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津奈緒已經萬念俱灰。
一陣光影擦過他的臉頰,割裂着空氣,如電光火石般,“嗖”的一聲。
秋津奈緒腦子一片空白,今生的所有場景如幻燈片般在他的腦際迅速的回放,他在SH的摸爬滾打,他在特高科與軍統夾縫中的掙紮,他第一次執行任務,他最得意的刺殺,以及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的與川島芳子和史茜妮的關系。
秋津奈緒閉上了眼睛,他太痛苦了,他情願一刀結束自己的生命,而現在這個人成全了他。
他青年時代,曾聽過梁啟超先生的一次講演。
梁啟超在追溯他在戊戌變法時的腥風皿雨時說:“譚嗣同不是不能避禍,然而他靜等敵人的屠戮。
他告訴我,‘生比死更難’,所以他情願将更艱難的事情交給了我。
在與嗣同訣别時,他握住我的手說,‘不有行者,無以圖将來;不有死者,無以酬聖主。
’”
他曾經恥笑梁啟超年老昏聩,竟然說生之艱難與死之輕易,如今他倒是應該哂笑自己的無知,死可以一死了之,生卻不能一筆勾銷,生的未知,當真比死更要難上百倍。
如今,他終于要得償所願了。
然而,秋津奈緒沒有倒下,而是眼前的人倒伏在秋津奈緒的懷中。
此人眉心正中一把利刃。
他挺身将其推開,扭頭一看,一個RB軍官伫立在身後,在沖着他闆着面孔,帽檐的陰影遮蓋着他的面龐。
秋津奈緒仔細地辨識着,他做夢也沒有想到竟然是史茜妮。
“茜妮,怎麼是你?
”秋津奈緒的腦子頓時懵了,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抑或是自己産生的幻覺。
“我們快先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史茜妮道。
然而,似乎外面的RB兵發現了這裡的異常舉動,熙熙攘攘地沖了下來,堵住了他們的出口。
“砰砰砰”,槍聲響作一團,甬道裡的RB兵紛紛被從後面擊斃。
硝煙散盡,一個稚氣未脫的青年和一個三十餘歲的女子舉槍而立。
秋津奈緒和史茜妮踏着RB兵的死屍逃了出去。
外面的七八名同志已經把RB兵悉數解決掉。
還有2分鐘,就要爆炸了。
秋津奈緒說:“大家快沖出去,我在裡面安裝了炸彈。
”
一衆人等連大氣也沒有喘上幾口,便從銅門外魚貫而出。
“轟隆隆”,在光和影的交錯中,這棟别墅轟然倒地,如同一株巨木頹圮地被雷電擊中。
忽明忽暗的火光映照在史茜妮的臉上,秋津奈緒看到她臉上淩亂的秀發和一道污泥,心中感慨萬千。
他曾以為茜妮會回到SH哪知她一去便了無音訊。
數月之後,竟然在此地重逢,而且愈發的成熟,完全不是那個依仗着父親的高官顯爵頤指氣使的大小姐。
“茜妮,好久不見。
”秋津奈緒不知道除了這句話,還能同史茜妮怎麼搭話。
“幸好我們來的及時,否則你就完蛋了。
”史茜妮一拳打在他的肩膀上,呵呵地笑道。
眼前這個曾經讓她愛得死去活來的人,如今看起來,也竟然能平心靜氣地對談。
當初這段虐戀因為自己被救一命而開始,何妨又因為自己就他一命而終結,她的心在滴皿,至少此刻她的心是死的,卻要故意裝作滿不在乎。
“那樣不明不白地死掉,可真是一文不值了。
”秋津奈緒也回敬了她一拳,輕輕地打在她的粉肩上。
這一切卻讓他分外的傷懷,曾經茜妮為了他死去活來,如今二人竟然成了同一個戰壕内的兄弟,茜妮的眼神中絲毫沒有了對他的愛慕,有的隻是舊友重逢的喜悅。
自己曾經不可一世地錯失了這個女子的愛慕,如今想挽留,竟不知如何開口。
“我要走了,謝謝各位。
”秋津奈緒拱手施禮,向各位道别。
他必須要撤離了,現在不是叙舊和糾結兒女情長的時機,東條英機如果知道此地的事情,肯定已經暴跳如雷。
作為義子的他,必須要搶在川島芳子面前,趕到其居所。
二十分鐘後,秋津奈緒已經出現在東條英機的居所外。
迎面是川島芳子的汽車,打着耀眼的光束。
“秋津弟,似乎是香樟路那裡出現了爆炸。
”川島芳子道。
“我看着火光沖天,料定也是那裡。
是不是軍統的人把孫墨琛救走了?
這麼一來,豈不是大事不妙。
”
兩人邊走邊說,來到了客廳。
東條英機穿着睡衣,松松垮垮地坐在那裡,似乎毫不理會外面的風雲變幻。
“義父,香樟路那裡發生了爆炸,據手下禀報,正是關押孫墨琛的那裡。
”秋津奈緒先發一言。
“奧,我知道了。
”東條英機頭也未擡,一個人兀自在斟酒自飲。
“你們兩個坐下,那個事情自然有人會處理的。
”東條英機氣定神閑地說。
“是,義父。
”秋津奈緒和川島芳子分立兩廂,垂首而坐。
“RB的清酒,比之中國的黃酒和白酒,要更加的綿柔淡香,而不辣口。
”東條英機抿了一口酒杯,頗有體悟地說,“你們知道是為什麼嗎?
”
“還請義父明示。
”
“清酒是在中國酒的基礎上,加入石炭,使多餘的雜質沉澱而得來。
雜質不去,酒便是濁酒;雜質一去,酒便立刻清爽起來。
”
秋津奈緒聽出東條英機話中有話。
“義父的意思是……”
“沒想到在我的親信之中,也夾雜着匪類。
”東條英機的語氣甚為哀傷,他怒斥道,“沒有誰知道那裡面關押的是孫墨琛,除了當天前去的十餘人,包括你們兩個!
”
秋津奈緒背脊發涼,他的額角微微沁出汗珠來。
“禀告陸相大人,發生爆炸的是香樟路43号,地下室中關押的囚犯在爆炸中身亡。
”一個RB中尉禀告道。
“你退下。
”
“既然孫墨琛已經死了,這件事情也就沒有必要追究下去。
”東條英機一臉陰森地道,“你們二人可千萬不要其他人那般想着什麼狡兔三窟,我生平最看不慣呂布那樣的三姓家奴。
”
“謹遵義父的教誨。
”秋津奈緒和川島芳子面面相觑。
秋津奈緒不懂,為什麼死的人不是孫墨琛,而東條英機偏認定是真的。
而一個日軍中隊白白的犧牲,他似乎也不甚憐惜,這個老狐狸葫蘆裡究竟是賣的什麼藥?
“芳子,你先退下,奈緒,你給我留下。
”東條英機沉悶了半晌,突然說出一句。
秋津奈緒方寸有些紊亂,他盡量地克制住自己,他擡首瞄了一眼東條英機,但見他依舊在神态自若地自酌。
“該來的終歸是要來的。
”秋津奈緒笃定了此心,“本來今晚上已經死過了一次。
再死一次,又何妨。
”
他昂起頭來,靜等東條英機的發問。
“呼”的一聲,随着川島芳子的退出,一陣冷風呼嘯着,沖進了暖室。
室内既有暖氣的蒸騰,也有冷氣的刺骨,更有兩者夾雜的駁雜之處,令人五味雜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