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門口伫足微笑,笑容明麗,愈發襯得氣色蒼白。
這些日子以來,她都在路上奔波,如今又添上了受傷和中毒,整個人看上去很不好,非常不好……蕭陌猶豫了一下,還是勸說道:“你還是吃了解毒丸再去吧。
”
李楚月劍上的毒雖然不是什麼了不得的毒藥,他之前處理傷口時已用銀針拔出了大部分的毒素,但看夏九歌這樣子,竟像是極度虛弱,讓他不得不擔心。
夏九歌搖搖頭,伸手去撩門口的布簾,然而她才剛伸出手去,身子便是一晃。
蕭陌心一顫,趕緊上去扶她,卻有人比他搶了先。
看到那蒙面人,蕭陌的心頓時顫得更厲害了,下意識地扣了三枚毒針在手上:“放開她!
”
黑衣人穩穩地接住了夏九歌,面對蕭陌的警惕,隻是拉下了自己的面巾。
“是你啊!
”看清那人的臉之後,蕭陌總算是松了口氣。
他這才剛把傅子恪騙走,要是夏九歌這麼快就在他的保護下出了事,可想而知,等傅子恪回來之後,不揭掉他一層皮才怪。
手指一動收起毒針,蕭陌動作麻利地去收拾藥草準備替夏九歌解毒,嘴上卻也不閑着:“哎,我說上回給你治傷的時候,你怎麼還沒等好利索,人就不見了?
”
他說的是上次傅烈叛亂之後,他在地牢裡見到了身受重傷奄奄一息的唐逍,本以為一個人受了那樣重的傷,至少要個把月才能恢複,沒想到才治到第三天上,他再去地牢時,這人就不見了。
再次見面就到了今天,看上去……
蕭陌手上的活兒不停,擡眼打量了一下唐逍,覺得這小子恢複的挺快,才這些日子,看上去就像是個正常人了。
唐逍的目光始終停留在夏九歌臉上,聞言神情一僵,隻低聲說了兩個字:“報仇。
”
而這時,夏九歌已經從短暫的眩暈中醒了過來,伸手攀上唐逍的衣領:“李楚月呢,你沒對她怎麼樣吧?
”
“沒有,”唐逍雖然這樣說,眼底卻浮起了異樣的凝重,“但是,她也活不了多久了。
”
“你……”夏九歌的手指瞬間收緊,同樣被攥緊的不止是他的衣領,還有她的心。
如果李楚月死了,她還怎麼去唐國騙那顆靈珠?
唐逍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這是所有複國軍的心願,我……阻止不了,畢竟,她是大燕的恭王妃,而恭王……殺了越夫人,我們連她的屍骨都沒能尋回。
”
越夫人是從大燕宗廟的台階上摔下去的,當時下面正處于混戰中,屍體混淆其中難以分辨也是有的。
那天,夏九歌也在場,自然是知道當時的慘烈。
複國軍的精銳部隊,在那一役中折損大半,皿流成河。
“你為什麼要保護李楚月?
”唐逍輕聲發問,“你想做什麼,我能幫你,我已經盡力勸說他們先留她一命了,要不要我帶你去見見她?
”
夏九歌的目光卻突然一凜:“你說什麼?
”
“我把她先關了起來,就是想問問你……”他的話沒說完,夏九歌已經站了起來。
“你也說了,複國軍群情激憤,隻想為越夫人報仇,那麼,現在你人不在那裡,他們會做什麼?
”她語聲冰冷,說着話,人已經迫不及待地往外走去。
越夫人是大周複國軍的頭領,現在她不在了,唐逍對複國軍的約束力有多少她不知道,也不想去猜,但她能确定的就是,李楚月現在非常危險。
被她這麼一提醒,唐逍也想到了:“是了,他們一定會趁機……”
複國軍中,唯一能暫時保住李楚月性命的就是他自己,現在他來找夏九歌了,那麼,其他人一定會抓緊時間處死李楚月,為越夫人報仇的。
他伸手拉住夏九歌,深深皺眉:“你去了又能怎麼樣,他們不可能聽你的,難道你要硬搶嗎?
”
夏九歌咬了咬唇,腦子裡迅速閃過個大膽的主意。
“蒙古大夫,你還記得李楚月的容貌吧?
”
“說了不要再那麼叫我……”蕭陌抗議到一半,突然警惕起來,“你想幹什麼?
”
夏九歌已經折身走了回來,把他正在搗的藥草罐子拿到了一邊:“用最快的速度,幫我做一張李楚月的臉。
”
把蕭陌震驚的目瞪口呆後,她轉頭去看一頭霧水的唐逍:“然後你就帶着我回去告訴他們,之前抓到的那個是替身,我才是唐國公主。
”
“不行!
”唐逍立刻拒絕,“他們對恭王恨之入骨,一定會……”
面對着這個一根筋的殺手兼複國軍少主,夏九歌歎了口氣:“我又沒說我要去送死,這個時候,自然會有大燕将士出現救了唐國公主,并一路護送她回唐國的,對不對?
”
說到最後三個字時,她輕俏回眸,沖蕭陌打了個眼色。
之前在複國軍圍攻驿站時,她已經看到有大燕将士潛伏在周圍保護,隻不過被傅子恪中途打發走了而已。
如今想想,他大概是認出了領頭人是唐逍,所以才下令撤退的。
大約在他眼中,李楚月的生死并不在考慮範圍内吧。
但是,如果唐國公主被她李代桃僵了呢?
蕭陌作為他多年的好基友,如今又被留下來保護她,一定有辦法調動那批人的吧。
複國軍的大部分精銳都已在宗廟那一戰中折損了,剩下的這些,并不成氣候,最難對付的也不過是一個唐逍而已……
她擡頭直視唐逍雙眼:“你還欠我一份酬勞,不是嗎?
”
她指的其實是當初在黑水城刺殺吳回那件事,卻被唐逍理解成了另外一件事。
當初他陪她一起進宮,本來是想保護她,誰知卻陰差陽錯中了大燕皇後的算計,結果成了她的累贅。
當時他兇口中間,意識卻還清醒着。
他看見夏九歌為他紅了眼睛,對沈素櫻說:“是我錯,求你救他。
”
那樣低聲下氣的姿态,是他從未見過的樣子,在他的記憶中,她哪怕是穿着婢女的衣服,眉梢眼角的自帶風骨,百屈不折。
然而,她卻為了他的性命,去求那個算計她的女人。
更無法忘記的是,在沈素櫻高傲地提出條件後,她連考慮都沒考慮,就屈膝下跪。
膝蓋撞擊地面發出的悶響,也像是敲在他心上似的,讓他瞬間忘卻兇口劇痛,讓他恨不得能立刻就重傷死去。
是的,他甯可去死,也不想看見她為了他的微末性命,委曲求全至此……
連生命都可以舍棄,更何況是幫她一個忙呢?
更何況,複國軍的失敗也并非是因為李楚月,已經覆滅的大周,更不可能因為殺了李楚月,就會重建皇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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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瞬間,唐逍心中轉過諸多念頭,正要開口答應,衣袖卻被人輕輕扯住,搖晃了一下。
“好了好了,不說酬勞了,算我求你的,好不好?
”眼前少女氣色黯淡,一雙眼睛卻靈動如昔,和他第一次看見她的時候一模一樣,仿佛能一眼就望進人心裡去。
她都這麼說了,他隻恨自己剛才沒有立刻答應。
“好,一切都聽你的。
”唐逍沉聲道。
“哎哎哎,你不能這麼沒原則的就答應她啊,那我怎麼辦?
”蕭陌立刻抗議,“我可不欠你什麼,再說了,之前我還幫你騙了老傅,我可不能……”
正想說出不能幫她的一千個理由,但看到夏九歌突然變得狡黠如狐的眼神,蕭陌立刻覺得後脖子一陣發涼。
“你……你别這麼看着我啊……”他郁悶地覺得,夏九歌有時候的眼神,怎麼就那麼像老傅呢?
每次被這麼看着,他都會産生一種被人算計了,還掙脫不得的感覺。
“我正考慮着,要不要告訴傅子恪,那個騙他的主意是你主動幫我想的。
”夏九歌眯了眯眼睛,嘴角勾起算計的弧度。
蕭陌立刻就急了:“怎麼是我,明明就是你……”
可惜,他的抗議對于夏九歌來說一點兒用處都沒有。
她無辜地聳聳肩,攤開了雙手:“怎麼會是我,我對草藥一竅不通,怎麼知道世上還有那麼難伺候的草藥,叫什麼……純陽草來着?
”
蕭陌的臉色唰的一下就綠了,立刻張口結舌,無言以對。
這句話,傅子恪一定會相信的,畢竟那純陽草是世間罕見的品種,就算是經驗豐富的太醫,也未必知道世上會有這種草藥,更何況是夏九歌?
他憋了半晌,才冒出來一句:“可是,我那是為了幫你救老傅!
”
夏九歌依舊一臉無辜地看着他:“我也沒否認這點啊,最多……我告訴完他是你主動騙他的之後,再加上這一句好了。
”
聽到她這麼說,蕭陌簡直欲哭無淚。
就以老傅那脾氣,知道自己幹的這檔子事後,肯定不由分說先把自己暴打一頓,哪裡會等到後面那句話?
而且,他很是懷疑,就算是知道了前因後果,傅子恪還是會胖揍他一頓的……
還有就是,夏九歌現在簡直占據了不敗之地,那就是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救傅子恪。
蕭陌歎了口氣,是妥協的歎氣:“怕了你了,你說怎麼樣就怎麼樣吧。
”
說着,他還郁悶地以四十五度角望了望天……咳咳,現在是在屋子裡,隻能看到屋頂,想扮憂郁也不行,真是悲了個催的。
夏九歌點點頭:“幫我做個李楚月的面具。
”
她話音剛落,唐逍的聲音便突然插了進來:“我也要一張,女人的面具。
”
蕭陌一臉懵圈地擡頭看着他,半晌才低低感慨道:“靠,這哥們有異裝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