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曉靜見母親神經系統又出了問題,無助地坐在屋檐下一塊爛木頭上,低着頭歎氣。
喬曉靜怎麼也不會想到多年之後的家人成現在這個樣子,繼父劉麻成了野人,似乎已經不能與正常人一樣生活,母親春花更令她心碎,已然可憐無比,神經還出了毛病。
喬曉靜的思緒在雜草叢生的荒野與空無一物的黑洞中來回轉換,浮現出了繼父和母親很多可憐可悲的場景,眼淚沿着臉頰流到了她的嘴角。
有一隻褪了毛的麻雀飛落在正屋的房頂上,一邊啄着從房頂茅草縫中長出的牽牛花,一邊叽叽喳喳叫着,由于正處于喬曉靜的正上方,喬曉靜一擡頭便可看見。
這鳥長得可真可憐,沒有羽毛,還出奇的幹瘦。
喬曉靜悲歎之餘,睹物思人,想到了将自己關在屋子裡不敢出門的繼父和時而清醒時而瘋傻的母親,她深深地歎息起來。
中午時分,飯菜的香味從四面八方飄了過來,沒有吃早飯的喬曉靜頓時覺得饑餓。
她站起身來,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塵,捋了捋頭發,無精打采地來到了廚房門口。
“媽,開門吧,我是你的女兒曉靜啊!
”喬曉靜的請求中飽含哭腔。
廚房門慢慢打開了一條縫,春花就像受了驚吓的孩子,神情緊張向外看着,見喬曉靜淚痕未幹,忽地一下敞開了廚房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到了喬曉靜跟前,顫栗着幹癟的手為女兒擦淚。
“總算回來了,我等你等得好苦啊!
”盡管春花緊緊咬着嘴唇,但還是哭出了聲來。
“我昨天就回來了,還給你洗了澡,忘了?
”喬曉靜刻意笑着,不想讓母親再流淚。
“昨天,洗澡,我咋不知道?
”春花搖了搖頭,朝正房瞥了一眼,拉着喬曉靜的手走進了廚房,恨咄咄地說道,“别理她,那是個野人,專門偷吃人家的雞,帶毛生吃……”
喬曉靜知道母親說的是正趴在正屋窗戶上朝外看的劉麻,她看到母親說劉麻“帶毛生吃”的時候,臉上流露出了表示恐怖和鄙視的表情。
廚房裡,喬曉靜忙着做飯,春花坐在鍋竈邊朝爐膛裡送柴禾,兩人跟正常的母女一樣交流着感情,不斷表達相思之苦。
說着說着,春花不知不覺将雜七雜八的事情說了出來。
就在喬曉靜逃離家門後不久,李憨子媳婦紅杏便生下了一個男孩,也許那孩子知道他來路不正,分娩的時候險些要了紅杏的命,好在最終還是保住了這對母子的命。
這孩子名叫不虞,從名字就知道這孩子其實不是紅杏想要的。
孩子哪顧得上這些,他是急性子,一出生就睜着一對門環般圓溜溜的大眼睛,還左顧右盼着,就差開口說話了。
這個不虞不僅睜眼早,走路也比别的孩子早。
他自從會走路了,就整天不着家門,到處逛遊,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便有了一身的好水性,動辄就能在水下待好幾個時辰。
這個不虞整天要麼水中,要麼土裡,時常将自己弄得像個從土裡長出來的孩子,便有了“土筍”這個形象的綽号。
再後來,這孩子就整天在河中央的大石頭上攀爬,行動越來越靈巧,姿态越來越像隻青蛙,便有人又開始叫他“蛙人”了。
這個叫做“不虞”的少年,正是喬曉靜在村口河裡救起的那個少年,他是紅杏嬸子的兒子,而這個少年的父親不是李憨子,人們都認為是她的繼父劉麻。
這事喬曉靜多少還是知道一些,正是因為劉麻和紅杏的事兒,她跟喬雙喜被硬生生的割開了。
這個喬雙喜自從經曆了退婚的打擊之後,至今沒有結婚,起初說媒的人都得差點兒踢平了喬寶财家的門檻,但都被他氣走了,逐漸成了陳貨。
有一次,這喬雙喜偷偷躲在外地來收羊毛的車上,随着羊毛販子進了縣城,在縣城裡呆了大概有個把月的時間,差點餓死方才回到家裡。
無所事事的喬雙喜就像成了一個多餘的人,孤獨如同空氣一樣纏繞在他周圍,荒涼的村後山便成了他一個人自我消遣、自我發洩的空間。
一天喬雙喜獨自一人溜達到了後山,發現父親喬寶财和劉麻正在吵架,吵架全因憨子媳婦紅杏。
兩人争執不下,眼見就要動手,喬雙喜不敢顧慮,沖了過去,最終阻止了這場因為婚外情引發的惡鬥。
喬寶财回家之後,便一病不起,在床上躺了數周之久。
漸見喬寶财有了康複的迹象,卻傳出了喬雙喜瘋癫的消息。
從那時起,村裡人都深信不疑地認為喬雙喜瘋了。
與喬寶财不同,那個挨千刀的劉麻并未因喬雙喜得知醜事而有所收斂,相反他跟沒事人似的,依然我行我素,紅杏兒子不虞漸漸長大,劉麻心生怯意這才不再與紅杏厮混。
這劉麻是身兼數項毛病于一身的人,他與紅杏結束之後,基本上與女色決裂了,但又出現了一個新的毛病,那就是讓人難以置信的,令人咂舌的饞嘴,而且還專吃雞、鴨、鵝等家禽,尤以雞為甚。
劉麻饞嘴就像得了某種難以自控的怪病一樣,一旦犯瘾了,他會不顧生死沖出去。
先從自家動手,家裡僅有的家禽吃完後,他便将目光投向了别人家。
時間一步步讓劉麻變成了異類,這個異類将偷吃别人家的家禽看成了是自己生命的一部分,不管雨霧霜雪,也不管春夏秋冬,隻要他内心渴望,他就會拼命而為、不顧生死。
當然,偷畢竟不像拿,是要付出代價的。
有一次劉麻偷雞時,不慎被那家養的大狗逮了個正着,狗嘴狠狠地咬住了他的腳踝,他試圖讓狗松口,可惜沒有成功,隻得拖着這條狗翻出了院牆。
令劉麻崩潰的是,這隻狗對主人的忠誠度大大超過了劉麻的預料,翻過牆來這狗依然不松口,萬般無奈之下,劉麻隻好拖着那條絕不輕易松開口的狗逃離了現場。
大概跑了好幾裡的路,那狗才絕望地松開了口,在漆黑的夜裡,凄厲而又無助地叫着。
受了重傷的劉麻并沒有因此而停下偷雞的腳步,相反他就像一個被詛咒了的人,似乎肩負着某種“神聖職責”,注定要在這條道上走到底,絕不半途而廢。
起初劉麻會将偷來的雞藏起來,待風聲過後,偷偷炒了或是炖了吃,後來幹脆拔了雞毛,掏出雞肚子裡的雜碎,生吃起來,再後來幹脆連雞毛都不拔了……
劉麻從偷雞開始到帶毛生吃雞誰也記不得經曆了好多年,更不知道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連毛帶雜碎一塊吃下肚子的,更不知道他是怎麼将這樣肮髒的東西吃下肚子的。
總之,從發現劉麻連毛帶雜碎一塊吃下雞開始,劉麻的體貌特征就發生了變化,頭發一圈一圈掉落,最後僅剩頭頂拳頭大的一圈,而且發色也發生了改變,由黑變黃,現在變成了幹草色;眼皮逐漸變薄,薄如蟬翼,眼眶向内收縮,眼珠反向生長,變得越來越圓越來越大,向外鼓着,像随意鑲嵌上去的帶有黑點的白色圓球,似乎随時有蹦出來的可能。
可怕的是,劉麻的眼神開始發出發出貓眼睛在夜間發出的光,綠光。
不過比貓眼睛發出的光要粗一些,就像兩束光束。
劉麻的駝背逐步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佝偻腰身,整個身體像個沒有閉合的圓。
這劉麻的雙腿越發羅圈,走路的時候越來越像孩子們手中轉動的圓規。
他的手也變形了,皮包骨頭,手指頭又細又長,手上的皮松弛得能夠提起來一寸多,幹皺得很。
如果一定要說是誰将劉麻毀了,隻能是空虛的他自己和他貪婪的時光。
随着時間推移,喬曉靜繼父劉麻的手指頭漸漸開始退化,漸漸有了雉科動物的特征,在不了解情況的前提下,如果單将他的手伸出來供人辨認,很難有人認為那會是人的手。
誠然,能将一隻活雞連毛帶雜碎一塊吃進肚子裡,不僅僅需要無比的“勇氣”,更需要一嘴好牙口。
顯然劉麻是具備了這樣牙齒的人,他的牙齒能咬斷家禽的骨頭,能嚼碎家禽的身上每一塊肉,生肉,帶着皿的肌肉組織可能還沒有全部死亡的生肉……
聽到這些,喬曉靜感覺身體裡有無數條蛆蟲在慢慢地蠕動,想伸手去撓,卻恨隔着肉皮怎麼也撓不着。
母親春花的表情比先前豐富了很多,時而皺眉,時而吐舌,時而呲牙,時而抿嘴……
鍋裡的水沸騰着,整個屋子彌漫着熱氣。
喬曉靜已沒有心思再做飯,陣陣惡心感讓她想嘔吐。
春花不再出聲,靜靜地坐着,失落的眼神投向了凄涼的正屋。
喬曉靜平複了一會兒情緒,再次回頭看母親時,發現母親腳邊的柴禾被引燃了,急忙叫到:“娘,柴火掉在地上了。
”
“差點燒着我。
鍋都快燒幹了,趕緊添點水。
”春花蹲在地上笨拙且緩慢的将引燃的柴禾收攏起來,抓起着得最旺的一把柴禾送進了爐膛,又趕緊腳将其它柴禾踩滅。
正在喬曉靜和母親手忙腳亂之際,喬雙喜站在了廚房門口,憨憨地笑着說:“嬸子,我想找曉靜談點事。
”
“雙喜啊,我們還沒吃飯呢。
”春花平和地說道。
“娘,我不想吃飯了。
”喬曉靜舔了舔嘴唇。
“那去吧。
”春花一副和藹可親的樣子,待喬曉靜走遠,她似乎又有些不舍,補充了一句:“早點兒回來!
”
怎麼會這樣,一個好端端的人怎麼會變成這樣?
喬曉靜腦子裡浮現出了劉麻生吃帶毛生雞的樣子,盡管她并非親眼見到,她搖頭長歎了一聲。
原本心中對此人充滿了恨,可多年之後,看到如此的場景,她的恨似乎消釋了很多,想恨似乎也恨不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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