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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凡人歌 大江明月 4000 2024-01-31 01:11

  又夢到那個場景了。
其實起床之後已經忘記了大半過程,隻是陳宇天仍然記得,那蜘蛛的螯牙如何重重咬在自己精神體的翅膀上,一口撕下,大口吞吃的模樣。
雖然隻是個精神體,并不是真實世界,可那清晰火辣的痛感仿佛還殘留在自己的手臂上,耳邊也依稀回響起對方沾滿口水的咀嚼聲。

  無法明說的一陣後怕或恐慌湧上心頭,陳宇天不由撫上自己完好的右手,狠狠一把掐下,好似就此可以更快确認自己身體的完好。
灼熱的痛感并沒有辜負他的期待,這種更真實猛烈的疼痛很快取代了大腦裡的印象,也多少驅散了因為長時間沒有活動引起的肌肉麻痹。
他長長籲了口氣,下床穿衣洗漱。

  蘇嘉文搬走後,肖少華就不用說了,梁銘也開始了夜不歸宿。
他打着電話跟不同的女人調|情,打扮得花枝招展出去幽會,看也知道是怎麼回事。
陳宇天不是沒鄙夷過對方的這種行為,然而梁銘一句話就打發了他,“你這種死同性戀怎麼知道女人的好?
”當時除了他竟無一人在場,氣得陳宇天一把将手機砸了過去。
機子失了準頭,沒打中對方,砸在牆上,算是報廢了。
偏偏梁銘跳開後,理了理衣領,還來了句,“天鑒的q3,還挺貴的哈?
”說完當沒事人走了。

  陳宇天自覺遭了屈辱,要跟人拼命,但也不願跟人訴苦,讓人知道自己丢了面子,就這樣一直憋在心裡,看到梁銘就心裡冒火。
梁銘似有所感,找了個周末就迅速拎了個箱子跟外面女人過二人世界去了,陳宇天沒能找到機會報複,除了時不時得應付哨兵的召喚,學校實驗室的事情也多,漸漸将這一茬忘在了腦後。

  隻是有時,醒來或回來,看見空無一人的宿舍,陳宇天有種自己睡在巨大墳墓中的錯覺。
無人能聽,無人能說。
就連所謂的“靈魂伴侶”,也不能。

  他刷着牙,看着鏡子裡臉色蒼白面容消瘦的青年,漫不經心地想到,這一次是翅膀,上一次是腿腳,下一次會不會就輪到他的軀幹了呢?

  如果重要的心髒或者大腦,被吃掉的話,會怎樣?

  以前聽說過哨向死後,精神體會跟着消失。
那麼如果反過來呢?
似乎目前所有的記錄都指向于隻要哨向沒有失感或身亡,精神體便會一直存在,無限重生。
可如果……精神體消失了呢?

  他看向自己手掌。
是切實的存在。

  他看向自己的腳。
也依舊完好。

  可他仍然記得,這一次夢中,他的寒号鳥,的确少了一隻腳。

  若非如此,他也不會被那頭蜘蛛輕易抓到。

  下一次,夢中,是不是就看不到他的翅膀了?

  思及此,陳宇天忽然地打了個冷戰。

  “你啊,就是太倔了。

  向芳楠,一名五十多歲的女向導,也是他的指導員,此時正坐在對面跟陳宇天絮絮叨叨。
五十多歲,早該是正常向導們失感退休的年齡,然因為她人緣好,待年輕的向導們如同自己的孩子,其精神力指數雖低,卻并非完全消退,加上向導之家殷殷挽留,退休前又多了陳宇天他們兩批。

  “本來向導嘛,性子高傲點也沒什麼不好,可你這,分明就是跟自己較勁啊。
呂峰那孩子我看過,挺精神一小夥子。
就算有什麼不對,他賠了那麼多天不是,你也該消氣啦。
”向芳楠說着,看到陳宇天聽到她提到“呂峰”,也就是他哨兵的名字,又轉過頭一臉煩躁不願多說的樣子,無奈地拍了拍年輕向導的手,歎了口氣,“你們呐,還是太年輕。
該讓的時候,還是退一步好。
不過感情基礎不深,也有感情基礎不深的好處。

  見陳宇天聞言轉過頭表情吃驚的模樣,呂芳楠笑,“怎麼啦,覺得我就隻會逼你去跟哨兵好?
沒那個道理。
還不都是為了你好。

  陳宇天很不客氣地翻了個白眼。

  呂芳楠卷起桌上的冊子作勢要打他,陳宇天連忙躲,老向導揮了兩下沒碰到人,将冊子扔到一邊,“算了。
”她繼續道,“你也甭太較真,不還有個說法麼,哨向時感情越好的,失感後分的越快。

  陳宇天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大感新鮮。

  呂芳楠笑道,“人呐,誰都不能陪你走一輩子。
能走一段路也好。
這就像熱戀時越恨不得黏在一起的,平淡期分手的就好像仇人,因為經不起那落差。
你以為是靈魂伴侶,哪知道有一天就什麼都感覺不到了,精神體看不到了,情緒也摸不着了。
沒了精神共鳴,彼此在各自眼中就沒了光環,就好像那唱大戲的卸了妝下台來一看,嚯!
好一個黃臉婆和滿是皺紋的老頭子!

  陳宇天一個沒繃住,笑了出來。

  呂芳楠講得更起勁。

  “前面幾十年的感情基礎,那都是屁。
男人變起心來,那叫個狠啊。
一個男人一個女人,有了孩子還能忍忍。
兩個男人,相看相厭,又沒了什麼解除綁定精神斷連的後顧之憂,分起手來還不是一拍兩散?
當然,還是白頭攜手的多。
”老向導說到這裡突然頓了一下,她看了眼手機,皺了下眉頭,其内容并沒有讓陳宇天看到,僅能捕捉到一點類似驚詫錯愕的情緒,但因對方也是經驗豐富的情緒大師,很快将這些外放波動重新封閉。

  “怎麼了?
”陳宇天問。

  “沒事兒,還不就是塔啊新訓那些東西,”呂芳楠将手機放包裡,繼續跟他道,或出于過于敏銳的知覺,陳宇天從對方眼中看出一點……類似愧疚?
他并不确定,依舊直直注視着那雙上了年紀略顯渾濁的棕瞳。
呂芳楠些微避開這樣的視線,再次拍了拍對方的手,“情啊愛啊,其實說穿了到最後,也就是一種生活習慣。
你們呐,精神什麼的是假,把日子一點一點踏踏實實過下來才是真。

  随後的心理輔導,也都是老生常談,陳宇天聽了幾年,耳朵都要起繭子,就嗯嗯啊啊跟應付他媽似的敷衍了過去,他心裡一邊想着姓呂的哨兵到了晚年一臉老掉渣,自己毫不留戀将對方抛棄對方遭受打擊的樣子就覺得挺爽,一邊又覺得先頭這幾十年要忍過去簡直折磨,還不如長痛換短痛,解除綁定強制斷連的痛苦未必撐不過去,但他卻是個極其怕痛的人,平時打個針都要糾結半天,能吃藥絕不打針,開學那會好似開了挂,還是院長帶他去了趟後山的療養院,一個哨兵意外身亡斷連女向導的慘狀吓得他怔在當場,永難忘懷。

  哀嚎,猶若實質的絕望從遍布紅絲的眼中淌出,淚水如滴皿。

  “這就是情緒崩潰。
”年邁的老院長輕聲說出了幾個字,“顱壓過高,她快挺不過去了。

  陳宇天快速穿過研究所的走道,到了他們的實驗室。

  “欸呀你們都聽說了嗎,研究催化劑那組這回死了十幾個人!
”有同事這麼問。
另一個毫不客氣地打斷他,“什麼十幾個,你看布告欄了嗎?
就六七個,其它都是部隊的人。

  有人插嘴:“可那六七個也了不得啊,兩個院士呢。

  “不說還有個院士在失蹤嗎?
”又有人問。

  “失蹤都是官方說法啦,誰知道是不是投靠恐怖組織了?
”一人答。

  “你說他們沒事投靠那個什麼組織做什麼?
”一個哨兵問。

  有人特意壓低聲音說:“聽說都是等級可高的那種向導……也不知道他們有哨兵沒有?

  “怎麼可能沒有,沒哨兵一群向導能幹什麼?
”說着幾個哨兵研究員低聲嘿嘿地笑了起來。

  “欸那你們知道新組長是誰定了嗎?
”說話的第一個人又問,“付那誰誰的位子怎麼辦?

  他說付那誰誰,指代的就是付昱淩,此事一出,付昱淩三個字仿佛成了禁詞,人們提起的時候也沒了以往那些尊敬或語含恭維的綽号,一句付那誰誰或那個向導,衆人也就心知肚明。

  “什麼怎麼辦?
總有人要頂上吧。
就是那個肖什麼,聽說大一就進了實驗室,在羅老闆手下幹活,去年剛跳的槽。

  有人提醒他:“八二級寫那篇歐射線對精神邊緣蛋白表型,那什麼激酶抑制的特異性與作用機制的那個,肖少華啊。

  一提這篇論文衆人都想起來了,因為上了自然,現在做這方面的多少繞不開都會引用,用的時候沒覺得怎麼樣,用完了現在回頭一看,卧槽,這不是他們師弟嗎?
衆人一時語塞。

  “嘿小天天來啦,快快快,”跟陳宇天比較熟的一個哨兵盧玮看到他來了,跟他打招呼,“我記得你也是八二級的吧?
你認不認識你們專業一個叫肖少華的?

  自從陳宇天轉了項目組,因為再不想看到汪新宜跟肖少華那幫人的臉,在全新項目組中總算獲得了一些喘息。
現在這些人提起肖少華,就好像往他臉上扇巴掌。
陳宇天心中不快,然而并不想表現出來,他勉強勾起嘴角笑道,“我知道。
不過我們不熟。

  問話的人偏偏火上澆油,“哦,那他當了組長助理你知道吧?

  什麼!
一串莫名怒火頓時沖上心頭,兇腔一下子像要喘不過氣,陳宇天一把抓緊衣襟,面上仍是平淡,“關我什麼事。

  “聊聊呗,出了這麼大事還不讓人聊聊?
”盧玮笑,又對其他人道,“不過這組長助理也沒那麼好當啊,得先看看組長是誰。
柴啟這人我知道,七一還是七二級的那會不出了個事兒嘛,當時說是數據僞造,學術作假,都要畢不了業了,結果一轉身就撈了個院領導的女兒當向導,然後院方那邊施壓,幾個大牛聯手才把這事壓下去。

  “那這肖師弟到了這人手下可有好果子吃了。
”一個哨兵研究員笑道。

  “誰說不是呢,”剛八完柴啟,盧玮又掉頭說起了另個,“這肖少華現在說起來跟汪娘娘他們平級,還不是被罵得狗皿噴頭?
我一朋友之前去拿樣本,經過他們會議室,說裡面罵那新助理罵得可難聽了,聽得她都忍不住要掬一把同情淚。

  聽到肖少華被罵,陳宇天頓時有了點興趣,“哦,他不很厲害麼?
他組長怎麼還罵他?

  “就是厲害才更要罵啊,不罵這風頭都被新助理搶了,他這正研究員代組長的臉面往哪兒擱?
”盧玮說道,又學柴啟說話的語氣,表情一變,桌子一拍:“姓肖的你給我聽着!
你他媽要當這個助理就給我好好當!
不該你碰的事情就不要碰!
遞質表型這麼重要的研究數據是你能插手的嗎!
你算個什麼東西,一個助理研究員而已!
正研究員的東西是你能亂碰的嗎!
再有下次就給我收拾包裹立馬滾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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