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曉靜和翠玉看到五大三粗的虎妞竟然忸怩起來,頓覺好笑,忍不住笑出了聲來。
?
“我男人倒是想給我請戲班子的,”那虎妞倒覺不好意思,“隻是我覺得沒必要,雖然給他們家生了個大胖小子,但也不至于非得那麼張揚,村裡人會笑話的。
”
“還是大姐深明大義,”喬曉靜撫摸了一下嬰兒的臉,笑着誇贊道,“像你這麼知書達理的女人可并不多見,比我那小嫂子強了不知有多少倍。
”
“至少強過百倍!
”翠玉也在一旁極力贊道,“咱那小嫂子瘦的像個猴兒,懶得像頭豬,卻能吃能睡,吃啥啥不剩,幹啥啥不行,好不容易生個娃兒,這倒好,沒奶水。
”
“這些倒都無所謂,”喬曉靜又接過了話頭,“最過分的就是剛生完孩子便嚷嚷着要看戲。
你們說說,她平日裡就像林黛玉一樣,病秧子一棵,又剛剛生了孩子,身體虛的跟面似的,連看孩子一眼的力氣都沒有,又怎麼看得了戲呢?
”
“這肯定不行,”虎妞聽喬曉靜這麼一說,激動的站起身來,卷着袖子道,“這純粹就是不識好歹,連孩子都看不了,還嚷嚷着看戲,這不是成心找茬嗎?
”
“算是讓你說着了,”翠玉說道,“她那就是在找茬,在找我哥的茬兒。
”
“怎麼說?
”虎妞盯着翠玉。
“唉,”喬曉靜搖了搖頭,無奈的說道,“這不是光彩的事兒,原本不應該宣揚出來的,可誰叫咱們這般投緣呢?
不妨就給你一人說說。
我們那兒曾去過一個戲班子,我哥好戲,天天光顧,後來竟喜歡上了一個花旦,這事讓我那個好争風吃醋的嫂子知道了……”
“怎麼樣?
”這虎妞似乎很好奇。
“還能怎樣?
”翠玉歎道,“一哭二鬧三上吊呗,總之能想到的招數全用上了,哎呀那段時間家裡可真是雞飛狗跳、雞犬不甯,差點兒要了我哥的命。
”
“這事落下了病根,”喬曉靜補充道,“每當我那小嫂子氣不順的時候,她就吵嚷着要看戲,你們想想,她哪是想看戲啊?
她就是想撒氣,就是想整人。
”
“誰說不是呢?
”翠玉接着說道,“不過也怪咱哥,那戲子有啥好的,長得跟白骨精一樣,瘦骨嶙峋,一臉狐媚樣,天生就是勾引男人的主兒。
”
“對!
”那虎妞也摻合了進來,主動談到了趙家班頭牌花旦翠娥身上,一臉不屑的說道,“我們這兒也有個戲班子,那幾個唱花旦的一個比一個妖精,特别是那個翠娥,男人看到都像魂被勾住了似的,擡不動雙腿,銜不住口水。
”
“翠娥?
”喬曉靜略有所思道,“這個名字好熟悉,我好像在哪兒聽到過。
”
“這不稀奇,”那虎妞接着說道,“她可是十裡八村出了名女妖精,很多男人都打她的主意,隻是人在鄉下,畢竟低頭不見擡頭見,沒有城裡那麼瘋野罷了。
”
“她在你們村?
”翠玉問道。
“趙家班就在村西頭的大叉子,”虎妞随意向西邊指了一下,淡淡的說道,“離我家不過兩三百步。
兵荒馬亂的,也沒幾個看戲的,戲子們也就長年累月呆在家裡。
”
“沒人看戲,”喬曉靜歎道,“自然就沒了收入,那她們靠什麼生活呢?
”
“人家總有辦法,”那虎妞搖頭道,“總隔一陣子會有當兵的來光顧他們的生意,先前還能聽到鑼鼓和唱戲的聲音,後來就幾乎聽不到了。
”
“總有當兵的來,”翠玉也假裝不解,自言自語道,“卻聽不到動靜,那當兵的來這兒幹啥?
會不會趙家班搬走了,或者那個翠娥并不在你們這兒了呢?
”
“絕對不會!
”那虎妞擺了擺手,很自信的言道,“絕對不可能,趙家班就在這兒,哪兒都沒去。
而那個翠娥是個孤兒,是班主外地唱戲撿回來的,更不可能搬走,她就住在大叉子。
那兒有個大院子,房屋很多,翠娥自己有間屋子,我曾去過,收拾得可好啦!
”
“翠娥的男人也是你們村的?
”虎妞的孩子蹬了一下腿,喬曉靜趕緊輕輕拍了拍他的身子,不經意間提出了這個無關痛癢的問題。
“她有個屁男人!
”那虎妞略帶怨氣說道,“你們也不想想,就她們那樣的女人,那個男人敢要?
你要是娶了翠娥那樣的女人,那不三天兩頭給你整頂綠帽子?
”
喬曉靜和翠玉并未做聲,隻是點了點頭。
“俗話說得好,”虎妞接着說道,“家有賢妻男人不遭橫事,那樣的女人就不是正經過日子的料兒,今天跟這個抛媚眼,明天又跟那個瞎勾搭,男人再傻,他心裡也别扭。
”
“你知道翠娥的事兒?
”翠玉試探着問道。
“這裡的人誰不知道?
”虎妞低聲道,“隻不過咱不想亂說罷了,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要是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對不對?
”
“對!
”喬曉靜和翠玉異口同聲道。
“當兵的一茬一茬的來,”虎妞咧着嘴說道,“都是些大老爺們兒,他們真是來看戲的?
我看也未必。
若真是來看戲的,怎麼會聽不到動靜呢?
若不是來看戲的,他們來這兒能幹啥,還不是幹些藏污納垢、見不得人的勾當。
”
喬曉靜和翠玉相互對視了一下,目光又轉向了虎妞,微微點了點頭。
“不過我聽人說這個翠娥長得的确不差,”翠玉略頓了一下,低聲說道,“果然像别人說的那樣嗎?
真還有點兒想見識一下的沖動。
”
“别做夢了,”喬曉靜搖頭道,“人家那種人豈是你我相見就能見着的?
”
“這不是已經來小王莊了嗎?
”翠玉一副不甘心的神情,“既然别人都傳人家長的多麼出衆,咱都是女人,想看看到底好在哪裡,這不也很正常嘛。
”
“人生地不熟的,”喬曉靜依然歎道,“咱們怎麼見,人家既然那麼有名氣,就你我這種婦道人家,唉,别做夢了,咱能見到虎妞姐姐就算已經燒高香了!
”
“怎麼不能見?
”那虎妞邊挽袖子邊說道,“她翠娥有什麼了不起的,不就是個戲子嘛,咱們見她那是高擡她!
若是兩個妹妹真心想見她,這有什麼可難的,我帶你們前去便是,兩三百不遠,她還真能成了白骨精或是狐狸精?
”
“姐姐可真是活菩薩,”翠玉笑着點頭道,“這麼心善,可比那些總是愛說大話的老爺們仗義的多!
隻是,隻是你這孩子怎麼辦,總不能抱着前去吧?
”
“抱着去就抱着去,”虎妞邊說話邊将熟睡中的嬰兒放在了小褥子上,包裹的同時說道,“那妖精能夠看看我的娃兒是她的福氣,誰知道她這輩子還有沒有機會抱孩子呢?
”
“那倒是,那倒是。
”喬曉靜附和道。
說話之間,喬曉靜和翠玉在虎妞的帶領下來到了大叉子---原來這地方恰好在村子的最西頭,整個村子就像被切去了一個大的三角,而趙家班就坐落于這個缺失的三角地帶,故而才有了這個名字。
這趙家班原本在河北一帶也算是數得上的戲班子,曾經名角不少,先後數次被請進紫禁城為皇室演出,風光無限。
後來世道疊變,漸漸頹廢了下來,最近十數年,戰火頻仍,四處彌漫硝煙,世人生活已然無法為繼,戲班子也就失去了往日的榮光。
那些世人夢寐想見的名角要麼已成老朽,要麼已埋入地下,很多有天賦之人也不願在這種情況下進入戲班子,進入戲班子的往往都受生活所迫,漂泊不定、衣食無着之人,因此才有了而今“生末淨旦醜”各種角色青黃不接的尴尬局面。
再難也得活着,各戲班班主又都是閱人無數、深谙世道之人,他們不失時機把準了中國人男尊女卑之脈,為了能夠吸引男人眼球,在花旦方面頗下功夫,可以不顧唱功,但一定要姿色出衆、體态誘人,這趙家班亦是如此,便有了竭力打造的頭牌花旦翠娥。
世道之變,豈能是某些人一廂情願的努力就可以改變的?
步步維艱的這趙家班在城市幾乎立錐之地,便在小王莊定居下來。
他的要任務就是賣藝戶口,于是在大叉子圈地蓋房,搭台唱戲,勉強也能應付困頓的生活。
喬曉靜她們遠遠便看到了有人正在戲台上、院子裡練把式,武生打鬥、花旦抖袖……自顧自的熱鬧,卻也抵消不了那種悲涼、蕭瑟之感。
與喬曉靜一同前來的虎妞最先進了院子,找到了管事的先生,一番交談之後,喬曉靜和翠玉被帶到了院子深處的一間閨房,出來的女子便是這趙家班頭牌花旦翠娥。
喬曉靜和翠玉看到眼前這位女子一身淡綠長裙,亭亭玉立,皮膚如雪,體态高雅,猶如牡丹初開,嬌豔富貴。
烏自然下垂猶如光滑錦緞,嫩白的瓜子臉無一處不盡顯精緻之美,一雙明眸圓如珍珠,透如水晶,睫毛長翹而微動,如同蝴蝶展翅。
嘴唇紅而不豔,酒窩時隐時現,動靜皆令人心起漣漪……
喬曉靜心想,我一個女人對她都有幾分豔羨,更何況徐昌荃之流的男人們了。
“不知三位姐姐前來寒舍有何貴幹?
”那翠娥言語都讓喬曉靜和翠玉感到身心酥軟。
“我們---”翠玉就像腼腆的男子,美人面前竟有些羞澀。
“我們久聞姑娘大名,”喬曉靜盡量控制着情緒,笑着說道,“說姑娘才藝雙全,仰慕已久,今日恰好途徑此地,特意前來拜訪,實在唐突得很。
”
“虛度年華而已,”翠娥說道,“見面不如聞名,讓姐姐失望了。
”
“哪裡的話?
”喬曉靜說道,“姑娘乃絕色美人,能有幸在此一睹實屬三生有幸,若是來得晚些,恐姑娘移駕别處,豈不抱憾終身?
”
“而今時局,”翠娥歎道,“我定然會終老于此。
”
喬曉靜和翠玉皆覺傷感,都深吸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