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飯後,兩人照例到東次間略作休息,阿霧側身坐在榻上,雙手交疊在腿上,以可以入畫的優美儀态,仿佛含羞地低頭看着楚懋的兇口。
唔,這身衣裳的簇花紋樣真漂亮,領口的金葉盤扣也精緻。
阿霧處于對服飾的愛好而險險地走了神,但很快就拉了回來,她如今應該想的是如何打破與楚懋之間的沉默。
兩夫妻對坐,無話可說,可不是好現象。
阿霧覺得應該從彼此共有的愛好入手,談論天氣之類的實在是太普通了,不能給人深刻的好印象。
阿霧在腦子裡轉了轉楚懋的愛好,第一個閃入的念頭是“佛理”。
阿霧随即就将這一條從腦子裡彈出去。
阿霧這個自命的才女,自問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無所不通,但惟獨于佛理這一項,的确不太擅長。
而且她也沒有同楚懋談佛辯經的打算,那實在太費腦子。
琴藝倒是自己如今最擅長的,隻不過也不知楚懋的水準如何,阿霧不敢莽撞行事,免得一會兒萬一打擊到祈王殿下,就不美妙了。
詩詞歌賦,這時候講來,又太刻意了,而且眼下也沒有詩意。
讨論書,那就更不用提了,上回祈王殿下就是直接把他看的書遞給了自己,然後,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但是阿霧深谙一個道理,那就是向對方提出要求比你幫助對方更容易拉近彼此的距離,阿霧就是這麼對郝嬷嬷的,還可以減小對方的戒心。
對楚懋,阿霧決定如法炮制一番看看效果。
“王爺,這府中可有藏書的地方,我想尋幾本書打發打發時間。
”阿霧話一出口,就暗自喊糟,這豈非是在抱怨,自己這個王妃成日裡閑得無聊了。
“園子裡的雙鑒樓就是,不過需要我的令牌才能進去。
”楚懋的眼睛短暫地離開了他手中的書卷,往阿霧看去。
阿霧等着他的下文。
等了大約十息,才敢确認,的确是沒有下文了,真是吝啬得夠可以的了,阿霧憤憤地想,不過也能理解,譬如自己的書也不喜歡借給别人翻閱的。
“不知雙鑒樓因何得名啊?
”如果阿霧願意,她就會是個找話題的高手。
但是楚懋其人,真心是個冷場高手。
楚懋淡掃阿霧一眼,繼續看書,兩片薄唇絲毫沒有要開啟的象征。
阿霧表示可以理解,身居高位的人總是以沉默來加強氣場,否則說錯了難免顯得無知,說多了又怕被人敲出端倪,曆代帝王都深谙“金口玉牙”的道理。
阿霧先将自己放在楚懋的位置體會了體會,然後又回到自己的位置,覺得除了臉皮再厚一點兒,實在别無他法打破沉默了。
所以阿霧就不得不自問自答地道:“可是以人為鑒,以古為鑒之意?
”其實通俗的說法是以人為鏡,不過你若想要對方出聲,最好的辦法莫過于讓對方糾錯了。
這次,楚懋的眼睛總算又重新回到了阿霧身上,阿霧趕緊再接再厲地沖楚懋笑道:“王爺,可是雙鑒樓裡收藏有珍版《通鑒》?
”若問阿霧為何聽見雙鑒樓就往這套書想,也是事出有因的,楚懋既然有志于天下,雙鑒樓中的鑒,難免就會讓人想到“鑒于往事,有資于治道”的《通鑒》。
楚懋的唇角終于勾起了三分,拿起小幾上的茶,啜了一口,這是開口并可以長談的暗示,阿霧以為。
“雙鑒樓裡藏了兩套《通鑒》,一套是百衲本。
一套是……”楚懋說得淡然,但是眉間依然有得意之色,想來是被阿霧的話撓到了癢處,“元版。
”
阿霧心裡也暗自得意,可算是被她拿下了。
不過當她聽到滞後的“元版”二字時,幾乎呆滞了,“王爺說的元版,是那個元版的意思嗎?
”阿霧激動得說話開始颠三倒四了。
楚懋的唇角又翹了翹,視線落回他手裡的書卷上,很随意地“嗯”了一聲。
真真是極緻的顯擺和炫耀。
其實阿霧對史書并不怎麼偏愛,她喜歡的是偶感、雜感、小記、日記、筆記之類的書,但因前世的事情,阿霧這輩子對朝野之事非常關心,因而對史書也翻閱頗多。
且愛書的人對古本、孤本自然都是極喜愛的,那種喜愛就好比癡迷于酒的人對百年陳釀茅台的那種喜愛一般激動,更何況這還是絕本的元版。
是以,阿霧也抹下了臉面,厚顔道:“不知我能不能……”看一看?
阿霧的話還沒說完,就聽楚懋幹脆利落、斬釘截鐵地道:“不能。
”阿霧偷偷地在心底又為楚懋的小黑本添上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話說到如此地步,阿霧再也沒有要和楚懋說話套近乎的心情了,不就是比誰更矯情麼,這個阿霧王妃可不會遜于任何人。
然而世間萬物相協相調,彼進我退,彼退我進,阿霧不說話了,楚懋倒開口了,“下午你去紅藥山房了?
”
阿霧心情不好地吱了一聲,“唔。
”
“姑姑的病可好些了?
”楚懋又道。
阿霧心裡暗啐一聲,你既然曉得我去了紅藥山房,難道還不知道你那姑姑病情如何啊,騙鬼去吧。
不過既然楚懋這樣問,阿霧也就一下找回了自己的位置,“瞧着似乎又加重了,我已經催相思姑娘和魯媽媽去請大夫了。
”實在那病情如何,阿霧可不清楚,大約該是兩人讓自己等了那麼久,怕說不過去而演的一出“病重”戲而已。
大家心裡都清楚,隻是誰也不能揭穿而已,否則就太難堪了。
“姑姑的身子不好,你就多擔待些。
”
阿霧聽了,覺得楚懋這話大約是說來安撫自己的,可是擔待你個鬼啊,把她一個堂堂王妃晾在外頭那麼久,這還有規矩沒有啊?
阿霧雖說不跟那個相思一般見識,但是聽楚懋這樣一偏袒,氣就不打一處來。
不過楚懋剛說完這話,就放下了書卷,起身去了淨房,沐浴更衣,這是留宿的意思。
阿霧才後知後覺地想着,該不會今日祈王殿下專程回來陪她一同用晚飯,還作出留宿的表示,就是在安撫自己吧?
阿霧在心緒平靜後,想到,楚懋說郝嬷嬷身子不好,讓自己多擔待些,不知道他是真心覺得王妃必須擔待一個乳娘,還是說他知道郝嬷嬷命不久矣,全是為了一片孝心,才對紅藥山房如此寬容,反過來還讓自己擔待?
阿霧努力地想回憶起祁蓮夫人是什麼時候死的,但是很遺憾,康甯郡主,怎麼可能去關心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乳娘是什麼時候死的。
她甚至不知道這位祁蓮夫人是在楚懋登基後死的還是之前就死了,死後才追封的夫人,年生太久,她的記憶開始混淆了。
不過這樣一想,阿霧秉着“死者為大”的敬意,對紅藥山房的惱怒也就淡了。
是夜,阿霧因着秋越來越深,天氣越來越涼,夜裡本能地趨向溫暖處,連厚厚的兩床被子卷成的鋪蓋筒子都阻擋不了她往楚懋那側滾過去,但是今晚略有不同的是,楚懋沒再把阿霧往裡推,反而是揭了自己的一床被子,蓋在阿霧身上。
十幾斤棉花壓得阿霧動彈不得,頻頻冒汗。
而楚懋自己則往外側又挪了挪。
一早,阿霧醒來的時候,隻覺得渾身黏黏膩膩,連小衣都有些濕潤,還隻覺得奇怪,其實也莫怪她,這般年紀的小姑娘,正是睡眠香的時候,夏日打炸雷都驚不醒她的,崔氏知道後,連連說她有福氣,能睡就是福氣。
紫扇笑盈盈地上前伺候阿霧,嘴裡道:“其實王爺還是關心姑娘的,一大早出門的時候吩咐了,玉瀾堂從今日起開始燒地龍。
比往年可早上了十幾天呐,而且今年天氣還不算冷。
”
不同于紫扇的喜氣洋洋,桑媽媽一臉陰沉得簡直可以滴水了。
等阿霧梳洗穿戴好之後,桑媽媽遣退了一衆丫頭,單獨留下來和阿霧叙話。
“姐兒啊,你跟奶娘說實話,你和王爺倒底是咋回事兒,你們到底有沒有圓房?
”其實瞧着這幾日幹幹淨淨的床鋪,桑媽媽早就知道答案了,但還抱着一絲僥幸心理,希望阿霧能反駁她。
阿霧臉一紅,沒想到桑媽媽問得如此直接,連她的房中事也要插嘴,阿霧先是臉紅,繼而皺了皺眉道:“奶娘”
桑媽媽也知道阿霧的怪癖,最煩人說這檔子事,連她出嫁前的那天晚上,太太跟她說房裡的事,她也是極不樂意聽的。
“姐兒啊,奶娘知道你不喜歡,但這生兒育女可都在這上頭啊,你和王爺要是不圓房,如何生得出兒子,可怎麼在王府裡站住腳啊。
不說别的,就說那兩個側妃,還有那個相思姑娘,你要是不趕緊生個哥兒傍身,還不得被她們踩到頭上啊?
”
阿霧不說話了,她也知道自己應該生個兒子,但是就算是她願意,而楚懋不願意,她總不能強拉着他圓房吧,這羞也羞死了。
而且據崔氏那含含混混的說詞裡,仿佛圓房就是男人把他尿尿的地方放進女子的身體裡,一想到這兒,阿霧就想吐,幹嘔了兩聲,弄得桑媽媽也不知道如何再說下去了。
“姐兒啊,姐兒啊!
”桑媽媽隻能原地跳腳。
“奶娘,我知道,我知道,我也想生個兒子,可這件事隻能順其自然,急不得的,你且耐心些。
”阿霧趕緊安慰桑媽媽,怕她急出什麼毛病來。
生兒子這個事情,阿霧曾經理想化的想過讓别人生個兒子她來養,可她也知道不是親生的要養熟是極難的事情,若有那麼一日兩宮太後并列,她即便是正宮皇太後,那也是讨不了啥好的,也是在别人母子手下讨生活。
當然最好的是,那生兒子的妾氏難産死了,而前世楚懋那兒子的親娘也的确難産死了,但這輩子還不知道會如何呢。
生兒子就需要把男人尿尿的地方放在自己身體裡,這筆買賣阿霧怎麼算也算不通,也隻能順其自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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