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房内紅燭高燃,明亮的燭光映着那一身繡功精緻的嫁衣,隻覺滿目光彩。
然而,本應是柔情缱绻的新房,此時卻是安靜無聲。
耳邊聽得自遠處傳來的打更聲,喜帕下的蘇洛甯黛眉微蹙,下一刻便是擡手取下大紅的蓋頭,那如玉纖白的素手襯在火紅的喜帕上,折出令人心炫的光澤。
“小姐,萬不可……”一旁她的貼身侍女寄雨面帶驚色,慌忙上前阻止。
洛甯卻隻淡淡道:“都已經三更天了,再等無益,早些休息吧。
”那聲音如清泉漱石,微涼清然,如此聲音入耳,就連整個晚上都在心焦的寄雨也瞬間靜下心來,神情安然了稍許。
“那……現在要喚王府的管事進來嗎?
”寄雨一邊為洛甯脫去沉重的嫁衣,一邊輕聲問道。
“嗯,去吧。
”
為洛甯換上一身绯紅常衣之後,寄雨才緩步出了新房,看到守在門外的幾個侍女,便是開口道:“去叫管家過來,王妃有事要吩咐。
”
幾個侍女聞言面面相觑,卻沒有人應答,寄雨柳眉微蹙,聲音瞬間變得沉冷,“怎麼?
不想在王府做事了是不是?
”
寄雨自幼跟在洛甯身邊,什麼場面沒見過?
這麼多年下來,身上自然養成了一股沉穩淩厲之氣,那幾個侍女不由心中一緊,其中一個連忙道:“奴婢這就去請管家過來。
”
可還沒等那侍女走出幾步,就見得一個身着輕煙羅衫的年輕女子疾步而來,那眉眼甚是清秀可人,在她的身後還跟着一個藏青布衫的中年婦人,廊下的琉璃宮燈映出她臉上的一派焦急倉惶之色。
這婦人寄雨卻是不陌生,她本是洛甯娘家蘇府的下人,這個時候上門,定然是出了什麼大事,寄雨連忙迎了上去。
“這是怎麼了?
”寄雨開口問道。
那婦人卻是一下跪倒在寄雨的面前,哀求着道:“請二小姐救救我們梅姨娘吧。
”
寄雨一聽這話,連忙扶那婦人起來,道:“你跟我來。
”說完這話,寄雨便是領着那婦人進了滿目紅色的新房。
門外,幾個侍女面面相觑,最後皆是看向那黛眉輕蹙的清秀美人,“柳姑娘,這是怎麼了?
”
卻見那柳姑娘正了臉色,低聲道:“平常怎麼教你們的?
少說多做,别亂打聽主子的事情。
”
幾個侍女一聽這話,當即就不吭聲了,乖乖地站在那裡候着。
這年輕秀麗的女子正是澈王府的管家,柳淑兒。
在這王府中,她可謂是大權在握。
“小姐……”寄雨撩開紗簾進入内室,那婦人亦是緊随其後。
看到那婦人,洛甯眉心微折,立時站起身來,“可是梅姨娘出了什麼事?
”
“求二小姐救救我們梅姨娘吧,再耽擱下去,别說肚子裡的孩子保不住,就連梅姨娘的一條命都要丢了!
”那婦人說着聲音已經帶上了哭腔。
洛甯皺眉,眸光深斂,“父親呢?
”
“老爺送同州的親友回程,怕是兩日之後才能回來。
”
洛甯聞言,那明淨如晴空的眼睛中目光微凝,立即對寄雨道:“吩咐人準備馬車,我們這就趕回蘇府。
”
“可是小姐,今晚可是您的……”
“還不快去!
”
“是。
”
不多時,一輛馬車在沉沉的夜幕中駛出了澈王府,紅燈高挂的王府大門前站着一個清秀佳人目送馬車遠去,柳淑兒低頭看向手中的玉钗,心中暗自驚疑,王妃剛剛對自己說的那話……
原本該是沉寂一片的深夜,蘇府裡此時卻是一片燈火通明。
下得馬車,長安擡手掀下披風兜帽,露出一張雪顔素淨的臉,雖然紅妝已經卸下,那精緻的眉眼卻不減絲毫驚豔之色,幾分雅然、幾分清貴、幾分沉斂,融合成一種懾人心魄的美。
那門口的守衛雖然不是第一次見到自家小姐,仍是感覺心都跳快了幾拍,呆愣了片刻之後,連忙上前行禮,“二小姐。
”
洛甯隻淡淡應了一聲,無暇多言,便匆匆邁入朱漆大門。
待她們人影走遠,那兩名守衛這才對看一眼,其中一人喃喃道:“這……這是怎麼回事兒?
今兒個不是二小姐的大喜之日嗎?
這本該是洞房花燭夜的時刻,怎麼回府來了?
”
“你沒看到二小姐身後跟着的劉婆嗎?
定是她去請的二小姐,這府中誰不知道二小姐跟梅姨娘親厚,隻怕是親娘都比不上嘞,梅姨娘出了這麼大的事情,二小姐能不回來?
”
“行了,這話你跟我說說便罷了,若被第三個人聽到了,小心夫人發落了你。
”
“怕什麼,這裡隻有你我二人,有誰能聽到?
不過話說回來,今夜畢竟是二小姐的洞房花燭夜啊,那澈王能放人?
”
秋風吹散兩人的話語,聲音漸漸模糊起來……
這廂,洛甯一路匆匆而行,徑直去了梅姨娘的院落。
進得拱形院門,洛甯看到院中站着幾個雲裳鬓影的年輕女子,而與此同時,她們也看到了洛甯。
其中一個身着水碧輕衫的少女走出人群,一雙大大的眼睛裡摻雜着驚訝和不解,直直地看向洛甯,開口輕聲清脆,“二姐,你怎麼回來了?
”
另一個較之年長的錦衣女子亦是朝這裡走過來,開口道:“還能為着什麼?
當然是為着裡面的梅姨娘了,難道還能是為着你不成?
”這吳侬軟語裡卻帶着似是而非的涼意。
少女聞言杏眼一瞪,語氣中帶着不屑道:“我跟我二姐說話,你插什麼嘴?
有你說話的份兒嗎?
”
那女子也是毫不示弱地回道:“你怎麼說話呢?
我好歹也是你的姐姐,你連長幼尊卑都不懂嗎?
”
“不懂規矩的人是你吧。
什麼姐姐?
你也配?
真要論起來,你還得恭恭敬敬稱我一聲‘小姐’呢。
”她一個庶出的女兒在自己這個嫡出的面前耍什麼橫?
此時站在那裡的洛甯斂眉沉聲道:“鬧什麼鬧?
也不看看這是什麼時候!
都給我消停些。
”
她的聲音并不大,卻别具威嚴,兩人瞬間都不吭聲了。
“二姐……”那錦衣女子身邊還站着另一個秀氣斯文的少女,這廂剛剛怯生生地開口喚了一聲,卻是瞬間被人打斷了。
“甯兒……”
房門打開,從裡面走出一個華衣婦人,一派雍容華貴,此時正定睛看着洛甯,似是生怕看錯了什麼。
“母親。
”洛甯越過她們幾人,邁步走到那婦人的身邊。
“我的天,甯兒,你怎麼會在這裡?
”目光掃過站在一旁的劉婆,婦人表情浮上一絲淩厲,“好你個刁婦,你明知道今天是二小姐的大喜日子,你還巴巴跑到澈王府去請二小姐回來,你這是安的什麼心呢?
你想害了二小姐一輩子是不是啊?
”
那劉婆正待回嘴,洛甯卻搶先一步道:“母親,先别說這些了,梅姨娘情況如何了?
”
“李大夫正在裡面呢,他說孩子定是保不住了,隻能盡力保住大人的性命,怕是也懸……”
“我進去看看。
”
蘇夫人連忙攔住她,“梅姨娘大出皿,裡面皿氣太重,你一個還未生育的女子怎能進去?
”
洛甯看了一眼緊閉着的房門,倒也沒有堅持。
“寄雨呢?
她怎麼沒在你身邊伺候?
”蘇夫人這才注意到洛甯的貼身侍女不在這裡。
“我讓她去請林老先生過來了。
”蘇夫人聞言,看着洛甯的目光更添幾分驚訝,甯兒竟然能請到林老?
這林老可是京城中響當當的人物,号稱‘神醫國手’,就連宮中的娘娘們都時常召他進宮診脈。
可是這林老脾氣古怪得很,當年堅決不肯進太醫院,現在更是幾乎不給人看診了,更别說是親自上門看診,他如何會賣甯兒這個面子?
洛甯心中暗想:自己能做的也隻有這些了,如果連林老都沒辦法保住梅姨娘的命的話,那……
暗自壓下心中那股不安,洛甯明眸看着面前的蘇夫人低聲道:“母親,我有幾句話想單獨跟你說一下。
”
避開衆人,洛甯和蘇夫人相攜進入一間僻靜的雅室。
“母親,您跟我說實話,梅姨娘小産的事情跟您有關系嗎?
”
蘇夫人聞言面上瞬間浮上幾分薄怒,盯着自己的女兒沉聲道:“甯兒,你這是在懷疑我嗎?
我知道你從小的時候就是梅姨娘一直照顧你,可我畢竟是你的生身母親啊,你怎麼能這麼懷疑我?
”
看到蘇夫人這般反應,洛甯卻是稍稍放了心,語氣也開始變得柔和,隻見她伸手拉住蘇夫人的手臂輕晃了一下,柔聲道:“母親莫要怪罪甯兒,甯兒也是擔心母親,怕母親被卷到這件事裡去。
母親且想想看,父親若是回來了,此事必不能善了,無論背後下手的人是誰,隻怕父親都不會輕易善罷甘休,甯兒得事先知道母親是否跟此事有關,才能想出應對之策啊。
”
聽到洛甯這樣說,蘇夫人這才緩和了臉色。
說來奇怪,她這二女兒常年不在自己身邊,但每次碰到什麼事的時候,偏偏隻有她能讓自己安下心來,難怪老爺子要把這偌大的家業傳給甯兒,這丫頭倒真有一種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氣魄。
“甯兒啊,你放心,娘知道輕重,我護着她肚子裡的孩子還來不及了,哪能去害她?
我又不是不知道這孩子對你爹來說有多重要。
”
蘇家乃祈靈國赫赫有名的商賈之家,幾代經商,家産無數,可偏偏都是世代單傳,一根獨苗。
傳到蘇之牧這一代,為着開枝散葉,除了正室之外,還納了三房妾室,但終究隻生了五個女兒。
此番梅姨娘懷有身孕,蘇之牧便對她肚子裡的孩子抱有很大的期望,希望能生下一個男孩兒來延續蘇家的香火,可如今孩子突然沒了,蘇之牧回來之後,必定要怒火滔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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