牽絆,就連我都想入居中國,安享富貴。
我與士秋,相逢于動蕩,共事于危亂,挾恩勒求,反傷舊情。

  “更何況,未來此身安否仍未可知,強留舊人于畔,是福是禍也難預料。
如今的我,因背投事宜,想必已是見惡南國,吳貉日後未必會善待及我。
因于此困,我倒希望士秋等能夠走入故國,與我再續内外扶助的情誼。

  陽鹜聽到這裡,是真的有些動容。
他年久追随慕容皝,自然不會相信其人已經心灰意冷、無欲無求的鬼話,否則何必在這羯國将亡之際又窮生事端。
真正讓他動心的,還是慕容皝言中所描繪的這種狀态。

  老實說,沈大将軍吳人的出身,是他們這些北地士流遠赴相投的一大心結。
他們既不是進用于微的元老,也不是同源同流的鄉親,的确能夠得到優待的可能微乎其微,乏甚自立于南國的資本。

  可慕容皝希望他們能夠返回南國,一則通過他們緩和與南國的關系,二則通過他們來改善慕容部的生存環境。
反之,他們也可以通過與慕容部的互動,來獲得于在南國獲用的機會。

  這種狀态一旦形成,則就是一種雙赢的局面。
慕容部如果能夠強大到讓南國忌憚、不敢輕啟戰端的程度,隻能采取撫遠羁縻的策略,他們這些久來謀生于遼邊的北方士流自然是最佳的用事人員。
他們若能得用于南國,又能反過頭來幫助慕容部的發展。

  如是算起來,對他們雙方來說,的确是要好過單純的抱團于遼荒。
而且最重要的則是,陽鹜他們在這種合作中能夠獲得更多的主動權,可以不必完全仰于慕容部的鼻息,更符合他們得于左右逢源的謀身訴求。

  可是,這真的有機會實現嗎?
或者說,慕容皝真的甘心放任他們離開遼邊,轉投南國,而并非一種誅心的試探?

  “前程路遠,仍須共勉。
更何況眼下南國都還未得全勝,當下小論于此,也隻是未雨綢缪、有備無患而已,隻在你我會心。

  慕容皝站立于龍首陂頂,東西張望片刻,又突然笑起來:“若那個南國權臣能容得下我,我自然也願永鎮東北,為其藩籬,殺扶餘、攻高句麗,壯其聲勢。

  說完後,慕容皝也不待陽鹜表态,似乎真的隻是牢騷一番,擺擺手示意陽鹜去忙自己的事務,他則下坡上馬,在兵衆們簇擁下返回了紫蒙川。

  如果不是南國過于勢大,已經極大的動搖了這些晉人亡戶的心志,慕容皝是不會跟陽鹜講這些話語。
雙方主從名位早定,即便是空畫大餅,也不至于講出任由他們投奔南國,自己還要鼎力相助這樣的話語。

  他這一番表态,可以說是試探,也可以說不是。
因為他心知,話講出口後,一定就能說服陽鹜,驅使他往自己所描繪的那種方向努力。

  而想要達成于此,慕容部本身不可混亂是前提之一,一旦慕容部控制下的晉人亡戶起義作亂,一定會誘使南國來攻,陽鹜所要營造那種左右逢源的局面便無從提及。

  所以,無論對方認不認同自己投羯的決定,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裡,肯定會竭盡全力幫忙安撫那些晉人亡戶之人情。

  至于慕容皝會否按照他所說的那麼做,這根本想都不用想,他這裡還心心念念于要将羯國分屍吞噬,又怎麼會将早已經吞下的再吐出來!

  至于之後的事态發展,無非兩種,要麼他派往羯國的慕容儁能夠招引衆多羯國亡餘勢力,使慕容部得于更加壯大。

  陽鹜等人若能看到慕容部将有争霸北方的勢力,這些舊論自然提都不會提,會全力助他成事。
做生不如做熟,他們在遼邊經營數代之久,又怎麼舍得輕易抛下這一切而轉投前途未蔔的南國。

  另一種可能就是徒勞無功,白忙一場,沒能分潤到足夠的羯國餘勢。
那時候,慕容皝還要全力應對來自南國的問責刁難,北平陽氏這樣的流人領袖便是一樁大隐患,必須要予以鏟除,才能得于全力應對南國的進攻。

  慕容皝更具體詳細的内心想法,陽鹜自然無從得知。
慕容皝所言種種,的确給他帶來極大觸動,對他們這些流亡于遼邊的士流而言,這幾乎已經是應對之後北方局勢大變的最佳方案,既能夠保留下他們舊年在遼邊經營種種,又能憑着這些舊基礎在南國争取到新機會。

  接下來,陽鹜自然也沒有了繼續監工的心情,他吩咐屬官留此,自己則返回臨時的署所,閉門細思這當中的諸多利害。

  北平陽氏于遼邊素來行事低調,所以在渤海封氏族滅之後,仍能自立于此且深得重用。
這種關乎宗族生死、家業前程的大事,陽鹜一時間也不敢勇下決斷。
按照其家舊年風格,先去鼓動其他門戶行動探路才最穩妥。

  但正因此事過于重大,而且當中無論利害都驚人,一旦其他人家先行一步,陽氏即便銜尾追随,所得也将要大打折扣,而若受害的話,則是絲毫不輕。

  這當中最大危害,自然就是慕容皝真正态度如何。
其人若是真有此意,也倒罷了,陽鹜有信心能夠與其通力配合,達成這樣的布局。
但若隻是試探,提出這種他根本就難以拒絕的方案,這不是更加重了彼此間的隔閡,更加激化了矛盾?

  憂思竟日,陽鹜幾乎一夜未眠,到了第二天,兩個眼球都密布皿絲,整個人更是無精打采,頭疼欲裂。

  苦思這麼長的時間,陽鹜能夠确定兩點。
第一是慕容皝需要他家幫忙穩定住部族當下特别是晉人亡戶的情緒,因是才會作此示好并利誘許諾。
第二是慕容皝并不排斥,甚至隐隐鼓動他與晉國的使者溫放之等人接觸,通過他的口來一定程度上緩和與晉國的緊張關系。

  雖然更長遠的利害還未有定論,但當下可以确定這兩點,陽鹜便可以做事了,這也的确是他當下應該做的事情。
于是他一方面傳令家人,讓他們分頭奔走,去撫慰那些士流亡戶,勸他們在此微妙時機内不要窮生事端,以免引火上身,反受于害。

  另一方面,他則命人準備車駕,前往拜訪被拘押在紫蒙川的溫放之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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