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霧見楚懋聽了之後連眼皮子都不擡一下,便知道他這是不允。
“古來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無所不用其極,殿下就算以前同長公主不睦,可畢竟是姑侄,難道就不能放下成見,若是殿下能得長公主支持……”阿霧見楚懋的眉頭越皺越深,便知道自己是太心急了,一向神不露色的祈王殿下居然皺緊了眉頭,可見有多不喜。
阿霧垂了垂眸,她對楚懋同長公主之間過節的唯一了解,便是長公主不喜楚懋,對他言語頗多刻薄之處,但實際上的傷害,阿霧從沒見過。
所以她并不認為這二人之間有什麼不可調和的深仇大恨,因此才試圖去拉攏楚懋和長公主。
此後回京的路上祈王殿下都沒再說過話,臉上絲毫不見笑容,連慣來微微上翹的唇角都抿成了薄線。
一入上京城,楚懋則先行騎馬去了禁宮面聖,阿霧的馬車慢慢悠悠地踱進城。
城内車水馬龍,人流如梭,雖不說人人都面露喜色,但臉上至少也無戰地百姓朝不保夕的痛楚。
因着有千千萬萬的将士在前方用命,來換得天下的安甯。
可是這樣一張張陌生淡然的臉後,誰又知道那些将士付出了多少鮮皿。
朝廷更是冷漠得令人心寒,古有功臣回朝,皇帝親率文武百官于郊外相迎的隆恩,至或不濟,也有皇子出迎或丞相相候,結果到楚懋這兒,迎接他的雖是兵部尚書劉堅友,不過要的卻是他兵歸西山,符交朝廷,甚至不能等到楚懋親自入朝面聖歸再還虎符。
其後楚懋單騎入城,絲毫沒有大将軍凱旋的威風,阿霧當時從馬車裡望着楚懋的孤單的背影,隻覺得眼内刺痛,莫名滴淚。
及至祈王府,阿霧自然不能堂而皇之的入内,須知祈王妃這會兒該還在卧床不起,冰霜攬了阿霧的腰,越牆而入,直入玉瀾堂。
“主子!
”紫宜最先看見阿霧,一臉欣喜地迎了上去,聞言的紫扇、紫墜幾個也趕了出來,皆是喜出望外。
“瘦了,瘦了。
”桑嬷嬷到玉瀾堂時,又忍不住垂淚。
“哎,還是上京好啊。
”阿霧笑道,由着紫扇她們伺候沐浴、更衣,穿上半舊的綿軟貼身的松江布袍,由着紫扇給自己絞幹頭發,再用過一碗燕窩粥後,阿霧才終于确定自己又回到了富貴鄉裡,難怪榮華富貴迷眼,上京的日子可比苦寒的洛北好過多了。
“我不在這些日子府裡可有什麼事兒?
”阿霧閉眼微憩道。
紫扇開口道:“府裡新來了一位表姑娘,說是先孝貞後的侄女兒,郝嬷嬷将她留在了紅藥山房,幾次要來見王妃,都被奴婢以王妃生病擋了。
”
“這位表姑娘有什麼特殊的地方麼?
”阿霧問道。
否則一位投親的表姑娘有什麼值得紫扇要第一個提出來說的。
紫扇沒說話,“奴婢也說不好,王妃過幾日見了她就知道了。
”
阿霧瞪了紫扇一眼,這丫頭真是恃寵生嬌了,連自己都敢随便打發,不過阿霧也沒再追問,“嗯,接着說。
”
“公孫姨娘和人私通,現下被郝嬷嬷關在玲珑閣内,說是等王妃身子好了再做處置。
”紫宜道。
阿霧眼睛一睜,沒想到還會發生這樣的事兒,“怎麼發現她和人私通的,可供出奸夫是誰了?
”
“是每旬請脈時,被大夫診出了喜脈,她怎麼也不肯松口供出奸夫。
”紫宜又道。
“倒是個癡情女子。
”阿霧輕歎。
“還有别的事兒嗎?
”阿霧又問。
“何側妃自王爺離京後就回了鎮國公府,至今也沒回來。
”紫扇道。
阿霧點點頭,鎮國公看來是選定了隊伍了,而何佩真如今還是黃花閨女,裡頭可大有文章。
阿霧撫了撫額頭,覺得富貴日子也不是那麼好過。
繼而紫扇又說崔氏派人來給她送了幾回東西,榮二奶奶知道她病了也來過一回,不過都被紫扇推了。
又道,榮二奶奶十分生氣。
阿霧反應了片刻才把榮二奶奶同唐音聯系在了一起。
她撫頭哀歎道:“哎呀,倒是把音姐姐給得罪了。
”
不過這些都不是阿霧目前最頭疼的事情,她最擔心的還是楚懋今晚能不能全須全尾地回到祈王府。
事實證明,阿霧的确是多慮了,祈王殿下既然敢九擒九縱金國爾汗,自然已經思考好了退路,當夜楚懋一回祈王府就去了許閑堂與幕僚長談,連郝嬷嬷都是第二日才見着他人的。
阿霧躊躇了片刻,隻吩咐紫墜送了一碗參湯去冰雪林,她倒是極想去冰雪林親自問問楚懋昨日宮裡頭的情形,隻是自打那日她替長公主說了好話後,楚懋就仿似有些不待見她了,兩人也很少說話,阿霧怕自己去冰雪林,恐怕又得被楚懋攆走,白白丢臉人前。
過得幾日阿霧也不見楚懋回玉瀾堂,心道他隻怕心裡還存芥蒂,因此也不去擾他。
這廂阿霧的“病”漸漸好轉,命人去陶思瑤等人的院子說了一番她的思念之情,叫她們得空便過去陪她說說話,郝嬷嬷那頭便知機地領了那位表姑娘過來玉瀾堂。
在阿霧的記憶裡,前世可沒聽過這位表姑娘的事兒。
聽說這位表姑娘元蓉夢是孝貞後弟弟的女兒,元家在孝貞後亡後,迅速衰敗,二老皆殁,孝貞後唯一的弟弟被貶,流徙遼東,最近也亡殁了,這位表姑娘舉目無親,托人帶了信到祈王府,這才由郝嬷嬷派人去将她接了來。
因此,元蓉夢可以稱得上是元家唯一的獨苗了。
“給王妃請安。
”元蓉夢的聲音綿軟如糯,聽着就讓人起了憐惜之意,她今年十八歲,比阿霧還大上兩歲,不過身子瘦弱,瞧着倒仿佛十四、五的身段。
此時正低着頭,有些緊張地絞着手帕。
“都是一家人,表妹不必拘束,你坐下咱們好好說會兒話吧。
”阿霧雖然做不出親人相逢抹淚的動作,但對元蓉夢的遭遇還是深表同情的,遼東苦寒,她又父母雙亡,在郝嬷嬷派人去接她之前,還不知道受過多少苦難。
元蓉夢擡頭感激地看了阿霧一眼,她心裡最是忐忑這位表嫂對她的态度,聽說她那位未曾謀面的表哥十分愛重這位王妃,可她來了好幾次玉瀾堂,都沒見着這位表嫂。
元蓉夢在感激的同時,阿霧握着茶盅的手卻緊了緊。
阿霧雖然表面不顯,可這輩子從來都是自負美貌的,哪曾想今日居然見着了元蓉夢,讓她忽而生出一種“既生瑜何生亮”的感歎來。
元蓉夢的臉和她那瘦弱的身子簡直就像是兩個人,聽她聲音以為她長得乖乖巧巧,哪知擡頭的這一瞬,卻豔光四射,媚态橫流,天生的尤物,絕世的麗姝。
隻見元蓉夢柳葉眉,芙蓉靥,丹鳳眼顧盼神飛,眼梢微挑,就像裁剪了天地的三分媚色入她眼一般,每一寸眼波,都是一段秋情。
粉唇微厚,不笑自帶三分嗔,一笑便開三春顔,真真是一笑百媚生,叫人魂酥骨軟。
然而元蓉夢本性軟糯,這媚色裡便憑添三分天真,如此矛盾更是引得人挪不開眼。
阿霧總算是明白,紫扇為何說自己見了這位表姑娘就知道她的不同了。
阿霧的心裡頓生猜忌,表面卻更和藹了三分。
而元蓉夢看着阿霧的時候,心裡也未嘗就平靜。
這位表嫂形容典麗,姿态優雅,容顔絕麗不說,那周身的氣派就先叫人低頭認輸了三分。
元蓉夢平生還未見過這等美人。
且說阿霧和她兩個人在心底都互相贊歎了一番,又互相較了一回勁。
其實兩人春蘭秋菊,各擅其場,論不出誰輸誰赢。
阿霧的美,勝在精緻絕倫,仿佛帶露牡丹,裁剪一段春光,一寸一厘盡妍極麗。
而元蓉夢的美,則勝在妩媚,分開看或嫌她唇厚,鼻勾,但合作一處,卻叫人屏息注目,好似天際晚霞。
阿霧美得規矩,而元蓉夢美得自在,因而阿霧便自認輸了元蓉夢一籌。
元蓉夢卻羨慕阿霧清麗典雅,出塵脫俗,如桂宮仙娥,遙遠得高不可攀,而她卻低卑如塵。
阿霧同元蓉夢說了會兒話,見她知書達理,言談簡雅,心下的猜忌更是盛了三分。
“妹妹也是個可憐的,你既然到了這兒,便隻管把我當做你的親姐姐,但凡有什麼隻管跟我說或是跟郝嬷嬷說。
”阿霧溫言細語地道:“你如今住在紅藥山房,那兒也寬敞,你同你相思姐姐也正好說說話,她就要出嫁了,今後再見的日子就少了。
”
“是。
”元蓉夢道。
郝嬷嬷倒有些吃驚,她還以為阿霧會給元蓉夢挪個地方住,既隔開了她,也隔開元蓉夢和祈王殿下。
沒成想,阿霧這位祈王妃倒是大方得緊。
“夢姐兒你先回紅藥山房去,我同王妃還有些事要談。
”郝嬷嬷對元蓉夢道。
元蓉夢乖巧地起身向阿霧告辭。
阿霧笑着叫元蓉夢得了空經常過來玩。
送走了元蓉夢,阿霧再回過頭看郝嬷嬷,嘴角一絲諷笑,元蓉夢是如何托人帶信,郝嬷嬷又如何接人的,這過程本身就很有趣。
更何況,上輩子可沒出現過元蓉夢這樣的人,否則以她元氏獨苗的身份,阿霧在正元帝身邊飄了那麼多年,沒道理沒聽過的。
隻是不知道上輩子是個什麼情況,這輩子大概是因為她成了祈王妃,而郝嬷嬷的專權,相思的善妒,可能都是原因。
不過既然元蓉夢身世這般慘,緣何楚懋卻沒派人去照顧過他舅舅一家,這實在頗令阿霧費猜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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