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在學堂裡也就罷了,此地卻是議事廳,其餘皆為屬下,衆目睽睽之下受田豐這一擊,鄧季本有幾分羞惱,待聽過他的話,立時就懵住了。
“他等随此雄主,或能封侯列公;你自己麼,死無葬身之地!
”
田豐的聲音并不大,鄧季聽到卻是震耳欲聾!
投曹竟是聖人行為?
為救活二十萬民衆犧牲自家性命?
自己倒忘了,劉表之子劉琮降曹,為荊州得安,曹操派人将他殺死的事情(真實曆史上,劉琮并未遭難,其隻知曉演義)。
其餘人等無論如何勸阻,都沒有田豐這一擊當頭喝棒、這一句話來得醍醐灌頂!
“今日到此為止,明日再議!
”
大廳裡寂然無聲,過了許久,鄧季失魂般站起,說過這句,不再理睬任何人,落寞地獨自往門外走去。
若他為雄主,自家死無葬身之地?
曹操自然能稱為雄主,鄧季也明白田豐的話語并非危言聳聽,有哪位雄主能容忍不在自己控制範圍内、實力比自己還強的下屬存在?
想要投奔曹操隻是他自己一廂情願,其剛得東郡,軍士尚少且未操練,就目前來說,若真去投奔,見勇卒、辎輔兵精銳,老弱中亦不少念自己的好,這般去投奔,不是自尋死路麼?
二十餘萬人的生死全攥在自己手裡,需要解決的不僅食物一個問題,鄧季并不認為各方面自己都有能力處理得好。
在亂世中掙紮到現在,亦曾面對過各種各樣的問題,全靠搏命、機靈與一點運氣渡過,但這次的巨大困難已遠超出自己能力範圍,腦子中形成的第一概念就是将它交出去,讓能人來解決,而對能人的第一選擇,自然就是曹操!
隻是受田豐這一記戒尺擊下,無疑破滅了他這種奢望。
投曹不成,别人麼,隻是陪同一起覆滅的命運,鄧季還看不上!
一路有人行禮招呼,鄧季俱未理睬,機械地踱回自己的房中。
這是縣衙後一間大房,原為壺關令的卧室,屋内擺設精良有緻,隻是鄧季沒再多看一眼,就軟軟倒在了榻上。
謝允一路默默跟在他身後回來,見他進屋,在外輕輕将房門帶上。
躺在榻上,額頭還隐隐吃疼,可最難受的還是心中那股憋屈感!
在亂世中掙紮十九年,作為一個正常的少年男人,若說鄧季心中無一絲絲稱雄諸侯、統一天下這樣的念頭,那絕對是假的。
但是,參與者和旁觀者有本質的不同,當親身投身亂世後,對鄧季來說,這種念頭隻能被稱為幻想。
随着時間推移,董卓、袁紹、袁術、公孫瓒、呂布、曹操、陶謙、劉表、劉焉、劉備、孫堅等各路大小諸侯的名字漸傳入耳中,他還知道将來在這些能人之下,孔明、奉孝、公瑾智謀通天,運籌帷幄妙算千裡外;溫候、武帝、虎癡萬夫之勇,亂軍中可取上将首級!
哪一位諸侯沒有能留名史冊的文臣武将?
自己呢?
田豐不肯效命,太史慈亦尚難歸心,雖有田疇、典韋二人,卻也太過單薄!
不說他們,僅為沙堆中毫不起眼一顆沙粒的自己,憑什麼去與這時代最出色的一群人去争?
若參與到群雄争霸中去,要押上的賭注就是全部身家性命,非但自己,還有二兄、伍氏、焦姬、鄧涉、鄧漳、鄧玭的性命,更還有車黍、韓齊、懶顧、田麻子等人的全部身家性命,想到一旦失敗後他們的命運,如何讓鄧季不害怕恐懼?
亂世群雄盡多,可笑到最後的,也不過才曹操、劉備、孫權三人而已,其餘諸人,有幾個得好下場了?
憑什麼認為,自己也能如孫曹劉三家一樣笑到最後?
呂奉先折戟白門樓、白馬公孫引火**、袁公路嘔皿而亡,他們的妻兒老小呢?
自己的家人就不會遭遇如此命運?
且若說起稱雄來,孫曹劉或許也不是笑到最後的,還有司馬家在呢!
論整個曆史長河,司馬家也不算笑到最後!
想要投奔曹操,便是想将這種失敗命運規避開,若真能在其麾下為将,就算自己不幸戰死,兒女妻妾們總能得保全!
勝者固然可喜,失敗的代價更大,光想想,就能讓鄧季不寒而栗!
田豐的課已聽了幾年,兵法、謀略、用人能聽懂但不保證合理應用;戟法力氣練過許久,小有所成但敵不過太史慈、典韋、車黍等;知曉這時代最有名的能人們,但其能在何方、如何使用盡都抓瞎;明白曆史大緻走向,但更多來自于演義與遊戲,本就似是而非,再加自己的攪動定又起變化!
憑自家這些本錢,就去争一世之雄?
鄧季記得前世教室中挂着的那句“機遇留給有準備者”格言,知道除買彩票中大獎那種外,但凡成功者,要麼才高八鬥、學識過人;要麼長袖善舞、八面玲珑;要麼魅力獨特、引人折服;要麼家世不凡、人脈寬廣!
這些,在兩個不同的時代應該也是共通的,自家若有,相信無論在哪個時代都一定能活得很精彩,不會隻是萬千普通人中的一員!
這些優勢,前世沒有,到這時代同樣也無,自己同樣還僅是一個普通人!
作為一個普通人,心中不可避免會産生渺小、自卑感!
到這世後,鄧季拼命追逐田豐、趙雲、太史慈這樣的名士,愛名士成癖的行為其實是來源于那強烈的自卑感!
老子想變得不再普通!
想改變現狀!
想成名!
想出人頭地!
救回的五萬多婦人中,容貌上佳者不在少數,他卻偏偏隻對唐珞一個念念不忘,差點将小命葬送掉也要留下她性命,猶不死心,除去那絕世容顔外,最主要還是因對方高高在上的身份刺激到心中隐藏極深的自卑感,越是低賤,對這種差距越是在意。
留下唐珞的性命,便是鄧季心中發了狠,就如金庸筆下的韋小寶初見阿珂時,那種賭咒發誓,她嫁人十八次,最後也一定要娶到的心理。
你要自盡請便,若尚貪生,早晚老子一定要睡了你!
這是一種負面心理,是數十年人生積累的不滿,是企圖亵渎、發洩的爆發!
陰暗卻又正常。
此時麾下文武都不願降曹,得田豐點醒,鄧季自己也知道了确實不現實,自己又看不上董卓、二袁、公孫這樣的注定失敗者,剩下的唯一道路就隻有趕鴨子上架,自家死撐,繼續領着衆人往前走一條!
隻是之前小打小鬧尚可,如今有這二十萬人馬在,生路在何方?
涉侯國、壺關地狹,發展有限,可若對外擴張,東面袁紹、西邊匈奴,自家四千精兵能敵得過誰?
東西二者中,匈奴勢力比袁紹弱許多,上黨又空出無主,若有機會,鄧季也想做一個能青史留名、救同胞于水火的民族英雄,占據上黨活民,可這根本不現實!
于夫羅與自家已成死敵,其若鐵心來攻,搜羅散居并州的各部族人馬,兩萬鐵騎是能湊出的,上黨十三縣,這麼廣闊的地盤,自己的人馬最多能死守兩縣孤城,城外田地盡失,靠什麼來養活民衆?
袁紹得勢後,勢必也要往并州擴展,到時将更無生機!
老弱人等過二十萬,太行中張燕又能容下這種存在?
目前雖還未有舉動,不保證今後就不會給自己小鞋穿!
太行附近是呆不得了,自己該領這許多人口何去何從?
“笃笃!
”
正心煩意亂中,房門突然響起敲門聲,誰敢這時候來打攪?
看屋外天色,已到饷食時分,鄧季大聲道:“腹中不饑,你等自去進食就是!
”
“軍候,”是謝允的聲音,隻聽他在門外小翼道:“田夫子求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