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都被吓了一跳,想不到沈風斓這樣看似溫柔的大家閨秀,竟然會主動出手打人。
那可是小郡主啊!
京城之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小郡主,隻有她打别人的份,怎麼會有人敢打她?
趁着衛玉陵尚未反應過來,沈風斓高聲道:“來人!
将小郡主請到廂房去,沒有我的吩咐,不許放她出來!
”
衛玉陵捂着自己紅腫的面頰,高聲尖叫,“你是什麼東西,竟敢關我?
”
“她不敢,本王敢。
”
軒轅玦一揮手,便有侍衛上前将衛玉陵雙手反剪在後,讓她不得動彈。
眼見他發話了,衛玉陵這才知道害怕,她求救的目光投向馬氏,才發現馬氏低着頭,根本不看她。
她又将目光投向太子,“太子哥哥,救救我!
”
太子幹咳了一聲,他知道自己是說不動軒轅玦的,不但說不動,可能還會造成反效果。
隻得對着沈風斓道:“沈側妃,你可要想清楚了,你今日關了小郡主,就不怕父皇和長公主尋你的不是?
”
柿子專挑軟的捏,太子挑來挑去挑到沈風斓頭上了。
沈風斓譏诮地一笑,她要讓太子知道,她才是最不好捏的那顆柿子。
“小郡主害我早産在先,我敬衛大将軍為國捐軀的豪情,才放她一馬。
如今她喬裝潛入晉王府,欲害晉王長子、長女在後,那就怪不得我了。
”
太子急道:“早産那事不假,可今日她隻是來看看兩個孩子,怎麼就成了要害他們了?
”
“太子殿下是想和我一起到聖上面前,論一論小郡主是否想害雲旗和龍婉嗎?
”
太子被她一言噎得說不出話來。
衛玉陵害沈風斓早産這件事,聖上一直未處置,已經是寬宏大量了。
再加上今日之事,以聖上對這一對龍鳳胎的迷信,隻能是衛玉陵吃虧。
這事隻能私了,不能鬧到禦前去。
一旁的馬氏終于擡起了頭,“沈側妃,做姐姐的求你了,今日這事要鬧大了,長公主那邊……”
誰不知道長公主和衛大将軍伉俪情深?
誰不知道衛大将軍死後,長公主的一顆心就全放在這個小郡主身上了?
今日是她馬氏帶着小郡主到晉王府的,長公主要追究下來,她在府裡兢兢業業多年的經營,就算是完蛋了。
“太子和衛大奶奶,是要以聖上和長公主來威脅舍妹嗎?
”
沈風樓整了整衣裳,笑着走到衆人跟前來。
“不說小郡主今日是否有意,要傷害雲旗和龍婉。
便說她方才辱罵雲旗和舍妹的話,諸位都聽在耳中了。
”
他笑意不變,朝着衆人拱手道:“難道在二位眼中,小郡主高貴無雙,我太師府的嫡長女就命如草芥、由得人踐踏不成?
”
分明語氣溫和,面色不改,聽在太子和馬氏耳中,字字句句都是威脅。
他把沈太師搬了出來,便是太子也不敢随意開口反駁。
衛大将軍戰死沙場,已經十多年了過去。
聖上給長公主府的榮寵,也已經足夠多了。
斯人已逝,哪裡比得上一個活生生的沈太師,在聖上心中的分量重?
人群中傳出大笑之聲。
衆人看去,竟是陳徐行。
“風樓說得好,我隻當你爹沒來,有人就看輕斓姐兒了。
我定國公的招牌一日還沒倒下,誰敢這樣作踐斓姐兒?
”
衆人皆驚。
有沈風樓這麼個嫡親的兄長替她說話也就罷了,定國公竟然也要替她撐腰。
一個溫聲細語綿裡藏針,一個慷慨激昂擲地有聲,話裡話外無非一個意思——
他們今天幫定沈風斓了!
太子的目光投在沈風樓身上,看了看,又投向陳徐行。
一個是沈太師的嫡長子,聖上格外器重,将來是要繼承沈太師衣缽的。
一個是和皇上平輩的國公,往客氣了說,太子還得尊稱一聲叔叔。
他在朝中的聲勢已經不如從前了,這兩人中哪一個,他都得罪不得。
軒轅玦輕輕一笑,朝着定國公拱手一禮,“還要勞煩國公替本王的妻兒讨回公道,那本王豈不是太過無用了?
”
他朝太子道:“今日要關衛玉陵的,是本王,與沈風斓無關。
來人——”
“帶下去!
”
衛玉陵大喊大叫使勁掙脫,侍衛索性捂住了她的嘴,将她拖了下去。
她狼狽掙紮的同時,隻看到軒轅玦走到沈風斓的身邊,牽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揉了揉。
“可打疼了不曾?
”
甯王的目光落在兩人交疊的手上,眼底變幻出莫測的光芒。
衆人都在場,沈風斓隻當他是演戲,便配合他柔聲道:“不疼。
”
這番夫妻情深的景象,看得陶氏和小陳氏等人十分欣慰。
眼看着太子說話都不好使,太子妃這才讪讪地開口,“玉陵是有些任性了,晉王和沈側妃也别跟她計較。
既然關了那就關吧,不過……關到什麼時候呢?
”
沈風斓看向馬氏。
“請大奶奶回去轉告長公主,讓她親自來見我。
否則我就算帶着雲旗和龍婉,到聖上面前告禦狀,也非要她給我一個說法!
”
什麼是一戰成名?
這京城十來年裡,除了衛大将軍守玉陵城那一戰,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之外——
大概就是沈風斓給了衛玉陵一巴掌了。
縱橫京城多年的刁蠻第一小郡主,給了别人多少巴掌?
這還是頭一遭收回去一個!
有人幸災樂禍,這樣刁蠻的女子,早該有人收拾她了!
有人好事猜測,敢打刁蠻第一小郡主,這沈側妃又有多厲害?
也有人津津樂道,在街頭巷尾傳陳茶餘飯後的談資。
這是沈風斓自“改嫁”晉王、“晉王府滅門案”之後,第三次成為京城的娛樂頭條。
有人說這沈側妃是大家閨秀,自幼讀書習字,才華不輸男子;
有人說她是天妒紅顔,因為生得絕色之姿,所以總是招來禍事;
也有人說她絕非善類,明明許了甯王又成了晉王側妃,還敢對小郡主動手……
絲毫不知自己被人如何議論的沈風斓,正端坐在天斓居的正堂,對着一臉愠色的長公主笑意盈盈。
“長公主,請喝茶,這是您最喜歡的君山毛尖。
”
長公主愣了愣。
她揭開那茶盞,裡頭茶葉白毫顯露,條索堅固,色澤油潤,一朵朵猶如盛開的菊花。
果然是她向來愛喝的,君山毛尖。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沈風斓待她禮儀周到,還特意為她準備了喜歡的茶。
她便是有一肚子的氣,這個時候也撒不得。
“斓姐兒,本宮知道,玉陵的事情委屈你了。
雲旗和龍婉可有受傷嗎?
”
長公主以長輩的口吻親切地問她,沈風斓心知肚明,這并不是真的關心。
她想知道雲旗和龍婉無礙,不過是為了替衛玉陵減輕罪名。
“長公主放心,雲旗和龍婉無事。
小郡主也好端端的在廂房中,您不必挂心。
”
到底是身居高位一輩子的長公主,被沈風斓戳破了心事,半點尴尬的神情也沒有。
“玉陵那丫頭對晉王……你也是知道的,小姑娘家家,總有些美人愛英雄的心思。
本宮會好好管教她的,不會讓她再給你們添麻煩。
聖上那邊……就不必驚動了吧?
”
美人愛英雄?
她不禁腹诽,晉王殿下是舉世無雙的美人,一言不合就要動手的衛玉陵,才是“英雄”吧?
沈風斓笑着端起茶盞,揭開了茶蓋湊到長公主跟前。
“長公主瞧瞧,我杯子裡這是明前龍井。
”
長公主不解其意,身子稍稍前傾瞧了瞧,但見芽芽直立,湯色清洌,幽香四溢。
“這明前龍井,尤以一芽一葉為極品。
沖泡出來,便是一葉葉擠擠挨挨的。
不像君山毛尖,一泡就散開成花朵兒似的。
”
她眉梢一挑,眼波流轉,“長公主有法子,叫君山毛尖像明前龍井似的,不散開葉芽嗎?
”
長公主神情一滞,聽出了她話中的機鋒。
沈風斓的意思,便是不信她能約束好衛玉陵。
要是能約束,過去這十幾年,她也不會縱容衛玉陵長成這樣的刁蠻性子。
長公主吸了一口氣,眸子直盯着她,“斓姐兒,想要怎麼辦,你直說吧。
”
沈風斓收回了茶盞,輕輕叩上。
茶蓋和杯身碰在一起,輕輕叮了一聲。
“長公主放心,昔日我在貴府中落水之事,算我欠小郡主一個人情。
今日我放她一馬,就算是還了這個人情。
日後再犯,我一定睚眦必報。
”
長公主微微訝異,擡眸看她一眼,似乎不相信此事會這樣輕易地解決。
隻要沈風斓願意,她真把此事鬧到禦前,吃虧的必定是衛玉陵。
可她沒有。
沈風斓道:“風斓請長公主過府一叙,隻是想問長公主一句話。
”
“什麼話?
”
“長公主府真的要與太子結黨,在朝中謀奪私利了嗎?
”
長公主瞬間變了臉色。
“放肆!
這等大逆不道之言,豈可随意胡說!
”
沈風斓微微一笑,長公主刹時反應過來,端起茶盞掩飾自己的失态。
人隻有在被旁人戳中真相的時候,才會着急跳腳。
長公主下意識的反應,反倒叫人抓住了把柄。
沈風斓道:“風斓雖是小輩,自小也聽了不少衛大将軍的故事。
傳聞衛大将軍年紀輕輕,便能率領大軍獨當一面,擊退了匈奴鐵騎。
”
“傳聞玉陵一戰皿流成河,是衛大将軍力挽狂瀾,邊境防線才沒有被攻破。
而老将軍自己身先士卒,捐軀陣前。
”
“更有傳聞說,衛大将軍在世之時,與長公主伉俪情深,在京中傳為一時佳話……”
長公主有些不自在,“你到底想說什麼?
”
“風斓隻是想說,如果衛大将軍還在世,他真的希望長公主替太子結黨營私嗎?
”
長公主眸子微眯,看向沈風斓的目光變得充滿敵意。
“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
沈風斓唇角勾起明豔的笑容,“那個禦史丞管布,從前受過長公主的恩惠。
若非知道長公主為太子效力,他又怎會自作聰明彈劾龍騎營首将龍駿,落得個毀容的下場呢?
”
管布面上留下了駭人的燙傷疤痕,聖上出于打了言官禦史的愧疚之心,并沒有将他罷黜出朝堂。
也不知道是不是留着他,在朝中警醒那些結黨營私之人,免得人人都敢輕易朝着皇子們伸爪子。
長公主一驚,沒想到沈風斓知道得如此詳細。
既然如此,她也不需要藏着掖着了。
“皇後是大将軍的親妹妹,太子又是皇後嫡出的兒子,于情于理,你說本宮該不該幫着太子?
”
“那衛大将軍在時,可曾幫着太子結黨營私、陷害其他的皇子?
”
沈風斓的反問一針見皿,戳中了長公主心中最柔軟的地方。
衛大将軍在,他會這樣做嗎?
他是這世間最為疏闊爽朗的英雄,寬廣的心兇裝得下家國天下,裝得下江山社稷,裝得下天下萬民……
獨獨裝不下權謀争鬥。
他當然不會這樣做。
長公主走的時候,帶走了被關在廂房裡的衛玉陵。
軒轅玦原先還怕她搞不定,聽聞長公主走的時候神色不太好,對沈風斓又另眼相看。
她今日動手給了衛玉陵一巴掌,真是一掌驚四座。
他震驚之餘,又喜歡她這種姿态。
明知她是為了維護她自己和雲旗才動的手,還是有一絲歡喜,希望她有一點點,是因為吃醋。
哪怕一點點也好。
晚膳的時候,軒轅玦又借着看雲旗兄妹的名義,到天斓居蹭飯。
說來也怪,沈側妃出月已有兩個月了,殿下總是來這用膳,夜間卻并不留宿。
這不得不叫人疑心。
沈風斓自顧自地用膳,兩個人雖坐在一處,幾乎沒有眼神交流。
軒轅玦輕咳了一聲,“你今日和長公主……”
“食不言,寝不語。
”
沈風斓頭也不擡,繼續吃飯。
軒轅玦:“……”
這還是頭一遭有人敢這樣跟他說話。
沈風斓的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
他隻好把話咽了回去,看着沈風斓慢條斯理地用膳,隻覺得味同嚼蠟。
不知過了多久,她終于用好了,将衣襟上的帕子取下來,抹了抹嘴角。
“殿下方才想說什麼?
”
軒轅玦一愣,“你今日和長公主都說了些什麼?
”
她大費周章把衛玉陵押在府中,總不會隻是找長公主來唠唠嗑閑話家常。
沈風斓神秘一笑,“替殿下去了太子的一大助力。
”
他不解其意,細細問了一番,才明白沈風斓的意思。
不禁笑道:“你莫不是以為,憑你這幾句話,長公主就會放棄對太子的支持?
”
“她自然不會。
”
浣紗遞過茶盞,她啜了一口漱了漱,用帕子掩着吐進漱盂。
“衛家是太子的母家,雖然衛大将軍不在了,長公主還在。
長公主對衛大将軍一往情深,所以不顧聖上的意願,心甘情願為太子出力。
”
“我就是要讓她知道,她出于對衛大将軍的情誼做出的這些事,根本不是衛大将軍所願。
她的一往情深,根本就是自以為是。
”
軒轅玦點頭道:“這是誅心了,便是她一下子扭轉不過來,起碼心裡有了一根刺。
日後再面對太子的事情,她有十分力也隻會出到五分。
”
這就足夠了。
皇權之戰,毫厘必争,分秒必奪。
衛家是太子最大的助力,唯一還能撐起衛家的長公主都不肯盡心,那太子就會陷入岌岌可危之境。
“不過我最高興的還是,還了欠小郡主的一個情。
”
軒轅玦一口茶水幾乎沒噴出來,“你給她一巴掌,還說是為了還她一個人情?
”
沈風斓白他一眼。
“我說的還她人情,是就這樣輕輕松松地放她離開晉王府。
那一巴掌不過是警醒她,她想做你的正妃大可勾引你去,三番兩次找我麻煩算什麼?
”
軒轅玦眸子微眯,一雙好看的桃花眼,春意盎然。
他湊近了沈風斓,低聲道:“我想讓你做我的正妃,你為什麼不勾引我?
”
他聲線本就低柔,這樣刻意壓低嗓音說出來,顯得有些沙啞而充滿磁性。
沈風斓叫他那雙桃花眼一看,隻覺得心跳加速,一股酥麻的電流從她四肢流過,讓她手腳不受控制……
是這樣任由軒轅玦撩撥她,而她不戰而退?
還是奮起反抗,撩回去?
在被動和主動之間,沈風斓一向喜歡後者。
她笑眯眯地湊近軒轅玦,兩人的臉近到目光已經看不見其他東西。
隻剩下彼此。
沈風斓一手托腮,一雙純澈的眸子眨巴了兩下。
“既然殿下想讓我做你的正妃,難道不該殿下來勾引我嗎?
”
說得好像很有道理。
他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既然如此,本王今夜就在天斓居下榻了。
”
真是給他三分顔色,他就開起染坊來了。
沈風斓待要拒絕,隻見他一臉無辜,“怎麼?
難道沈側妃擔心自己被勾引,不敢讓本王留宿?
”
明知是激将法,沈風斓還是不願意承認,自己會被他引誘。
她仍是笑眯眯地模樣,回道:“殿下自然可以留宿,不過不是擔心我自己。
反倒是我擔心殿下,從前身邊就兩個通房還都是完璧之身,叫外人以為殿下有什麼隐疾就不好了。
”
他眉頭一皺,心知是紅妝這個大大咧咧的,把老底都交代給沈風斓了。
早知道這個紅妝這麼沒心計,他甯可找綠翹那樣吃裡扒外的來當他屋裡的“擺設”。
省得叫沈風斓拿這個嗆他。
“本王有沒有隐疾,沈側妃是最清楚的,不然雲旗和龍婉是哪來的?
”
沈風斓裝瘋賣傻,“哎呀,我喝多了記不得了。
”
她施施然站了起來,徑自朝書架上尋了一本書,歪在臨窗的貴妃榻看了起來。
軒轅玦心情大好。
原以為沈風斓會把他趕出去,沒想到她到底還是同意了。
這至少說明,她并不是對自己全無好感。
生得比女子還要美貌的晉王殿下,這是生平頭一回為自己可能得到一個女子的好感,而沾沾自喜。
“來人,本王今夜要在天斓居留宿。
”
跟在外頭的正房丫鬟一聽,各自面上神情不一。
沈風斓尚未生産時,玉鳳原以為,晉王殿下身邊少了綠翹和紅妝,總要再補上通房丫鬟的人選的。
她是正房裡的大丫鬟,論資排輩,也該輪上她了。
沒想到綠翹死了紅妝走了,晉王殿下連提都不提通房丫鬟這事。
她漸漸灰了心,沒想到沈風斓出月以後,殿下仍是一個人獨宿,從未留宿在天斓居。
這又讓玉鳳等心存觀望之人,燃起來希望的火苗。
這簇小小的希望火苗,随着軒轅玦一句今夜在天斓居留宿,徹底被澆滅了。
連綠翹那樣的美人兒,在沈風斓面前都相形見绌。
她們這些丫鬟又能比得上她哪個腳趾頭呢……
玉丹歡喜地應道:“是,殿下。
”
她再擡起頭來,隻見玉鳳冷冷地看着她,面色不豫。
——
沈風斓若是早知道,晉王殿下的留宿竟然能讓她一夜不得安睡,她豁出去面子不要也不能把這個禍害留下。
一開始,晉王殿下還老老實實地坐在榻上,安安靜靜地看書。
沒過多久,他就開始作妖了。
“來人,本王要沐浴。
”
沈風斓從貴妃榻上直起身子,想了想,道:“殿下要在哪裡沐浴?
”
“當然是屏風後頭。
”
“哦。
”
沈風斓轉過身去看書,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意識到不對。
屏風後頭隻有一個浴桶,那是她平日裡用的!
“殿下!
”
她忙轉過身去,想告訴他要在這裡沐浴可以,得讓人另擡一隻浴桶來。
沒想到這一轉身,就看到了不得了的畫面。
他背對着沈風斓,正在慢條斯理地解衣裳。
也不知道丫鬟們都去了哪裡,他自顧自脫下了外衫,露出裡頭素白色的中衣。
沈風斓不由心想,他不會站在這裡,繼續脫吧?
果然。
素白的中衣從他兩側肩膀剝開,露出寬肩窄腰,溝壑分明。
他雙臂的線條微微起伏,肌膚呈現淡淡的蜜色,肌肉恰到好處。
多一分則粗犷,少一分則纖弱。
便是這樣,剛剛好。
他順手将中衣挂在了屏風上頭,底下隻剩一件寬松的亵褲。
但見他将手伸到褲腰的位置,一手解開了腰上的系帶。
沈風斓不禁咽了一口唾沫。
他的手卻忽然停了下來。
“如果你想看,本王也不介意在這裡脫。
”
他像是後背長了眼睛似的,話語聲中充滿了戲谑。
沈風斓迅速扭過了頭,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軒轅玦未等到她的回應,輕聲一笑,轉到了屏風後頭去。
水聲嘩嘩響起。
起初是以手捧水澆在身上的聲音,叫人不禁想象,水流劃過他的肌膚是何等景緻。
而後慢慢的,那水聲變得斷斷續續,聲音也變得清冽。
像是用手輕輕撩起,而後一點一滴,緩緩澆落在水面上。
讓人浮想聯翩。
沈風斓霍然将書拍在貴妃榻上。
這動靜還讓不讓她好好看書了?
妖孽,晉王殿下真是個妖孽!
良久,裡頭傳出一道慵懶的男聲。
“把本王的衣裳拿來。
”
沈風斓哼了一聲,“丫鬟都被殿下遣出去了,叫誰給殿下拿衣裳?
”
誰愛拿誰拿去,她反正是不拿。
“哦。
那本王隻好自己出去拿了。
”
裡頭的男聲不僅不失落,反而有一絲狡黠的喜悅。
“慢着!
”
他要是不穿衣裳就走出來,沈風斓不敢保證,她還能保持淡定的面色。
與其如此,倒不如她老老實實給他送衣裳進去。
屏風之外伸進來一隻手,女子纖細修長的手臂抓着一疊衣裳,上下揮動了一番。
“接着。
”
軒轅玦一笑,伸出手在衣裳上面劃過。
“哎呀,太遠了,夠不着。
”
沈風斓沒好氣地往裡挪了挪。
“還是夠不着。
”
他的聲音懶洋洋的,像是同身體一起泡在溫水之中。
沈風斓若是再察覺不出他的用意,也算是枉為人兩世了。
她索性把手抽回,将衣裳挂在了屏風上頭。
“殿下自己取吧。
”
說罷慢悠悠地轉身回去,繼續看書。
那是一本孫子兵法,她正看到了不戰而屈人之兵這一頁。
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聲,緊接着腳步聲漸漸靠近。
那是一種極為閑适的腳步,她不曾回頭便能猜到,軒轅玦此刻定是趿着鞋的。
他走到沈風斓跟前,高大颀長的身影,在她泛黃的書頁上投下一片陰影。
山不就我,我來就山。
你不回頭,我自在你眼前出現。
沈風斓不禁擡頭看他。
他隻穿着一身白色的棉綢中衣,衣裳的領子大大地敞開,露出結實的兇膛上大片肌膚。
一頭烏發濕淋淋地披在腦後,嘴唇微啟,是絕色而充滿誘惑的氣息。
沈風斓淡定道:“讓一讓,擋着我的光了。
”
“哦。
”
晉王殿下腦中的無限遐想,被她冷淡的聲音打斷。
月上中天,沈風斓放下了書,伸了一個懶腰。
隻見他歪坐在對面的坐榻上,燈下捧卷,時不時喃喃自語。
燭火映在他無暇的肌膚上,格外溫柔。
她輕輕地打了一個呵欠,懶懶地起身,“殿下該歇了吧?
我去讓浣紗進來鋪床。
”
軒轅玦從書卷中擡頭,“本王方才看到,已經鋪好了。
”
已經鋪好了?
沈風斓眉尖輕蹙,“我是讓她給殿下鋪床,今夜殿下就睡這榻上。
”
“憑什麼?
”
“就憑洞房之夜,我也是睡在榻上。
”
那夜她先行入睡,以為他不會來了。
沒想到待她睡後,他自己進了靜清院,還把在床上睡得好好的她丢到了榻上。
導緻第二日一早醒來,她的腰都被硬榻硌疼了。
如今風水輪流轉,她睡床他睡榻,公平得很。
軒轅玦笑道:“本王原以為,今夜該是同床共枕才是。
”
貴妃榻上一隻引枕朝他面上飛來。
“想得美!
”
輕軟的紅绡帳中,美人青絲三千披在枕上,微微合目;
外頭的坐榻上,晉王殿下側身躺着,目光灼灼,炙熱而滾燙地落在她帳中。
燭火輕輕搖曳,帳中人錦被覆身,形成波浪狀的連綿起伏,叫人浮想聯翩。
想到那凸起的應該是什麼,那凹陷的又是什麼……
沈風斓翻了一個身,打亂了他的浮想。
兩人雖不再似從前那般互相讨厭,夜深人靜共處一室,她還是有些不自在。
總覺得有什麼炙熱而滾燙,落在她的身上,叫她難以入眠。
她是不是也睡不着?
軒轅玦唇角勾起,待要開口,隻聽帳子裡她的聲音傳出。
“來人,把大公子和大小姐抱來!
”
浣紗聽到裡面的動靜,忙到外頭去傳話。
古媽媽親自去抱雲旗和龍婉,兩個小包子眼睛睜得大大的,竟然也沒睡着。
她不禁感歎。
難得小夫妻倆聚在一處,又把他們抱進去做什麼?
看來指望沈風斓和晉王真正洞房,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晉王府百日宴發生的事,很快就傳到了宮中。
太子添油加醋,衛皇後大發雷霆。
“她沈風斓是個什麼東西?
區區一個側妃,竟敢動手打本宮的侄女?
”
她就知道沈風斓不是個好相與的,看起來柔弱溫順,那雙大眼睛一睜,裡頭寫滿了主意。
太子雙手交握在身前,“小郡主是母後的侄女也不管用啊,當時兒臣就在那裡,還警告沈風斓了。
不但沈風斓不聽,就連定國公和沈風樓,都出來替她說話。
”
提到這兩個人,衛皇後的頭腦冷靜了些,怒火稍稍平息。
宮女侍立一旁,見狀上前替她揉着額角。
“城兒,你千萬不能得罪這兩個人。
定國公早年走南闖北,身上領着世家公爵,還一度成為封疆大吏。
你見過哪個領着爵位的能掌管邊境政務呢?
”
她半閉着眼,眼底渾濁的皿絲隐隐約約,叫人看不真切。
有關于定國公陳徐行,這一點太子也有所耳聞。
他自晉王府的百日宴回來之後,眼饞陳徐行送給雲旗兄妹的昆侖冰,便命底下人四處搜尋。
沒想到東宮那麼多幕僚、屬官,愣是沒有人知道如何尋到此物。
倒是程公公年老經事,問他從哪裡見到這昆侖冰的,得知内情以後,釋然一笑。
“原來殿下是從定國公老大人那裡見到的。
殿下不知,定國公老大人早年在昆侖山一帶任過節度使,那麼些年下來也才得了一塊昆侖冰。
”
“殿下要是喜歡可以命人慢慢尋訪,不可操之過急。
”
當時太子就驚訝了一下,沒想到陳徐行看着像個斯文書生,竟然還曾是個武将。
不僅如此,風聞他還在嶺南掌過政務,足足好幾年又調回了京中。
世家公爵,封疆大吏,邊境武将……
這位定國公必定得是個文武全才,還是深得聖上的信任,才能有這般輝煌的曆史。
他氣得一巴掌拍在腿上,“這位定國公兒臣自然得罪不起,連那個年紀輕輕的沈風樓,兒臣都得罪不起!
實在是太窩囊了!
”
衛皇後反過來勸他,“城兒,你千萬不能這樣想!
沈風樓是沈太師唯一的兒子,你看看他才入京不到一年,朝中大臣對他的贊賞是綿綿不絕。
”
“你是君,他們是臣,和他們争一時意氣做什麼?
對于這樣的臣子,你應該費盡心思拉攏他們,就算拉攏不到,也萬萬不能開罪。
”
太子緩了緩,又擡頭問道:“那小郡主這件事,母後不打算追究了嗎?
”
衛皇後幹巴巴地笑了一聲,眼角的紋路清晰顯現出來。
“本宮要是不管,你姑母豈不寒心?
都替她慣着小郡主慣了十多年了,哪能現在半途而廢。
”
衛玉陵是長公主的心肝寶貝,慣着她就是讨好長公主。
自打衛大将軍戰死沙場後,饒是聖寵再隆,也掩蓋不住衛氏一族已經衰落的事實。
她現在能依靠的母家,隻能由長公主來支撐了。
“母後,現在晉王重獲聖寵,兒臣瞧他對沈風斓還挺上心的模樣,恐怕咱們很難對沈風斓下手。
”
衛皇後冷哼一聲,“晉王對沈風斓上心?
還真是難得。
上心才好呢,這樣沈風斓有個好歹,他才會更傷心。
”
“母後想怎麼做?
”
“這大好春光,後宮嫔妃不同行賞玩賞玩,豈不辜負?
本宮即日就下帖子,請嫔妃和皇室女眷同賞春宴。
”
——
“衛皇後要辦春宴?
”
沈風斓不由吃驚,“我可以不去嗎?
”
太子與晉王不合,衛皇後與蕭貴妃在宮中亦不合。
當初衛皇後還讓她罰跪在興慶宮外,害得她差點小産,現在還來請她?
沈風斓想了想,覺得這應該和晉王府百日宴邀請太子一樣,都是做做表面工夫,不去也使得。
何況京中的女眷春天要辦不少宴會,什麼花宴詩宴樂宴,什麼迎春宴送春宴,并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旁人都可以不去,唯獨你不能不去,衛皇後特意點了你的名。
”
軒轅玦一手托腮,笑道:“放心,到時候母妃也會在場,她會庇護你的。
”
“衛皇後還請了貴妃娘娘?
”
“不僅是母妃,宮中所有的妃嫔并多半的皇室女眷都會出席。
”
沈風斓有些頭疼。
嫁進晉王府最可怕的事,就是要不斷和這些本朝身份最高的女眷周旋。
衛皇後,蕭貴妃……
她忽然想到那個尚未謀面的賢妃,不知道甯王口中冷心冷情的婦人,究竟是何等面目。
“殿下對賢妃可有了解麼?
”
軒轅玦有些狐疑地看她,“好端端的,怎麼提起她來?
”
“後宮之中除了皇後,便是殿下的母妃一枝獨秀。
除她二人外,賢妃屹立不倒多年,自然也有她過人之處。
此番進宮怕是要遇見她,還是問問殿下為好。
”
他點了點頭,“你最好離她遠一點,賢妃在後宮的手段之高,隻怕連衛皇後和母妃都不是她的對手。
”
能得到晉王殿下如此高度評價,想來賢妃絕非等閑之輩。
“殿下此言何意?
”
“你大概不知道,賢妃姿色平庸,出身平凡,又沒有子嗣。
這樣的女子能在宮中二十年屹立不倒,難道不可怕嗎?
”
衛皇後出身顯赫,背靠大樹好乘涼,更育有嫡長子。
蕭貴妃風華絕代,深得聖寵,更兼有晉王這個傑出的兒子。
而賢妃……一無所有。
唯一能說道的一個兒子甯王,也不是她親生的。
沈風斓倒是從未聽過關于賢妃的出身,不禁好奇道:“賢妃的母家是?
”
“平西侯府,汪家。
”
一提到平西侯府,沈風斓腦中不由浮現出一張臉,那是女子的驕傲面容。
她盛裝華服,她下颌擡起,鼻梁帶着鷹鈎顯得城府極深。
那是汪若霏的面容。
賢妃竟然和汪若霏扯得上關系,這讓她不禁蹙眉。
不知道為什麼,汪若霏和與她有關的一切,都讓她感到不舒服。
“出身平西侯府,怎麼能說平凡呢?
莫非她是個妾生女?
”
“比妾生女更平凡,她是與汪家偶然連過宗的仕宦人家之女。
後來那家敗落了,隻剩下賢妃一個孤女流落到了平西侯府,府中下人便尊稱一句,表小姐。
”
沈風斓訝然失笑。
這平西侯府的表小姐,真是代代流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