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棣之華,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死喪之威,兄弟孔懷,原隰裒矣,兄弟求矣。
脊令在原,兄弟急難,每有良朋,況也永歎。
兄弟阋于牆,外禦其務,每有良朋,烝也無戎。
喪亂既平,既安且甯,雖有兄弟,不如友生。
傧爾笾豆,飲酒之饫,兄弟既具,和樂且孺。
妻子好合,如鼓琴瑟,兄弟既翕,和樂且湛。
宜爾家室,樂爾妻帑,是究是圖,亶其然乎……“。
孤竹君府中一處小亭内,郎朗讀書聲逐漸蔓延開來,一片枯黃的樹葉順着風飄落到竹簡上。
夕陽、枯黃的樹葉以及讀書聲,讓此地有種說不出的舒适之感。
一名少年人面目清秀身披白衣,端坐在小亭之中,手捧竹簡。
津津有味的讀着這一篇《小雅·常棣》好似一壇美酒,讓人回味無窮。
姬钰緩緩走來,距離來孤竹城以過去十日,舅父孤竹君也在此地給自己賜予了一座豪宅。
這十天他起初惶恐跟着記憶之中的舉止小心謹慎的學習着就連當初舅父賜予的婢女和侍衛都将其盡數推掉。
後來他才知道,不管是這具身體的前主人還是那位舅父都是第一次相見。
于是逐漸放下心來,不在那麼拘謹。
這具身體的父親燕王姬恒,苦心積慮覆滅将門勢力盡收兵權。
為斬草除根,殺妻弑子。
可沒想到這位舅父孤竹君倒是和燕王截然相反,為保他親姐的兒子不惜和燕王刀兵相向。
身為燕臣能為皿脈之情做到這一步,堪為不容易。
孤竹本為孤竹國,立國千餘年。
後來内附燕國,昔年的孤竹王也就成了孤竹君。
這個世界畢竟和自己所熟知的世界大為不同,也許是疆域大了無數倍,故此照成的差異。
在這個本該進入東漢時期的世界,如今還停留在戰國時代。
不僅有秦、齊、楚、燕、趙、韓、魏這七個大國,也有魯、宋、衛、鄭、吳、越等國。
隻是從這十天如饑似渴的翻看曆史典籍中得知了一些很有趣的東西。
比如說這個世界的爵位很有意思,公、侯、伯、子、男五等,隻有食邑并無治理之權。
同時又分世襲和不世襲。
至于君則是獨立于爵位體系之外,有種後世藩王的韻味,屬于國中之國。
君分兩種,其一、公子争奪王位,成年之後大王會封公子為君。
劃出一塊封地讓其治理,待大王駕崩之後,新王将會把封地收回。
其二、如同孤竹君一般的世襲封君,隻不過這一類封君實在是太少,燕國僅此一例。
畢竟大多數國家,輕易不會選擇内附。
或許是因為這個世界過于浩大,才會一直保留這種獨屬于春秋戰國時代的封君體制。
然曆史的車輪滾滾向前,這種封君注定會消亡。
姬钰目光環視,思緒再次飛舞,梳理這段時間得知的消息。
這個世界,諸國都采用三公九卿制,地方實行府縣制。
在邊境或者矛盾叢叢的地方則是郡縣制,在加上封君制。
頗有一國兩制,或者三制的韻味。
一府之地的最高官員為巡撫,隻有治理民生之權。
一郡之地為太守,上馬管兵下馬管民,至于封君那在他的封地之中便是王,不僅管兵、管民,更有行征伐變律法之權。
姬钰想到這裡,好似對燕王的當初急匆匆的攻伐孤竹之事,心中又多了幾分理解。
若換成自己是大王,面對這樣一位世襲封君,又如何會不忌憚。
隻要有一絲可能,便會不惜一切的将其封地收回來。
隻可惜由于孤竹特殊的地裡位置,就算收回來了也難以進行有效的治理。
畢竟這個世界很大,在加之孤竹又地處右北平山戎和遼西山戎交界之處。
除非燕國能蕩平東北,那麼面對如此複雜的形勢唯有放權。
燕國是一個大國不假,可燕國并不僅僅隻有一個敵人。
北方的東胡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更何況還有中原列國的複雜形勢,這兩件沒有一件是不要命的。
燕王滅掉将門自毀長城,面對如此複雜的環境如此作為,不管出于何種目的都是極其不智。
或許這是由于自己的身份所作出的錯誤判斷也不一定,畢竟身為燕王第五子,從生下來身體中就有一半屬于将門皿液。
考慮事情從将門出發,也無可厚非。
如今燕王盡收大權,此次征伐孤竹之後。
依據這具身體前主人的經曆以及所見所聞可以推斷出,燕王必會分封諸子,開啟奪嫡之戰。
隻可惜自己不能回薊城,如若不然必能謀劃到一片封地。
轉念一想自己被燕王追殺能保命就以是大幸,此時如果返回薊城,恐怕不等自己開口要封地便會被那位所謂的父王斬于劍下。
耳邊聽着孤竹嘉念着的這首《小雅·常棣》,腦海中閃過一幅幅畫面。
那是這具身體前主人的四位兄長,貌似對自己并不是十分的友善。
一位被父王追殺,被兄長們厭惡的五公子。
不管從什麼角度來看,都是苟延殘喘。
至于想登上燕王之位,那更是癡人說夢。
“見過兄長“。
感覺到有人來,孤竹嘉擡頭看去連忙放下手中的竹簡,站起身來對着姬钰躬身一禮。
對于兄長的到來他并不疑惑,既然是皿緣親戚串門之事也是人之常情。
況且經過這十日來的交談,兩人大有相見恨晚之意。
孤竹鋒膝下僅有兩子,長子孤竹鞅此時正率領兵馬迎戰遼西山戎,眼前之人正是他的幼子孤竹嘉。
姬钰來孤竹城之後,見到的第一個人便是這位表弟。
經過簡略的交談,得知此人心中良善如同一塊美玉一般,于是在刻意結交之下,關系迅速熟絡,大有互引為知己的感覺。
舅父孤竹鋒見此,也樂得其見。
聽見孤竹嘉的話,姬钰從沉思中反應了過來,對着他微微一笑:“嘉弟朗誦的可是《小雅·常棣》,這其中的兄弟之親,展現的淋漓盡緻“。
“正是、可惜當初那些堂兄們,為何做不到這篇《小雅·常棣》所說的話,現在想想隻能讓人感傷“。
孤竹嘉想到以前,露出許些傷感。
雖說他以前時常被欺負,但天性純良以及父兄的極力護持,故此心中沒有仇怨。
姬钰看着孤竹嘉一副傷感的樣子,下意識的詢問:“你的堂兄?
他們不是在一年前被右北平山戎所殺?
難道他們以前……“。
“無事“。
孤竹嘉自知失言,對着姬钰掩飾。
姬钰稍微思索,也不在多問。
畢竟每個人都有屬于他的秘密,哪怕親如兄弟也需要給彼此一個隐秘的空間。
沒有聽到回複,孤竹嘉彎下身子把案幾上的竹簡卷起來,随後看向姬钰好似想到了一個問題對着他詢問:“敢問兄長,你最喜歡小雅中的那一篇?
那一句“。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
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姬钰幾乎下意識的就将這句流傳無數年的名句脫口而出,甚至大腦都還沒來得及反應。
孤竹嘉聽着這句話,不由得肅然起敬對着姬钰鄭重的一禮:“沒想到兄長居然是一位仁君“。
姬钰突然一愣,這一句不該是那些癡男怨女自戀自愛的一句嗎?
難道是自己記錯了?
還是說這個世界和以前所在的世界,差距大到無止境。
看見姬钰突然發愣,孤竹嘉沒有多想,于是直接将這首《小雅·采薇》緩緩背誦了出來:“采薇采薇,薇亦作止。
曰歸曰歸,歲亦莫止。
靡室靡家,玁狁之故。
不遑啟居,玁狁之故。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
曰歸曰歸,心亦憂止。
憂心烈烈,載饑載渴。
我戍未定,靡使歸聘。
采薇采薇,薇亦剛止。
曰歸曰歸,歲亦陽止。
王事靡盬,不遑啟處。
憂心孔疚,我行不來!
彼爾維何?
維常之華。
彼路斯何?
君子之車。
戎車既駕,四牡業業。
豈敢定居?
一月三捷。
駕彼四牡,四牡骙骙。
君子所依,小人所腓。
四牡翼翼,象弭魚服。
豈不日戒?
玁狁孔棘!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
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行道遲遲,載渴載饑。
我心傷悲,莫知我哀!
“。
姬钰突然沉默,在心中反複念着這篇《小雅·采薇》。
見姬钰沉默,孤竹嘉不由得心裡一陣嘀咕。
難道自己說錯了什麼?
要不然為何兄長默然不語。
思索半晌不得要領,小心翼翼的詢問:“兄長對這篇《小雅·采薇》是不是有更好的見解?
小弟願洗耳恭聽“。
“沒有、是為兄以前看的太片面了“。
姬钰聽着孤竹嘉小心翼翼的詢問,對着他回複。
看來以後有時間,應該要好好通讀一下經典。
如若不然鬧出笑話,就不怎麼好了。
孤竹嘉倒是有些疑惑,不知是對于這個陌生的詞彙,還是其餘的事情:“片面?
“。
“一葉障目不見泰山“。
姬钰脫口而出,對着孤竹嘉解釋。
孤竹嘉睜大了眼睛看着姬钰露出不可思議的目光,對于他的博學徹底拜服:“好一句一葉障目不見泰山,兄長博學多聞,不愧是大王的五公子,弟拜服“。
“博學多聞?
“。
姬钰啞然,怎麼又扯到博學多聞了。
一葉障目這樣的話,不是很常見嗎?
換成自己以前所處的那個現代社會,三歲孩童都會說出這樣的成語。
聽見疑惑的語氣,孤竹嘉以為姬钰正在考他,當即緩緩将全文說了出來:“一葉障目出至于《鹖冠子·天則》一葉蔽目,不見泰山。
兩豆塞耳,不聞雷霆。
兄長博學,能将這些語句信手拈來,弟自愧不如“。
鹖冠子生于戰國時期,終生不仕,以大隐著稱是戰國晚期的賢者。
姬钰嘴唇動了動卻不知道應該怎麼說,唯恐在說出一句,又牽扯到什麼名著典籍。
此時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以前不知在哪裡聽到的一句話,所謂的曆史名著,隻不過是一部相互厮殺攻伐的曆史。
在漫漫長河之中,經過無數次厮殺這才有了所謂的名著地位。
故此無數典籍消亡,爾後又濃縮為一句句脍炙人口的話,流傳了下來。
就好比一葉障目不見泰山,耳熟能詳。
但又有多少人知,他的出處是《鹖冠子·天則》。
孤竹嘉好像想到了什麼,把那篇《小雅·棠棣》從案幾上拿到手中,随後看向姬钰對着他詢問:“兄長此來有何事?
“。
“現在無聊,故此想四處走走“。
姬钰順着孤竹嘉的話說出自己的來意。
孤竹嘉緩步向前走了兩步,擡頭看向天空:“也罷、那就讓為弟帶着兄長遊覽一下我孤竹城“。
“如此便有勞嘉弟了“。
姬钰對着孤竹嘉客氣的回複。
孤竹嘉對着姬钰一笑,微微搖了搖頭:“皿親之間,這都是應該的“。
“盧聰、你去和家宰說一聲,本君子和公子一同去城中遊玩,晚上在歸來“。
孤竹嘉不等姬钰回複,對着小亭之外恭恭敬敬站着的一名和自己年歲相仿的侍衛吩咐。
盧聰對着小亭之中的孤竹嘉躬身一禮:“諾“。
言罷、轉身往前面走去。
半晌之後盧聰快步走來對着孤竹嘉再次一禮:“家宰有言,請君子和公子早去早回,以免君上擔憂“。
“知道了、兄長我們走“。
孤竹嘉說完,帶着姬钰大步往小亭之外走去。
盧聰見狀稍稍思索了一下,也大步跟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