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姐睜開眼睛的時候,覺得眼前有些迷離,有影子在前面亂晃,頭痛欲裂,身子飄飄忽忽,就象在高高的半空裡打着秋千。
耳朵裡,有若有若無的聲響,象是刮風,又象是什麼東西在嚎叫,呀,那不是杭州老家的垂柳麼?
柔柔的柳枝,蕩漾在波光潋滟的湖面上,多麼美麗的水墨山水畫。
有人在召喚,誰?
誰在說話?
她努力地把眼睛睜開,好費勁啊,眼皮象是有千斤之重,怎麼也擡不起來,聽見了,那聲音在召喚自己的名字,“惠姐……惠姐……”
眼前的迷霧,逐漸散去了,那是一片白色的牆壁,一個人影,在面前越來越清晰,呀,那是臘梅。
是她在召喚自己。
白色的牆壁,白色的布簾,一股淡淡的來蘇水味,這是醫院。
惠姐輕輕搖了搖頭,一陣劇痛,使她皺了皺眉。
臘梅的聲音又鑽進耳孔,“惠姐,你醒了,你醒了。
”
惠姐想笑笑,她聽見這個小姑娘的聲音裡帶着驚喜,又帶着激動的哭腔。
可是一笑扯動臉上的肌肉,覺得無比僵硬,原來頭上纏滿了繃帶。
她慢慢恢複了意識。
想起來了,自己在爆炸行動中,被炸彈炸着了,那麼多的地雷炸藥,驚天動地的爆炸,漫天的火光,自己還能活下來,真算是萬幸。
怎麼進的醫院?
這是哪裡的醫院?
她左右看了看,除了臘梅,這間屋裡旁邊還有一張病床,上面躺着個燙卷發的中年女人。
随着一片片的意識在腦中連接起來,惠姐有好多問題想問臘梅,但旁邊有陌生人,不能随便亂問。
她動了動身子,發現胳膊、腿、腰都在痛,渾身上下,纏着無數的繃帶。
惠姐覺得有些疲累,又閉上了眼睛。
“哎喲,你想紮死我呀。
”旁邊那張病床上,一聲尖叫,那個中年女人,沖着旁邊穿白大褂的護士,瞪着眼睛嚷嚷。
“沈太太,對不起。
”
“對不起對不起,你們就會說對不起,連個針都紮不好,幹什麼吃的?
沒見過這麼笨的笨蛋,什麼都不會,然後就跟個小母雞似的把嘴一噘,叫一聲對不起。
”
護士沒有還嘴,悄悄走出去了。
那個“沈太太”還在繼續尖着嗓子嚷嚷,“比豬還懶,比驢還笨,真不知道皇軍怎麼會容忍這麼一群廢物點心留在醫院裡。
”
一縷陽光,從窗口透進來,明晃晃地讓房間裡充滿溫馨的暖意。
惠姐有些貪婪地呼吸了兩口空氣,心裡洋溢着滿足感。
自己還活着,這就是勝利。
沈太太嘴裡嘟囔着,甩着一頭卷發,走出去了。
惠姐望着臘梅,臘梅把頭湊近她,小聲說:“惠姐,任務完成了。
藤野課長,還有好幾個鬼子,都炸死了哦。
”
惠姐眨了一下大眼睛,笑了。
“可不得了,鬼子漢奸們都急了眼,瘋了似的戒嚴搜捕,搞了好幾天……勿擔心,阿拉都躲得好好的。
”臘梅俏皮的沖惠姐一笑,“那天,我們沖進爆炸場裡找你,可真好危險呀,你渾身都要炸爛了,給泥土埋住了,好不容易才給陳榆挖了出來,背進醫院裡。
你放心,這個醫院雖然是被鬼子把持着,可咱們的身份是被誤炸的富商市民,安全得很哦。
”
“那個女人是誰?
”惠姐費力地問道,她發現自己的嗓音粗砺得就象沙啞的男聲。
“你說沈太太呀,嘻嘻,她是和平軍沈參謀長的老婆,矯情的很,一天至少罵幾遍大夫護士。
”
頭上身上,好多地方都在一剜一剜地痛,但是惠姐心裡很滿足,她覺得此刻的心情就象外面明媚的陽光一樣豁亮溫暖,藤野已經斃命,爆炸對于鬼子造成的震動,可以想現有多大。
那種完成任務之後的輕松感彌漫在心裡。
“臘梅,你給我講講,這個醫院内外的地形環境。
”
“好哦,”臘梅剛要講,一陣高跟鞋響,那個沈太太又回來了,跟她同行的,還有另一個塗脂抹粉的中年婦人,穿一身豔麗的花旗袍,兩個人叽叽喳喳地說笑着,手挽手走進病房裡。
“沈太太,你可不知道呀,那場馬戲可精彩,騎大馬,耍飛刀,那個紅衣服的女班主,就跟個穆桂英似的……”、
“快别提那個女班主,”沈太太滿臉都是酸味兒,“不就是個狐狸精嗎?
臭不要臉的貨,一搭眼兒就專門勾引男人,養了孩子沒**兒……”
“沒錯呀,這種跑江湖的女人,哪有什麼正經貨,一個個都水性楊花,千人騎來萬人跨,也難怪男人們走歪,狐狸精的那股子騷味兒呀,隔着十裡地都熏得慌……”
臘梅緊閉着嘴巴,強忍着差點笑出聲來。
“男人們也沒有好東西,”沈太太象是有滿腹的酸水,傾訴不完,“我算是看明白了,根本就沒有不偷腥的貓,走到外面人模狗樣的,還不都是變着法兒的尋花問柳?
還說什麼偵察奸細,狗屁!
說起話來呱呱兒的,尿起炕來刷刷兒的,連教堂裡的修女,都不放過……”
“哎呀,你算是說對了呀,别以為修女是什麼好東西,勾引起男人來比窖姐兒還本事……沈太太,你不會是說沈參謀長……不不,你可别瞎猜。
”
“哼,我還用猜麼?
十天半月的也不回家,說什麼到教堂裡破案抓奸細,你聽聽,這是人話嗎?
抓奸細抓到教堂裡,糊弄哪個沒見過世面的雛兒呀,明明是看人家修女長得臉模子周正……”
沈太太和花旗袍女人亂嚼長舌頭,引起了惠姐的注意,到教堂裡抓奸細?
這是怎麼回事?
但這種女人嚼舌根話也沒什麼準頭,難以做數。
她閉上眼睛豎起耳朵,盼着沈太太繼續說下去。
醫院裡,不僅可以養傷,還能聽到這麼“有意思”的故事,惠姐心裡更加高興。
這個醋壇子官太太太可愛了,萬金難買。
她丈夫是和平軍的參謀長,那是軍隊裡的高級重要職位,掌握着好多核心機密,這種機會,真是可遇而不可求啊。
惠姐的心裡,開始策劃和沈太太成為“好朋友”的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