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呷!
呷!
呷!
”
空氣中突然傳來幾聲響亮的尖聲唳叫,在城門周際回響不絕,久久萦繞。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空中,果不其然城門的上空,出現了一個影子。
在灰蒙夜色的映襯下,黑色影子顯得格外龐大。
乞丐看得真真切切,那是一隻雙翼擴張,體型如野豬般大小的猛禽,雙爪鋒利如刃的空中殺手獵隼。
此刻,它正在揮舞着烏黑發光的翅膀,盤旋在城樓上空。
忽得,猛隼像受了驚似地把翅膀一側,像一道黑色的閃電,向下俯沖。
它巨大的影子迅速地掠過高翹的城樓頂尖、綠茫茫的樹海柳梢,又沖到高處去了。
“哒哒哒……”
一陣似乎是馬蹄鐵與石磚路碰撞而導緻的沉悶聲響,貼着地面傳來,緊接着地表居然輕微顫動起來。
但,伴随着聲源距離的逐漸減短,衆人才對這一連串聲響有了更加清晰的判斷:不間斷的馬蹄聲裡,還夾雜着厚重金屬相撞聲、低沉馬兒喘息聲……
不出一盞茶的功夫,在面攤食客驚訝的眼神之中,一支騎兵隊從北城門中如離弦之箭般飛快沖出。
約摸二三十人組成的鐵騎兵隊中,人人身着墨黑發亮的鐵甲,腰間挎着沙場彎刀,頭上戴的黑紅頭盔上高高翹起的鮮明盔纓更顯示這他們身份的不凡。
“這可是朝廷在京口駐軍中的精銳之所在,玉侯的心肝寶貝——飛龍隊啊!
”
“據說他們的坐騎都是三千兩白銀一匹的西域良馬……”
“可不是嘛。
”
幾個食客輕聲議論着。
辍行在鐵騎隊伍最後頭的,是一個騎着照夜玉獅子的體格健壯的中年騎士。
當驅馬到達那家面攤時,中年騎士急忙拉扯缰繩,勒住烈馬。
整支隊伍随即停了下來。
中年騎士在馬背上側身,低下桀骜不馴的頭顱,把面攤裡的食客挨個掃視了一遍,爾後從馬背上跳下來。
果不其然,其他騎士也下馬。
“哈哈……”一邊笑着,中年騎士一邊不緊不慢的走向正在悶頭吃面的乞丐。
年輕女子眼見這面相不善,又一臉奸笑的官兵頭子朝着自己這邊走來,急忙拍了拍乞丐的肩膀。
乞丐這才擡頭,不舍的放下碗筷,往中年騎士看了看,憤憤道:“笑什麼笑,結賬!
”
“哦。
”中年騎士立馬收斂了笑容,在腰帶裡随意摸了摸,居然摸出來一塊銀子。
“十兩,應該夠了。
”
“啪”的一聲響動,十兩銀子落到桌子上。
“走吧。
”
“走。
”乞丐用油亮光滑的袖子胡亂揩了揩嘴,站起來。
年輕女子一臉的疑惑,詢問道:“走?
去哪裡?
”
“你不是要去我家嗎?
怎麼,不想去了?
”
“真的?
”年輕女子仍舊滿腹狐疑,但還是站了起來,跟着乞丐就走。
“那還有假。
”
乞丐把女子小心扶上馬背,然後一臉釋然的擡頭看着城門,臉上分明這些幾個字:爺回來了。
城門上方石碑上的“京口”二字有些斑駁了,但仍能夠辨認。
“怎麼了?
”
乞丐沒有回答,他依然保持着仰望城門的姿勢,遮擋雙眼視線的黑發再次被風吹亂,讓人有點看不清他的表情。
整個人看上去竟有些說不出的悲涼和落寞。
“是不是累了?
”中年騎士關切地問道,“上馬吧。
”
“沒事,我想走走。
”乞丐擺擺手,牽起缰繩,終于邁步向前。
既然主子堅持步行,騎士們也不好阻攔,隻能牽着馬,靜靜地跟在後頭。
于是,在衆人的注視下,乞丐,女子,騎士們慢悠悠進了城。
在場的幾個女子直羨慕那個年輕女子,極度渴望能享受到她獨坐馬背,所有男人步行的待遇。
“掌櫃的,這乞丐和玉侯什麼關系?
為什麼侯爺的飛龍隊在他面前都得低三下四,不敢高聲言語?
”
女掌櫃沒有回答小二的問題,反而追問道:“乞丐?
誰是乞丐?
”
“什麼?
什麼意思?
”
女掌櫃擦了擦額頭的冷汗,“世子……世子回來了。
”
“就是四年前離家出走,去四海遊曆的世子?
”小二哥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實在沒想到那個乞丐就是名震京口的玉侯兒子——世子溫涼。
換做其他人,誰會把一個貧困落魄的乞丐和身份高貴的世子聯系在一起?
再者,哪個世子會把自己捯饬成乞丐模樣?
哪個世子不是錦衣在身,腰纏萬貫?
“京口還能有幾個世子?
”冷冷的抛下一句,掌櫃的就去了後廚。
那這世子溫涼可真不是一般的門閥子弟,小二直後悔方才愚蠢至極去刁難以乞丐模樣示人的世子,“完了完了,我可是得罪了這小祖宗,還怎麼在京口待下去?
”
穿過可好幾條街道,一行人終于走到了一條可并行五輛馬車的大道。
在大道盡頭,便是玉侯府邸——整個京口城最權威的地方。
一排紅紙大燈籠,挂在高處,使得侯爺府邸門廳前一片光亮,黑色門柱也沾了光,變得漆亮。
穩穩坐在馬背上的年輕女子,自然是看到了這些景象,忍不住贊歎道:“的确很氣派。
縱然已經看過不少富商大賈的府邸,但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氣派的府邸!
”
入了侯府,乞丐世子就帶着美人兒直奔他的世子大院了。
江湖之上,很久前就有傳聞,說玉侯世子的大院不僅是王府的中心所在,而且是整個北方最華貴的地方。
當這個被世子戲稱為“紫葡萄”的年輕美女踏進世子大院的正房時,方知江湖傳言非虛。
房間四角立着漢白玉的柱子,四周的牆壁全是白色石磚雕砌而成,上乘黃金雕成的大株蘭花在白石之間妖豔的綻放。
房間裡,青色的宮府專供紗簾随風而漾,程扶搖站在這闊達近十丈的建築裡,腳下踩着紫貂細絨織造的軟毯,如果不是見過些不大不小的世面,她早就暈過去了,隻不過腦海中一直浮現兩個字:奢華。
“軟柿子,你還真沒騙我。
這世子大院竟然出其不意的奢華,看來它不單單是北方重地這麼簡單了。
隻是可惜了,這麼些年它都沒有主人疼愛,荒廢了許多人間少有的奢華。
你看看,這南方官窯的青花瓷器都蒙塵了,金絲楠木的椅子相比冰冷得不耐久坐了……”
“出其不意這個詞用得好,我喜歡。
我做事還就是喜歡出其不意。
出其不意的擁有讓人眼紅的富足,又出其不意的冷落這些讓人眼紅的富足。
紫葡萄,你與其喚我軟柿子,不如稱我為出其不意公子。
”
說着,冷落了屋中玩物四年的世子出其不意的拿起桌上的一件青銅古鼎,仔細的端詳起來。
看到軟柿子的神色有了往日難得一見的正經,程扶搖知道這番正經必然不會長久,說不定下一秒這位世子就會出其不意把雙手伸到自己的兇脯上了,于是不正經的調侃:“是啊,是時候改一改我對你的稱呼了,老是叫你軟柿子的确不好。
不過,你是不是也得改改?
這一聲聲的紫葡萄說出口,總讓人覺得輕浮,又不太雅觀?
世子您說是不是?
”
“葡萄多好吃,晶瑩透亮的成熟葡萄像黑珍珠般透射出誘人的色彩……賞心悅目之餘,你就會禁不住垂涎欲滴。
而紫葡萄呢,又大又圓,更是符合我的口味。
可在你嘴裡,這可口水果怎麼就輕浮且不雅了呢?
”
被世子如此詭辯,程扶搖無法反駁,也無心反駁了,“是是是,是我出其不意的不正經了。
”
“哎,這就對了嘛。
知錯就認,是個好孩子。
”世子爽朗一笑,絲毫不在乎一口白牙已晾在風中,“不說了,我先去廂房洗個澡,好好捯饬捯饬自己。
你先歇息片刻,待會兒會有侍女來服侍你沐浴更衣。
嗯,就這樣。
”
經世子這麼一說,程扶搖還真覺得他們倆和這奢侈華貴的環境有點格格不入了。
可讓她感到别扭的是,世子說話用詞有些不妥當。
走了沒兩步,世子突然回頭,滿臉期待的發問:“扶搖,你可知道我真姓名?
”
“你父是當朝紅人玉侯溫正虞,那麼你定然姓溫。
至于你的名,我還真不知道。
還往世子賜教。
”
“我叫溫涼,有酒可溫的溫,天氣轉涼的涼,适合在轉涼天氣裡溫酒的溫涼。
還有,你還是叫我軟柿子罷,聽着舒服。
”
說完,世子溫涼便去了西廂房。
待到他回到正房,簡直像變了一個人一樣。
剃掉了胡須,修剪了亂發,洗去了污垢,更換了新衣,溫涼一改往日的頹廢,身上多了不少的精氣神。
這才是一個公子哥該有的模樣!
原來這出其不意的世子溫涼相貌端正,也算是英俊潇灑,不過乞丐世子雙重身份在短時間内轉變,着實讓程扶搖有些不太适應。
說來也是,習慣了貧困拮據,突然之間掉到金銀堆裡,一般人還真會不适應。
相反,過慣了錦衣玉食的富足生活,轉瞬潦倒粗疏,反而坦然自若。
五年前的溫涼就是這樣,現在的溫涼也是這樣。
享受過了至高無上的待遇,也就無憾,往後的變化也就不重要了。
而自小在貧民窟裡的長大的人,有朝一日腰纏萬貫,通常适應不了由窮轉富的差距,會迷失本性,希冀擁有更多的财富。
程扶搖雖不太情願,但還是換了身衣裳,被兩個嬌豔侍女一前一後更了衣。
這身衣裳,竟然貼合自己的身材,穿上去正好合身。
程扶搖想不明白,難道侯府的侍女還能未蔔先知,為自己量身定做了這套衣裳?
“這套錦緞暗花裝可是我姐姐最喜歡衣服了,你穿上它,愈發顯得我姐姐的品味不俗了。
”
“你姐姐的?
”程扶搖吃驚不已,一來實在沒想到溫涼還有個姐姐,二來溫涼竟然會把自己親姐姐的心肝寶貝輕易送給自己,“既然是你姐姐的,我怎麼能不經過她的同意,就穿上這身衣服呢?
不妥不妥……”
“沒有什麼不妥的!
”不知道什麼時候,溫涼的背後居然多了個古靈精怪的小姑娘,看上去也就二八年華,當真是神出鬼沒。
“嫂嫂你就放心穿吧,這些衣裳雖然漂亮,但已許久無人穿了。
自從大姐拜師許大哲,就樸素大戒,無意于此。
與其讓它們壓了箱底,倒不如自尋主人,重現價值。
更何況,嫂嫂穿上這身衣服,比姐姐都要美。
”
小姑娘初次見面就稱自己為嫂嫂,程扶搖便斷定她是溫涼的妹妹無疑了。
原來,溫涼不止有個姐姐,還有個聰明伶俐的妹妹。
這姑娘年紀不大,嘴巴可真的甜。
“小姐見笑了。
”
程扶搖倒也謙虛,不過從兩個侍女的眼神中看得出來,這一身衣裳美,自己也是實打實的美。
如果一個女人連這點自信都沒有,還能算得上美女?
就在程扶搖為自己的天資暗暗得意的時候,發現這軟柿子又不正經了,此刻兩隻眼睛正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的突兀處看,卻沒有意識到兩個人之外其他人的存在。
兩人世界還好,說些污言穢語倒不打緊,但這時候這混蛋竟當着妹妹的面“出其不意”的不正經起來,程扶搖羞得面紅耳赤,隻能幹咳了幾聲,以此來提醒軟柿子。
溫涼這才反應過來,連忙轉移話題,緩解尴尬:“回來這麼久了,我……我去給父親母親請安。
妹妹,你可要好生照顧你嫂嫂。
”
“放心吧涼哥,我就算虧待嫂嫂,也不能讓未出世的侄子受委屈啊。
”
“有點道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